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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低眉

  然,一个人身边的位置只有那么多,你能给的也只有那么多。在这个狭小的圈子里,有些人要进来,就有一些人不得不离开。我不在你身边,我在你的心里仍然会有一个最稳固的位置,是吗?

  ——摘自小海棠大狐狸情侣博客

  01 只要他们想要,快乐就都在

  高考成绩下来了。

  井然考得不错,那成绩完全可以去北京。可是,志愿上,井然根本没有填北京的学校。为这,校长的脸阴得跟长脸老师的脸一样长,长脸老师的脸变成了加大码。他很严肃地来找了一次井然,说:“男人要先立业再谈儿女情长。井然,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放弃自己,也成全不了别人。只要有那份心,并不在朝朝暮暮!”

  这是长脸老师能说的最实在、最贴心的话了。但是十九岁的井然,已不是当初那个怯懦得不敢为一个喜欢的女孩出头的少年了,而是变成了心意坚定的骑士。喜欢她,爱她,为什么不能朝朝暮暮,为什么不能一刻也不分离呢?

  蕾拉最后一科外语,那原本是她最擅长的,结果才拿到几分。加之前面的也大失水准,蕾拉总分刚刚过三百分,连专科线也没够上。

  学校发榜那天,蕾拉一直坐在小唐的修理铺里。修理铺对着公路,来来往往的车呼啸而过。有的司机匆匆忙忙把车停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说车破,路不好。小唐总是温和地走过去,像拍老伙计似的拍拍那辆车,然后像大夫似的检查毛病。

  蕾拉的嘴角抿得紧紧的,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那些讨生活的人,他们不会像自己这么多愁善感、悲春伤秋的吧?他们一直在路上,趁小唐跟徒弟修车的工夫,他们扔下几句抱怨,赶紧到修理铺的长椅子上眯一会儿。小唐修好车,叫他们,他们“腾”地坐起来,使劲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检查车、付钱,钻进车里接着上路。

  小唐坐到蕾拉身边,点燃一根烟。蕾拉伸手接过那根烟,把它摁在地上拧灭。小唐说:“蕾拉,有花钱的学校也去念吧,你别考虑钱,我来供你。”

  蕾拉的心头一热,眼眶也湿了,她急忙转移话题:“是啊,你很挣钱啊,我来当老板娘吧。”蕾拉说完赶紧吐了下舌头,说的这是啥啊?小唐“嘿嘿”地笑,指了指对面新开的修理铺说:“哪有容易赚的钱呢?”

  蕾拉跟着小唐他们一起吃了买来的烩面。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如果能像丹姨那样开个绣坊,应该会不错。

  天渐渐黑了下来,井然弯身进了修理铺,后面竟然跟着一身运动短袖短裤、一头短发的徐小桃。

  苏蕾拉“啊”了一声跳起来,抱住徐小桃。两个女孩又叫又跳,井然和小唐默默地站在一旁。

  抱了好半天,苏蕾拉站定,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说:“死丫头,来也不说一声,想吓死谁啊?”

  “蕾拉,你嫉妒死我了,我咋一直往横里长?你才真是越变越好看啊。你看你看,现在像蔡依琳,不对不对,像宋惠乔嘛!”

  “嘁,你不如说你像LADY GAGA算了!”

  两个女孩一见面就说个没完,小唐把井然叫到一边,悄声问:“蕾拉考了多少分?”

  井然看了蕾拉一眼,说:“321分。她知道的。昨天晚上我们俩用电话查分来着。”

  “这姑娘嘴还真严,一个字没提!”

  井然说:“她心里难受,但她不说,就憋在心里……”

  “你上大学走了,她会更难过的。”

  “我陪她!”说完,井然叫了一声蕾拉跟徐小桃,说,“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目中无人,还有,不饿啊,这都几点了?”

  小唐拍了拍手说:“这样吧,今晚我请客,有美女自远方来……”

  苏蕾拉赶紧打住小唐,说:“得,小唐哥,你别看见美女就文绉绉的,弄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井然给老妈打了电话,四个人沿街边走边聊。

  徐小桃是井然打电话找来的。徐小桃学习并不怎么样,但是,基于她上的高中是省重点高中,也基于她临场发挥得好,居然考到了五百分。电话里徐小桃跟井然说:“我这样走了狗屎运的,会不会刺激到蕾拉?”

  井然说:“见到你的喜悦肯定会冲淡其它的。再说,蕾拉会真心为你高兴的。”

  就这样,徐小桃出现在了乌衣。蕾拉果然也是高兴的。在乌衣这么久,虽然跟小梅算是好友,但中间总像是隔膜着一点儿什么似的。倒是徐小桃,像个跳跃的音符,跟她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还是说到了高考的话题,蕾拉端起杯说祝贺井然和徐小桃,徐小桃叫了一声“蕾拉”,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话。蕾拉心里也是有些难过的,这七七八八的事压下来,她一直在告诫自己:别太敏感别太多愁善感,要神经大条些。井然考得好,自己多高兴啊,徐小桃考得好,自己也多高兴啊!

  蕾拉喝了酒,是那种高粱白酒。小唐拦了一下,没拦住。蕾拉喝了一口,辣出了眼泪来,说了一火车的话,讲徐小桃送她的那个有雾的清晨,她抱着红嫁衣,讲她刚来乌衣时看到那个背着一枝海棠花的少年,讲井然刚开始爱答不理的样子,讲小唐哥那时被老妈支使得跟屁虫一样地招人烦。蕾拉讲得笑中带泪,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井然和徐小桃拦不住,小唐说:“让她喝吧!”

  蕾拉说:“小唐哥,你也高兴吧?他们两个就快是大学生了哎,天之骄子嘛!井然,你去大学,看到漂亮女生……不许看,我说,不许看!知道不?”井然笑着答:“我不看,我真的不看!”徐小桃接话:“他的眼里只有你!”

  连小唐都想笑了。

  那天是井然和小唐轮流着把蕾拉背回家的。

  徐小桃在乌衣待了一周的时间。井然带着蕾拉和小桃去了次透龙山听松涛。徐小桃兴奋得大嚷大叫,喊着要来这里归隐山林。

  徐小桃告诉蕾拉,马赛没有参加高考,他父母给他办了去英国的留学手续。蕾拉“哦”了一声。这许多日子以来,就算在网上碰到,也都很少说话了。说什么呢?还好吗?我很好!你呢?蜜兔。这些话说一次两次还可以,说多了,就没意思了。

  有些朋友只能陪你走一段路,陪一段也已经很好了。

  蕾拉的目光瞟向了井然,他呢?他可以陪自己走完一生吗?一生那么漫长,无边无际,想想都让人绝望。

  谁知道呢?

  徐小桃悄悄对蕾拉说:“难怪你不肯回省城,井然对你真好呢。我看他的目光总是围着你转!”蕾拉轻轻地笑了。那笑像是在空气里轻轻划了一根火柴,亮了一下,就黯淡了下去,变成一小点儿轻灰。

  徐小桃伸出双臂做拥抱状。她说了一句蕾拉觉得很对的话:无论怎么样,都要有一颗感知快乐的心。

  也的确如此,徐小桃没有蕾拉漂亮,没有蕾拉家境好,没有蕾拉学习好。但她说过,人和人之间为什么要比呢?你好,我看着也挺高兴,这不就很好吗?

  苏蕾拉也伸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嗓子:“我要快乐!”

  山的那边也回响着:“我要快乐!”

  蕾拉和徐小桃在山边采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彼此的头上。井然说像绿野仙踪,蕾拉和徐小桃相视而笑。

  世界仍然在他们手里,只要他们想要,快乐就都在。

  02 爱情生根发芽,谁能阻挡?

  那一晚,睡不好的还有一个是杨海悦。她考了441分,是个有些尴尬的分数。

  都说知识改变命运,那个一直以来在杨海悦心里最美丽的肥皂泡,终于华丽丽地破碎了。不过,让她觉得痛快的是,苏蕾拉还不如自己。她不是没有内疚过,但转念一想,就算英语的成绩苏蕾拉都得着,那也不过四百多分,还不是一样?这样一想,内疚感就减轻了许多。人总是要学会自我安慰的。

  她从学校里走出来时,汤庆波追了出来,他甚至有些兴奋:“海悦,咱俩真是有缘分,你看分数都差不多,你考441,我考414,咱俩上一个学校吧!”

  杨海悦瞟了眼汤庆波那张胖胖的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的脸,说:“你觉得差不多吗?”汤庆波挠了挠头:“我不是想跟你拉近距离嘛。”

  “不必了!还有,我家是没钱,我也是不争气,没考出好成绩,但也不必要受人施舍上个学。大不了学不上,去当个小姐!”杨海悦心里的无名火都冲着汤庆波抛出去了。

  被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爱总像是获得了一种权力,可以任意妄为,可以把枪、匕首都扔出去,伤不伤人是无所谓的。杨海悦有些腻烦汤庆波那副拿着老爸的钱来改变自己命运的优越感。凭什么呢?当初苏蕾拉还不是这样?让自己的老爸去学校帮工,不是真的出于善意,而是想羞辱她。而汤庆波则是想做交换。把卑微变得更加卑微吗?那他们就都想错她杨海悦了。

  青四在校门口等着,他手里提着一只蛋糕。杨海悦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从小到大,她的生日很简单,父亲去附近的食杂店买两只鸡腿回来给她吃。杨海悦每次吃那鸡腿都很有罪恶感。父母都吃糠咽菜,自己却吃着鸡腿,她让父母吃,他们却都不肯,又摆出一副内疚的样子,让她的心里更难受……

  “你怎么有钱了?”杨海悦还是被青四感动了一下。青四拔了拔腰板:“我现在可是有工作的人了!”

  杨海悦这才想起来,几天前青四说自己找了个工作,帮人家打游戏里的装备,升级。杨海悦没怎么玩过网络游戏,不大懂这些,只是问:“打游戏通关,不是要智商很高吗?你行吗?”

  “那当然,你老公我牛着呢!”

  杨海悦转头仔细看着青四,青四收拾起来,把一头红头发洗去,换回了黑色,竟然不那么邋遢,还是挺……有看头的。她笑了,说:“少臭美!”

  井然考得不错,杨海悦看到红榜上的井然的分数时,心里像被热油烫了似的。她跟他,真的只能距离越来越远了,是吗?

  爱情的意义不在于真正的离不开这个人,而在于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越是被冷落,越是被漠视,在有些人心里,越是觉得郑重、渴望。

  青四居然带她进了乌衣最好的一家宾馆,那种金碧辉煌几乎一下子就把杨海悦给震住了。她怯懦地握住青四的手,低声说:“这得多少钱啊?别到时付不起。”

  青四很显然早有准备,要显示一点儿绅士风范。他假装从容地走到前台,说:“我早上订了房的,黎思青。”

  杨海悦第一次知道青四原来叫黎思青,很文艺的名字呢!青四是“思青”倒过来念的吧?

  青四带杨海悦进了房间,把蛋糕放在桌子上,让杨海悦等等,他跑了出去。

  杨海悦点了一支烟,光着脚游走在房间里。她摸着墙壁上的小碎花壁纸,摸那淡紫色的纱帘,还有白色造型的罗马柱,心想:有钱真是好啊!但还是有个疑问:这样的房间,一晚上总得几百块吧?青四帮人打游戏能挣来这么多钱吗?别是……

  敲门声响了,杨海悦问了声“谁”,拉开门。青四抱着一束玫瑰花,有些羞怯,有些兴奋地站在杨海悦面前!

  杨海悦的心“咚咚咚”地跳了几下,说:“谁让你乱花钱的?!”话是这样说,却口不对心,还是接过了那束花。这是杨海悦人生中接受的第一束花,她永远记得青四当时的样子,像个清纯干净的大男孩。是的,只是像。

  在很久之后,杨海悦站在青四的墓前,想起那天的情景,她想:她这一生中,唯一无怨无悔爱过她的,肯为她花那么多心思,付出那么多真心又心无杂念的,也许只有青四而已。

  那晚,海悦把头埋在青四的怀里,眼泪像秋雨,落起来没完没了。青四像拾稻穗的小孩一样,把那些泪珠都拾进嘴里。他说:“我的姑娘,别哭了,求你,真别哭了!我发誓,我好好努力挣钱,出人头地,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你就等着好了!”

  海悦吻了青四,第一次不是为了混乱的情欲,而是因为依靠,因为一点儿真心。只是她的心里是明白的,他不过是街头的小混混,开一间像样的房间尚且需要来路不明的钱,如果指着他过上好日子,那可真指到黄瓜地里去了。

  老妈唠叨的主题之一就是女人不能嫁错郎,不然吃苦受穷一辈子。那时杨海悦心里是冷笑的。就老妈那病秧子,能找到老爸,已经可以念佛了,还抱怨什么呢?

  她杨海悦不一样,她青春貌美,有着无数种可能。

  但是男人的情话总是甜蜜的,权且听听也无害。

  但杨海悦没想到,欢愉的背后是要付出代价的。两个月后,杨海悦在护校吐得天翻地覆,水房里一位见多识广的大妞悄声对杨海悦说:“妞儿,去买只验孕棒,出校门,左拐,药店就有!”

  杨海悦的眼皮惊心动魄地跳了几下,连水盆都忘端就走了。

  杨海悦在药店门口转了几圈,还是垂着头进去买来了验孕棒。果不其然……那一刻,杨海悦恨不得咬死青四。

  只是,无力回天,只得处理吧!

  03 如果有风,那是我在想你

  丹姨第一次打井然。井然说他要陪着蕾拉再读一年,丹姨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拉回井然这头牛,她气得浑身发抖,回手就给了井然一巴掌。井然梗着脖子,也不吭声。蕾拉的眼泪一涌而出,说:“干妈,你不用生气,我来劝他!井然,你出来!”

  蕾拉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似的。路上有人边走边回头看蕾拉,不小心就撞到电线杆上了。

  井然追了上来,他挡在苏蕾拉面前问她去哪儿。蕾拉不理他,只绕开他往前走,直到走到她母亲的墓前。她双膝跪下,泪水流成了河,“妈,虽然我不舍得离开乌衣,不舍得离开你,但我还是要走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待在这里了……”

  井然“嗵”的一声陪着蕾拉跪下:“你走?去哪儿?”

  “不用你管!”苏蕾拉擦了擦眼泪,给老妈磕了头。

  井然抱住蕾拉,蕾拉的眼泪再一次决堤,身体抖得厉害。井然说:“蕾拉,我是舍不得让你一个人留下,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你一个人,受了欺负怎么办?寂寞了怎么办?”

  蕾拉抬起头,泪眼婆娑:“井然,干妈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你带大,就是想让你有出息,你怎么可以为了陪我,就再读一年呢?明年谁知道会怎么样呢?你不相信我会撑过来吗?你这不是明摆着要赶我走吗?你这样,干妈会恨我的……你别担心我,我还有干妈,还有小唐哥……”

  井然捧起蕾拉的脸,吻干那些眼泪,说:“蕾拉,你别哭,我去读,我去还不行吗?”

  蕾拉紧紧地搂住井然,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那么不舍却又不得不放手。她说:“你要给我写信、打电话、发短信,不许看别的女生……”

  井然含泪笑了,手指刮着蕾拉的鼻子:“醋坛子!”

  恋爱里的女孩,谁不把男朋友当成是自己的私人物品呢?能占有一刻也是要紧握着不放的。苏蕾拉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是没处可去的。如果我姑姑还有着落的话,或许还可以走。”

  井然板起脸:“我不让你走那么远!”

  蕾拉笑了:“想走也走不了,我都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风穿过树林,蕾拉跟老妈说:“妈,我会努力的,明年,明年我一定会考回省城,你放心!”眼泪再一次顺着脸颊淌下来。她抹了一下脸,转头冲着井然自我解嘲:“我真的快成林黛玉了!”

  井然痛惜地帮她擦掉眼泪:“蕾拉,答应我,别再这样掉眼泪了好不好?”

  “咱俩拉钩,你好好念大学,等我!”

  两根手指紧紧地拉到一起,然后一根一根交叉,双手紧紧相扣。“如果有风,那是我在想你!”那是蕾拉听到的井然说的最动人的情话之一。

  嗯,如果有风,也是我在想你。

  那晚,蕾拉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她决定在开学前去看他一次。

  八月,蕾拉过生日,井然竟然用五十二只青海棠果摆出了一颗心放在奶油蛋糕上。蕾拉喜欢这个小创意,她把它拍下来,放在了小海棠大狐狸的博客上。

  那天博客居然来了许多网友,留言祝苏蕾拉生日快乐。

  蕾拉逼问井然做了些什么,井然说:“你是大明星啦,人家都来祝你生日快乐!”蕾拉悄悄翻看了上网记录,查到原来是井然在论坛里发了一个帖,请大家帮助庆生。

  小唐实在,给了蕾拉一张购物卡,让她买自己喜欢的衣服。蕾拉推辞不要,小唐差点儿翻脸。蕾拉问:“那可以给井然买些衣服吗?他就要去念大学了,我不想他穿得太寒酸。”

  小唐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说:“送你的,怎么花随便你啊!”

  04 趴趴熊知道我有多爱你

  井然的录取通知书来了,是省里最好的金融学校。本来丹姨是想请亲朋好友庆祝一下的,被井然拦住了,他害怕那样的场景会刺激到蕾拉,丹姨也就随他了。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小然,那样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有时会被伤到,伤得很重。无论你有多爱她,也要留一点儿爱给自己!”

  繁花似锦爱恋里的少年,爱了全部还嫌少,哪儿会偷工减料少爱一点儿?井然很担心他走后老妈会对蕾拉不好。他吞吞吐吐地想表达些什么,丹姨自然明白儿子的心思:“你不用说了。你放心,我对蕾拉不会比对你差半点儿的!”

  井然抱了抱老妈。丹姨笑了,自己和儿子很久没有这么亲密的举动了。现在他主动抱她,是因为一个女孩子,难免会有些吃醋。

  丹姨替井然准备着上学的东西。

  蕾拉和井然每天黄昏总会去小河边坐坐。夕阳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两个人说着些远远近近的话又或者什么都不说,就那样坐一坐。井然扔几粒石子,蕾拉哼几句方大同的歌。再或者,蕾拉的头歪在井然的肩膀上,时光变得像一碗浓汤,醇厚而有味道。就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像河水静静地向前流,像树叶从小小的嫩芽抽成圆片再变得枯黄落到地上,一切都是缓慢而安宁地向前走。一步一步,水流云在。

  井然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丹姨收拾的行李包越来越大,蕾拉感觉自己一点点被抽空了。

  丹姨去省城买绣线,被雨隔住没回来,家里只剩下了井然跟蕾拉。

  半夜,雷电交加,蕾拉被惊醒了。从小蕾拉就最怕闪电,她抱着枕头站在了井然的门前,轻轻喊:“井然哥。”

  那晚,她像只小猫一样睡在了井然的床上。他把被子给她,起身要跳下床去抱另外的被子,被她拉住了。他重新躺下,靠向了右边,把中间空出来。蕾拉却是不愿意的,手不安分地越过界去,像从前坐同桌时,她越了线,撞到他,碰到他。井然按住蕾拉的手,两个人像是在暗中过招的武林高手。蕾拉调皮,指尖轻轻挠着井然的手心,井然缩回手去。

  蕾拉的手臂树枝一样伸过去,环住了他的腰。他的唇热热地吻上来。两个人手忙脚乱,蕾拉握住井然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然后闭上眼睛。他的吻急促而慌张,喘息像四处乱窜的小兽,搅得整个安静的夜晚都骚动起来。

  最紧张的时刻,他停了下来。他把脸埋在她的怀里,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半晌,他说:“蕾拉,我要娶你,我要看你穿那件红嫁衣。”

  这句温热的话在蕾拉的心口滚了又滚。她的手顺着他的眉划过去,声音抖抖地说:“哥,我把自己给你吧!”

  井然一动不动。在她几乎以为他睡着了时候,他说:“等到那一天……”

  蕾拉的唇凉凉地落到井然的额头上,还有泪水。

  许多年后,苏蕾拉才明白,让一个莽撞少年能守住欲望的关口,那需要怎样的爱作为支撑。

  井然就要走了。虽然省城离乌衣也不过三小时的车程,但是,对井然和蕾拉来说,那却是山高水远的距离。

  只要不在丹姨面前,蕾拉的手就都是在井然的手里的。仿佛只有那样手牵着手,才最踏实牢靠。

  蕾拉跑遍了乌衣所有的礼品店,买了一只趴趴熊。然后蕾拉找了丹姨给人家做衣服剩下的红缎子布角,剪剪缝缝。井然问她做什么,她笑而不答,做得极其认真。

  两天后,井然还睡在床上,蕾拉推门进来,手背在身后。走到井然面前,拿什么东西在井然脸上蹭蹭。井然也不睁开眼,手伸过来抓住蕾拉的手,把它连同手里的东西一同按在自己的脸上,眼还闭着就笑了。

  蕾拉说:“你不要,我送别人喽!”井然仍然不睁眼,长长的睫毛有着很好看的弧线:“你敢!”

  蕾拉笑。他说:“我知道是什么,新郎官!”

  蕾拉的脸微微泛红:“你赖皮,偷看!”

  井然把蕾拉揽进怀里,嘴凑过来,眼仍然是闭着的。蕾拉的双手放到他脸上,说:“再不睁眼,我扒喽!”

  井然笑,终于没忍住,睁开了眼。趴趴熊穿上了红缎子做的长袍马褂,样子没精打采的,又是喜气洋洋的。井然笑:“好歹选个帅帅的小叮当做新郎官啊!”

  “就选它,你就这副死德性,你还不知道啊?天天上课趴在桌上睡觉,拽得不行!”

  “我有吗?我有吗?”井然坏坏地看着蕾拉。

  蕾拉捏他的鼻子:“干妈说,再不起床,就打P股!”

  “谁打,我妈还是你?”

  蕾拉羞红了脸,抽身跑出去。

  井然把那只搞怪的趴趴熊抱在怀里,重又躺下去。那个清晨,幸福溢得盆满钵满。

  05 行走的树木和流离失所的时光

  半年后。

  蕾拉坐在四位的卡座内侧,对面烫着大波浪的姑娘一眼一眼扫蕾拉:“家勇原来给你爸开车?你爸害得他没工作了,怎么你还赖着他?”

  蕾拉面无表情地吸着一杯奶茶,不屑于回答她的话。倒是小唐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的事,还没轮到你来管!”

  这是半年里蕾拉陪着小唐第五次相亲。丹姨让蕾拉别去添乱,小唐却每次都要蕾拉陪着才肯去相亲。蕾拉也觉得好玩,她说:“我要替我哥把把关,不然,就他那么肉,还不让人给骗了?”

  井然上大学走后,蕾拉上了复读班。有一次,她在路上遇到了杨海涛。她居然认得那个人,事实上,她并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见过他。只是那夜在黑暗里,还有他被判刑时,她在哪一处张贴的公告里见过他的照片。有些阴郁,眉眼跟杨海悦有几分相像。

  他也显然对苏蕾拉有些印象,边走边回头。蕾拉的心里“扑腾扑腾”了好半天,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应该是她的仇人吧?

  蕾拉明白,父亲的错不该责怪到别人身上,就算没有杨海涛这一出,也早晚是病。母亲的身体也只是没扛住。但是,见了杨海涛,想到杨海悦,苏蕾拉还是恨。但是能怎么样呢?她不是拿刀弄枪的男人,也不是古代为父报仇的女侠。她只能眼睁睁甚至有些害怕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开学前,井然陪着她去探望了一次父亲。他的头发白了许多,人瘦了些,精神状态倒不错。他鼓励蕾拉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他能理解她考出这样的成绩……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红了。

  跟丹姨吃午饭时,蕾拉说了在街上遇到杨海涛的事。丹姨盛饭的手停了下来:“蕾拉,以后进进出出都小心着点儿,他们那种混混儿,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蕾拉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小唐哥二十五了,这在乌衣已经可以算是大龄男了。他父母急得跳脚,四处托人给小唐介绍对象。小唐的条件倒是能打动女方。他的修理铺已经雇了五六个人,他自己基本不用动手去修车了,算是个小小的“成功人士”。蕾拉这样说小唐时,小唐挠着脑袋嘿嘿地笑:“你就埋汰你哥吧!”

  蕾拉做电灯泡,听各种各样的女孩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有查户口的,有查账的,居然还有对三姑奶奶好奇,上来就问小唐会不会算命的。当然,每个姑娘都对小唐边上的蕾拉心存芥蒂。她是谁?她为什么要来?非亲非故认什么兄妹,莫名其妙!

  小唐也不多解释,问什么话,都答得心不在焉的。倒是蕾拉给人家姑娘讲小唐的好话:“我哥特勤快,又干净又利索还帮我洗过衣服呢!”人家姑娘白了蕾拉一眼:“给你洗衣服?”

  那还是小唐在苏家做司机时,蕾拉还是千金大小姐的范儿。

  蕾拉把小唐哥相亲的种种在网上讲给井然听,井然称她是“史上最亮的电灯泡”!

  蕾拉问过小唐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她说:“你要主动点儿啊,你是不是受过爱情的伤啊?”小唐只是无声地笑笑,说:“我在等我的缘分呢。”

  也对,缘分没到,怎么找呢?

  在补习班,有一些从前的旧同学,也有一些从别的学校过来的。蕾拉也不想跟谁接触,每天到点背着书包走进教室,铃响背着书包回到绣坊。绣坊里装了网线,可以上网了。偶尔,丹姨也坐在电脑前,跟井然视频语音说说话。

  丹姨说现在的人真是能得不行了,这么远,跟在身边似的。

  井然走后,井然的房间就给蕾拉住了。蕾拉每天躺在床上,盖着井然盖过的被子,呼吸着他的气息,觉得井然就在自己身边,很幸福。有一晚,丹姨跟井然在蕾拉的屋里说话。蕾拉到丹姨的屋里看书,看到个不错的句子,想记下来,在丹姨的床头柜上找笔时,突然看到一封信,信上的字迹是蕾拉再熟悉不过的,是老爸写的。信封上写的是丹姨的名字。蕾拉骤然想起那次丹姨去市府找老爸的情景,心里的疑团还在。如果是谈自己的事,大可以跟自己的信一个信封寄来,干吗还单独写一封呢?

  蕾拉正犹豫着要不要看时,丹姨喊:“蕾拉,你过来看看,怎么不出声了?”

  蕾拉跑过去,发现是丹姨不小心点了静音。

  那晚,蕾拉噩梦连连,一会儿梦见自己跟井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一会儿梦见丹姨变成了自己的妈妈,她凶巴巴地对她说:“你跟井然不能相爱,知道吗?不行!”

  醒来,满头大汗。蕾拉起身站在窗前,窗外一弯明月,通透宁静。蕾拉不知道什么样的命运等着她。她轻声说:“老天,难道连井然,你也要夺走吗?”

  因为存了一点儿心思,她很留意丹姨。隔天,丹姨去给人家送绣品时,蕾拉溜进了丹姨的房间,可那信早就没了踪影。蕾拉翻了翻床铺下面和抽屉里,也没有。

  蕾拉继续找了几次,那信就像没存在过一样,蕾拉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跟井然聊天时,蕾拉问井然见没见过他老爸的照片。井然说:“见过啊,怎么了?跟我长得很像呢,不过没我帅。”

  蕾拉舒了一口气,说:“没事啊,随便问问。”

  又过了大概十天左右,蕾拉有了重大发现。丹姨去买菜时,蕾拉在倒垃圾时发现了一张纸团,她展开来。那应该是丹姨写的一封信,没写好,揉成团扔掉了。

  信上写:静泽,我尽最大努力去找了,可是,那个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走到街上,看到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一想到他可能在某一处吃苦受罪,我的心就疼得不行……

  孩子?丹姨说有个孩子是什么意思呢?蕾拉把纸团收起来,心里的疑团变成了蘑菇云,久久不能散去。

  她想起有一次站在门外听到丹姨跟井然的对话。丹姨说:“你跟蕾拉好,妈知道。都是打年轻时过来的。只是,未来还那么长,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所以,先别定什么,也别……妈知道你懂的!”

  蕾拉那时完全没多想,以为丹姨只是从一个母亲的角度警告一下儿子。现在想起,那会是另有隐情吗?

  正在蕾拉惶惑间,姑姑苏静淇有了消息。她打电话过来说她到了欧洲,嫁了个法国老头。她说:“蕾拉,我病了一场,差点儿死掉。现在活了过来,多亏了路易!”姑姑像恋爱中的小女孩一样絮絮叨叨,全然不顾这是越洋电话,也不问问蕾拉过得好不好。姑姑一向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在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最重要。

  蕾拉想:如果家里没发生那么多变故,自己会变成另一个她吧?

  蕾拉说:“姑姑,你跟路易十六,哦,姑父什么时候有空回来吧。好啊,过了春节,等海棠花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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