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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生离

  我也哭,我千百次想离开君家,这一次终于要走了,心却痛死了。

  我对他早有防备,但当他说了这句话后,我还是吃了一惊,浑身的汗毛立刻竖起来!

  “少爷说清楚些。”

  “还不够清楚吗?我的意思很简单,你若想让他活,便跟我走,我想办法让他活。当然,你就是有新欢了,少爷我也不会说你没良心。听说当时是他救了你?还有这首诗,你俩到底有什么故事?”他的大拇指摁在脸上,一副装模作样的表情。

  跟他走!我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无异于舍身伺狼。我的腿有些颤,面色却依然不变,“你让我想一想,明天给你信儿。”

  “明天,你想和君木头商量?一年多不见,你和他还真是情深意切呀!只是我等得,怕他等不得了。明早寅时,他就要被押解上路了。出了湖州,我可就帮不了你啦!”

  我有些眩晕,但还是站直了,“你怎么让我信你?”

  “信我什么?”

  “信你能救他。”

  “你连这都开始怀疑我了?”杨骋风有点儿恼,“是不是真觉得我爹不做官了,我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了?吓,君木头以为攀上个女人就了不起,就他那块木头,赔上家底也不会懂,这牵着人走的是什么!他也不想想,我是个吃亏的?行——我也不和你计较了,反正你也要是我的人了。湖州是我娘的老家,那儿的官和我熟。你不知道吧,我现在专门榷丝给夷人,湖州的关系我总是要打点一下的。办法我自然有,就看你舍不舍得下本钱。”

  我的心在急剧地收缩,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办?不管怎样,我都不敢冒险拿荸荠的命赌。可杨骋风要的不是钱,是要我跟他走!我打了个寒战,他不是君闻书,我保得住自己吗?我把手缩进袖子里悄悄地掐着。

  “杨少爷,”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司杏就是个丫鬟,少爷何苦费这么多心思。不如,少爷要点儿别的?”

  “不行!”他斩钉截铁。

  “为什么不行?”

  他仰着头不说话。

  “为什么?”我追问一句。

  他慢慢地低下头,目光像要把我钉在门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你居然嫁给了君木头,你以为我是谁!”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杨少爷错了,我并不想嫁给你。”

  “哼!”他又昂起头,“不可能的 ,你救不了他。要救他,先得嫁给我。你莫不是要和我说,你拼了命地去湖州就是为了那儿的好风光吧!”

  我的手攥得更紧了,拿荸荠要挟我,确实很毒!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能不管荸荠。退一万步说,荸荠还于我有恩。

  我轻轻一笑,“杨少爷救人的心思司杏领了,只是你也知道司杏是嫁了人的,杨少爷本是官家出身,难道不知道一女不能嫁二夫?只怕跟了你回去,会让人戳少爷的脊梁骨呢。”

  杨骋风显然没料到我说这番话,他愣了愣,走到桌前笑笑,“嫁了也可以分,更何况你不过是冲喜,算不算数都另说。少爷我连家都败过,还怕别人说什么?不怕舌头抽筋,可着劲儿的说,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抢了君木头的小妾,哈哈……”他大笑起来。

  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礼义廉耻,你向来哪项都缺!”

  他停住笑,“礼义廉耻有什么用?我让你对我笑笑都不肯呢!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到底要不要救他?你舍得他的命,和我更无关了。”

  我的心往下沉,看来杨骋风是非得手不可了。我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旋即又松开,“少爷的做法着实很卑鄙,司杏不知拿了我去对少爷有什么好处?或者,少爷竟是想拿了我去要挟谁?”

  “哈哈……”杨骋风仿佛听了什么笑话,“司杏啊,你别这么作乐好不好。拿你去要挟谁,君木头?我用得着吗!算了,我懒得和你费口舌,时间不多了,赶紧做决定吧,少爷我还有事,没工夫和你磨蹭!”

  我知道出了这扇门荸荠可能死定了,杨骋风连那首诗都知道了,这事八成是真的,而且我也不敢冒这个险。我把手背在后面悄悄地掐着,好半天才稳定心神,“杨少爷,要挟别人很有意思吗?”

  他摇摇头,翘着的脚尖划着圈圈 ,“要挟?少爷我堂堂人物,还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也就是场交易而已。谁的亲事不是交易?你不屑我娶了君老二,君木头娶那王三婆,你怎么不去教训他?交易是自愿的,你可以做也可以不做,犯不着说是要挟。我不是说了吗,就是要让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他凑了过来,毛乎乎的看着我,“你嫁,还是不嫁?”

  我的手越抓越紧,都快把肉抠出来了,浑身冰凉。杨骋风不是君闻书,和他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但我还想尽最后一点儿努力,“司杏不知少爷为何非要我过去,少爷莫不是……着了心魔?放手吧,勉强终非幸事。”

  他直直地盯着我,看得我浑身冰冷,“放手?为什么就该我放手?我费了多少心血,结果呢?和你讲这些无异于对着春水说梦话,你谁也不相信,君木头也知道你不信他!你就信那傻小子。哼,你的外壳是一身的刺,谁也靠近不了。而今,我就要把你揪出来!”

  我吸了一口冷气,“杨少爷这般勉强司杏,我一定会恨你!”

  “哼,你恨我!君木头把你关在君家那鬼地方十年,你居然不恨他,还为他…… 奔这跑那的,你根本不会恨人,有好地方也不去,你傻,你就是傻!”杨骋风咬牙切齿地说。

  “杨少爷既然知道司杏傻,不如放了我吧,换点儿别的条件,司杏感念少爷。”我声音干涩,尽力说着,如今也只有硬撑了。

  他不语,半天才缓缓地说:“哼,放了你,想什么呢!你能对他们犯傻,为什么就不能对我犯傻?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放了你?我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会放了你?”他忽然抓住我的胳膊,我有些害怕,忍不住开始发抖。“你别想了!谁都不怨,就怨你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丫鬟,你若是和他们一样,你我都不用费这个心血。可是你不,你不,你怨谁?怨你自己!我天天挖苦心思,我怨谁?怨你!司杏,我也是个人,我也是个男人,我也希望有人能像对湖州那傻小子和像对听荷那样对我,”他顿了顿,“我杨家倒霉时,多少人看笑话,多少人等着踩我,一夜之间,车水马龙变为断垣残壁,只有你……”他缓了一下,“只有你还叫我少爷,还给我出主意。你说,我又怎么会把你给君木头?他君木头哪点地方强过我?他凭什么占了你做小?我为什么就该得不到你?!”

  我刚要说话,他却又开口了:“恨吧,我不怕。你就是只刺猬,外面一身刺,里面却是软的。你看着倔,可实际上傻,跟了谁就是谁。也不会像有的人那样,在我落难时捅我一刀,你不会,你傻!”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在喝孟婆汤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一切伤害我的人,我原谅了你们。可是我放弃了仇恨,就得到这样的结果吗?我克制住颤抖,“杨少爷这样说,是我做了东郭先生,如今少爷要来咬我一口了。”

  杨骋风的手慢慢地放下来,默默地看着我,“司杏,随你怎么说吧。我不管你和谁情真意切,如今我想要的自己来拿,你慢慢地会明白我的。”

  我的心不住地颤抖,真的没希望了?“杨少爷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对吧?”这是最后一招了。

  他摇摇头,“第一,你不会,你不是轻易想死的人,在那个破地窝子里我就看出来了;第二,你我洞房花烛夜后,我才会放了他。若是以后你还想死,哪个丫鬟侍候的你,我让她给你陪葬,你还敢死吗?”

  我全身发软,“杨少爷,你这是何苦?逼人逼己,你幸福吗?”我的泪流了出来,真的没办法了?

  他叹了口气,“司杏,你不逼我我就不逼你,有今天都是你逼的,我的招数也用尽了,不能眼看着你嫁给君闻书做小。你……就应了吧,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的泪不自主地往下流,老天和我开的什么玩笑?他……我心里堵得喘不过气来,他怎么就如此折腾我,还不如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杨骋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任由我哭。也许他知道已经在精神上击垮我了,我别无选择了。荸荠呀荸荠,你怎么就……

  无论我会爱上谁,荸荠总是最特别的一个。他,总是在我心里。

  答应了吧,在我的幸福和荸荠的命之间,我必须选择后者。答应了吧,我再相信老天爷一次,一定要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活下去。

  我使劲儿咬了咬嘴唇,把泪吞回肚子里,平静地抬起头,“好,我答应你。”泪流了下来,我再擦掉,“请通知你的人,照顾好他……”我咬着牙继续说,“但是,如果看不到他好好的,你也别想得到什么!”

  杨骋风看了我半天,抬了抬手又放了下去,“司杏,你放心,这只是手段,你……”

  “什么时候走?”我冷冷地打断他。

  “现在快到午时了,未时我在城门口等你,来或不来你自己看着办。”

  未时,我只有一个时辰了!我和君闻书的一切,就剩下一个时辰了!

  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踉踉跄跄地回了君府。君闻书正在居室等我,侍槐站在旁边,他一见我回来明显地松了口气。我默默地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君闻书面前。

  “司杏?”君闻书的脸色变了,也许他也感觉到了什么。

  “司杏要拜别少爷了。”我忍着泪说出这句话,但随后便放声大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君闻书颤抖地扶住我的肩,“丫头,你怎么了?你快说,怎么了?”

  “少爷,司杏真的要走了,求少爷……准了!”

  “你到底怎么了?”

  “少爷,他坐牢了,会死的。有人说只有我去,他才肯……找人把他放出来。我不能不去……那是……他……”为什么偏偏是荸荠,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老天啊,你睁开眼吧!

  君闻书从椅子上滑下来,一把抱住我,“司杏,你别吓我,别吓我,怎么了?”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君闻书摇晃了一下,盯着我,“不,不能去,司杏你不能去!我就剩下你了,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你了!你也可怜可怜我吧,不能去!哪怕把君家都赔上,你也不能去!”他的眼睛红了,“是不是他?是不是杨骋风?无耻!杨骋风,你无耻!别去,等我去找人,别去!”

  “司杏求少爷,让我去吧,我不能不去!明早人就被押走了,来不及了。”我擦了擦泪,“司杏认命,只是辜负了少爷的情谊……还请少爷准司杏出府……这一次,真是要出去了。”

  君闻书咬紧了牙,“他在哪儿?欺人太甚!”他起身要往外走,我跪着扑向前抱住他的腿,“少爷别去!少爷不能去,他既说出这法子,就已经想周全了,少爷身上没大好,千万别去,争执起来身子受不了……”他依然往前走,我死命地抱住他。

  “司杏,你放手!我要去问问他为什么就是和君家过不去!我要问问他到底要多少才算够!我爹、我家、我姐都没了,他还想怎样?”君闻书突然吼起来,狠狠地推开我往前走。

  “少爷,少爷……”我从地上爬起来,抱住他的腰,“少爷不能去,想想君家,君家还指着少爷呢。少爷,君家还指着你呢!”杨骋风是个小人,我不能照顾君闻书一辈子,但我也不能让他受羞辱。

  “少爷,”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泪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裳,“少爷相信,司杏到哪里都会好好的,像刚进府一样,会遇到,会遇到,像少爷,那样好的人。少爷别去,司杏会想着少爷,司杏会想着,这十年来的少爷。”我气噎了,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十年了,我在君家生活了十年,点点滴滴一齐涌上心头。最开始是那么苦涩,后来有些清淡的味道,再后来,他,他……如果不能一直往前走,为什么,要让我们开始相遇?又为什么,要让我们互相了解?我从一个地方挣扎了又挣扎,一个人打碎了我的梦想,我撑了过来,以为可以这样了,又来了一个人,我的生活,还能继续么?

  我用力地抱了抱君闻书,又拍拍他的肩膀,“少爷,放心吧。我……”我眼前一片模糊,咽了咽泪才说,我会好好的。现在,烦请,少爷,把我的,卖身契,给我吧。”我扭过头,不想再让他看到我的泪。

  “司杏,我不,我不!”君闻书干嚎叫起来,“我不!我本以为能和你过日子了,我怨了老天二十年,什么都让了,什么都给了。我心里想着,哪怕什么都没有了,但你还在我身边。你为什么谁都去救就是不救救我?我也是人,我也什么都没有。君家算什么?是我的累赘!你要走,你要救他,我呢?司杏,我呢?你也可怜可怜我,二十年了,我刚以为自己要有福气了,二十年啊!”

  我头一次觉得死别总比生离好。死了就是死了,一方安详,另一方也不会再惦记着;但生离便是活生生地分开,鲜血淋漓,你明明知道这个人活着,却天各一方,这种痛啊……

  “少爷,别再说了!君家不能没有你,就算是累赘……”我说不下去了,“也得照顾好君家,像你说的,人这一辈子不能随性。你就当司杏死了……每年,也给司杏烧烧纸钱。”我使劲儿仰着头,不让泪流出来。

  君闻书的泪不断地滴落到前襟,他握紧我的手,“司杏,能不能,这回,咱不当人,咱不救,咱谁也不救,咱不当人了……”

  我摇摇头,泪,哗哗的流。我不能不救荸荠,这不是拿我的命去换荸荠的命,只是要我……我能不去救吗?那是荸荠呀!

  “少爷,别说了,往后你多保重。司杏……”我咬着牙,“不能再陪你读书了!”

  君闻书紧紧地抱着我,毫无遮掩的哭声弥漫开来。

  我也哭。我千百次想离开君家,这一次终于要走了,心却痛死了。老天,你怎么如此作弄人,这个时候你让我走!

  时候不早了,我推开他,把他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一遍,“少爷,要记得吃药。”他点点头。

  “不要熬夜。”他点点头。

  “出门小心。”他点点头。

  “多照顾照顾……你的夫人。”他猛地抱紧了我,“司杏,不去好不好?不去!”我撕心裂肺地哭着,如果我真不能是他的,为什么要让我守了他十年?十年,我们的缘分只有十年?

  侍槐、看榆和栽桐都在旁边哭,我走过去,挨个儿和他们抱抱。我第一次真切地觉得,琅声苑就是我的家,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退后一步看着他们,泪不断地流下来,脸上却带着笑,“我要走了,你们往后好好照顾少爷,像以前一样。侍槐,你是老大,要带好他们。”

  “司杏……”侍槐哭了。

  君闻书拿出一个绿色的小盒子,“这个,原本打算亲手给你戴上的,你……拿走吧。”我打开一看,还是那对翡翠坠儿,绿绿的,像是滴水,我的泪滴在上面,眼前的绿色模糊了。

  “还有这个……”他从兜里摸出那个印。我终于忍不住了,抱着他大声哭起来。

  “司杏,你能不能不去?咱的好日子刚要来,别……别这么残忍,也让我有点儿福分吧,我这辈子,还没有一点儿福分。”君闻书的声音哆哆嗦嗦,我的心也跟着抽搐起来。

  我凝视着他,他的泪水不断从脸上滑落。艰难地摇摇头,是不是我的命不好,为什么我刚要喜欢上一个人就会这样?

  他打开一张叠起来的纸,“娘刚才送来的,以为……再也用不上了。原想着把它化在萱草下,让我俩快快乐乐的,可现在……你拿去吧。”

  “少爷,是君家的东西,还留在君家。我……我们去烧。”我点着火。

  他握住我的手,“司杏,留着,以后也许要用的。我撑着君家,可你要相信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好好活着,你是司杏啊!”

  小小的火光亮了,转瞬又灭了,像我俩朦胧的幸福。

  他又递给我一札信,“这个,怕你伤心,一直没敢让你再看。可到底……它把你带走了。”

  我接过来,摩挲着信,谁能说清楚什么是缘分?我把信一封封地抽出来,慢慢地焚在萱草下。

  那些事,那些人,那些感情,那些泪水,去吧,都去吧……

  如今,我要走了,去面对我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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