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禾源的精神绑架,发生在这个夏天。属于爱情。
离开北京,南禾源自己很清楚,和女医生的相见,将几乎变成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和女医生,就像地球人和火星人,如果火星人不想见地球人,地球人将永远没有机会。当初,他是因为心动,更是因为心动而不能动,还是因为动心也白动,才最终选择了离开。他只是很想到一个可以独自发呆的地方,好好清理一下自己的感情,至少,可以一个人静静地思念。
实际上,女医生的再一次消失,不仅没有忘却,反而在南禾源的内心埋下了思念的种子。
他没有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把女医生推的那么远。“我和我爱人过得挺幸福……”再想起自己说过的这句话,他觉得脸颊一阵发热,分不清是羞臊还是惭愧,就是觉得难以启齿,自己也想不通当时为什么会说出来,难道真是怕自己爱上她,或者她爱上自己?
细细想来,他似乎能够理解女医生的消失。和女医生多年的来来去去,他能够感知得到,女医生自尊心很强,那句话,一定触动了她的某种敏感神经。后来的几年间,他无数次的暗自祈祷,希望自己不要伤到女医生,即使她永远不想见到他,也不要让她的情感生活,因为他而受到丝毫伤害。
但是南禾源更没有想到,就那一句话,那一次离别,就又是四五年的光阴。他们同在一个城市,甚至同在一个区域,近得似乎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可他们却一直互不想闻。咫尺天涯的距离,似是而非的隔膜,反而让南禾源无法终止自己的惦念。这一回,他清楚的知道,时间已经告诉他,自己真的动心了。
动心的南禾源无奈选择了远离。
既然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与其煎熬闻得见的思念,不如忍受难相望的远离,但求一份单纯的思念。远离的南禾源更加感到,这一次,他人走远了,可心离她更近了,他远离了人却并没有远离一份牵挂,反而思念更深。
独自思念的时候,南禾源会有瞬间的幻觉,耳朵边会想起他们曾经的对话:“你会笑话我吗?我像个问题女人。”“你在我眼里,是个完美的女人。”“哪有这么多问题的完美女人。”“其实,你的问题,你自己都处理的很好,你有这个能力,只不过你需要倾诉一下过程,我没帮你什么忙。”
……在回味中,他也一次又一次的确认,自己对她的思念,完全不可遏制,根本无法消除。
一个人在异地,南禾源很忙,可以说是从早晨睁眼忙到晚上闭眼,但是,夜深人静或者入睡之前,女医生就会出现在他的思想里,他越来越清晰的回忆起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多的想起她。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每当他回味他们的对话,他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模样。
他原以为,她的模样会像刀一样刻在他的脑子里,然后随时清晰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可是没有,她的样子居然越来越模糊,有几次,甚至完全想不起来了,只变成了一个虚幻的轮廓。他没有她的照片,只有记忆,如果记忆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本来还有回忆,回忆还有甜美,可回忆里如果没有了她的面容,回忆将变得空洞而失去意义,甜美也将被痛苦所代替。
南禾源害怕了。
冥冥之中,南禾源似乎感觉到了一个警醒,提醒他要做点什么,否则的话,女医生真的会永远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他们真的要以星球相隔。
有一刻,他居然想起了儿子南楠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当你不推进一件事情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件事情的终结。”他觉得儿子说得挺有道理。一想到“失去”这个字眼,南禾源的心脏,不由得揪动了一下,出现了些许的隐隐的疼痛。他百般挣扎,几番纠结。
几年前的那个情形再次出现,既紧张又兴奋的南禾源,鼓起勇气拿起了电话。
“小金吗……你好啊……”
“哈哈,我现在在海江啊,工作做了调整,哈哈,服从组织安排。走的时候啊千头万绪的,忙忙叨叨的也没来得及给老朋友们通报,哈哈……”
“你工作一定都很好吧,哈哈,金医生是业务尖子,肯定又上一层楼了,哈哈……最近又有大作吗?专著出版了?哈哈好啊好啊,真为你高兴啊小金!”
……南禾源的手心出了汗。
这完全不是他想要的氛围。
南禾源有点痛恨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一开口,怎么就把气氛弄得远离了初衷,明明心里装满了想念,填满了情愫,有一肚子话想要倾诉,并且还想用那种温柔的语气,充满怀念的情感说出来,结果,却变成了一种带着官腔的场面话,成了语意不详的啰嗦,变成了他一个人一通哈哈哈哈的独角戏。
女医生像是很意外,多数时候,都用“是吗”“哦”“好啊”等等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单词回应他,他无法判断她的真实心情,完全判断不出是客气还是热情,更无法判断出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他只能一边哈哈着找机会,一边使劲的猜想:是不是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让她感到很意外,有点不知所措也很正常,至少她没有冷淡他,不仅没有冷淡他,还告诉他自己出版了新作,这就足以说明,她没有忘记他,并且还愿意跟他汇报。
南禾源想起了他们的曾经。
那时候,她总会用这样略带调侃的开头语跟他说,“跟你老人家汇报一下”,当时,在南禾源看来,那是一向矜持的她,面对他的一种撒娇方式。结束聊天的时候,她还会略显调皮和娇嗔地说一句“汇报完毕”。
尽管如此,南禾源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女医生的矜持,有些格外,这不禁让他的慌乱也显得有些格外。
“你的新书要送我一本啊。”他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嗯。”她很简单的回应。
“有机会,把你的书都送我行吗?我要收藏。”他夸张的说。
“哪有那么多,哪谈得上收藏啊,也就两本。”她很客气的说。
“这是我的新电话……欢迎你到海江来啊……祝你一切都好啊……”女医生的客气,阻碍了南禾源的继续,南禾源很不情愿的,手足无措的,语无伦次的,不知所云的……结束了通话。
放下电话,南禾源闭上了眼睛,他深深吸进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呼出去,祈望眼前再现那个已经模糊的脸,但是,没能如愿,女医生的声音依然轻柔,但是她的面庞,只剩下了一个轮廓,他甚至使劲闭了闭眼睛,希望能够清晰起来,可是不能。
南禾源猛然睁开了眼睛,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并且越来越坚定。他要和她见面。
他不知道她目前的情况是怎样的,生活的是不是幸福开心,还是不是把他当朋友,是不是依然那么信任他,但是无论她目前的境遇怎样,他都要见她一面,只有见面,这一切的疑问才有可能得到答案。
他跟自己说,他不想被她忘记。
南禾源如愿以偿。时隔数年,他终于见到了她。
为了这次见面,南禾源用了一种近乎绑架的方式,一种远距离的绑架,遥控的绑架。绑架很成功,他终于和女医生面对面坐在了一起。
自从那次让他手心冒汗的电话之后,南禾源暗自做了个决定。
南禾源每次回到北京,一下飞机就给她打一个电话,说自己只在北京呆一天,开完会就直接到机场,没什么事情,就是问候一下。有时候是准备登机,他拨通电话,只是跟她说,我开完会了,正要离开北京去海江,你多保重之类。有时候,在去机场的路上,他也会拨通电话,说我又要出发了……
渐渐地,有那么几次之后,女医生已经习惯了他来自北京机场的问候,有时候,电话通了,他还没说话,她就会问,是在机场吗?
南禾源的绑架,是一种远距离的属于精神绑架的绑架。
机场问候,有一种营造功能,它可以营造出一种离别和相聚的情绪来,没来由的,就让人有了莫名的伤感,或者莫名的期待,不是送别就是相聚,你好像必须选择其一。无论是送别还是相聚,都显得很有情感,让你不得不充满情愫的做这件事情。
南禾源不缺这种情愫,他希望女医生心里的情愫,会由此被产生。很显然,女医生已经受到牵引,甚至不只是牵引,她已经被他的机场问候,深深绑架了。
离开北京的第三个夏天,也就是机场通话整整持续了一年半之后,南禾源觉得时机成熟。更何况,他对女医生的惦念,已经到了再也不想克制的地步,他不能满足于给她打电话,不能忍受一次又一次说告别的话,不能忍受天涯咫尺,以及咫尺天涯。当然,他也从女医生的态度中断定,他也在她的惦念中。
南禾源一刻也不想耽误,在他的坚持下,他们约好了见面,女医生,终于被机场来电营造的伤感和期待所左右,温柔地说了句,“好吧”。
他们终于见面了。
“你一点也没变。”女医生轻轻地说。
“什么?”南禾源像是没听清,轻轻的问。
“我说你没变。”女医生不由的加重了声调,语气,也似乎闪过一丝从前有过的嗔怒。
“什么?”南禾源又反问了一遍,人痴痴的,恍惚如梦游。
南禾源声音温柔,眼神更加温柔,甚至充满了浓情蜜意。他虽然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医生,却感到自己目光迷离,人就像灵魂出窍,不相信眼前情景是真实的,嘴里接的那一句,也显得答非所问。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什么”是什么意思,是想知道女医生说他哪里没变呢,还是没听清女医生的问话。他脑子里涌入了太多的话,实在不知道从哪一句先开始,就只好傻乎乎的“什么”着,算是回应。
“讲道理啊。”女医生似乎很快恢复了知觉,是那种当年的知觉,语气变得轻快,很快接了一句。
说这话的时候,女医生的神情有点调皮。这个神情南禾源很熟悉,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过去,他每次开导她,她都总结说,“你太会讲道理了。”
“哈哈哈哈……”略显紧张的南禾源,及时抓住了女医生的状态,迅速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那一刻,南禾源心里充满了感激,女医生的打趣,瞬间让他找到了当年的感觉,也把他从一种失态的恍惚中,及时拉了回来。
女医生的调皮,让南禾源看到了曙光,他可以肯定,分别多年,在女医生的记忆里,依然珍藏着有关他的记忆。南禾源没有使用“保留”这个词,他坚定的使用了“珍藏”。那一刻,南禾源的心情真的很好。
分别多年,彼此隔膜,然后重逢,就有了这样一个很好的开始,这让南禾源对他们的未来,有了某种说不清楚的期待。
那顿饭,他们吃了很长时间。
吃饭的时候,女医生话很少,慢慢的对付着眼前的食物,南禾源一个人自顾自的跟女医生说话,“我现在是空中飞人,隔几天就会回北京一趟,很多事需要跑部委。”“从机关到企业,不怕你笑话,我是边学边干呢。”“这次没安排好,都怪我,你说要离你近一点,我不太了解你家附近的饭店,这地方有些嘈杂,我们下次,下次听我来安排,好吗?”……南禾源说话的时候,一直温柔的看着女医生,看的女医生露出了羞涩的神情,几次眼睛不得不躲闪开来,好像怕被他的目光灼到。那躲闪,被南禾源及时的捕捉到了,他心里温柔的笑了下,觉得她很可爱。
随后的对话,在南禾源的努力下,总算扭转了独角戏的状况,他和女医生终于有了互动。
“我是白加黑,5加2.”南禾源抛出一个悬念,果然,女医生接了。
“什么意思呢?”
“白天加晚上,5个工作日加2个休息日。”南禾源说。
“不要这么工作,会累坏身体的。”女医生停下了进食,表情关切的说。
“没办法,事情太多,我的命是不是很惨?”南禾源故意无奈的问。
“那你的手下岂不更惨?”女医生也故意无奈的答。
“是啊,我们集团各部门都这样,几乎天天加班。”
“什么单位啊,这么不人性。”
“是。”
“你在那里是光棍,人家别人没家啊。”
“是”
“你没有家务做,别人可是拖家带口的。”
“是。”
“你不需要休闲娱乐,别人也不需要吗?”
“是”
南禾源的一连串是,把女医生逗乐了。女医生冲他嗔怒的瞪眼,他冲女医生温柔的耸了下鼻头。
饭后,一起走出饭店。南禾源用商量的语气跟女医生说,“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好吗?好好聊聊。”女医生还没有说话,南禾源就轻轻揽着她的腰肢,把她推进了他的车里,有点不由分说。
这样的饭,他们又吃了几次。
终于有一次,他们面对面用餐时,南禾源跟对面的女医生说,我可以坐你边上吗?女医生脸上出现一丝羞涩,然后嗔怒的说,不嫌挤啊。说着话,她已经把身边椅子上的提包拿开,南禾源赶紧伸过手把提包接过来,放在自己将要离开的椅子上,起身转过桌子,坐在了女医生的身边。
“我想给你夹菜,坐对面不方便……”南禾源一边往女医生小碗里夹菜,一边解释。
“你那么长的胳膊,怎么会够不着……”女医生轻松地打趣他。
“看你吃的这么香,真高兴……”南禾源已经把女医生眼前的小碗,填的满满的。
“你再加我就不吃了……”女医生故意发怒说。
“好了好了,不生气不生气,我不加了我不加了,你得都吃掉啊……”南禾源像是哄一个小孩子,言语无比的和气。
不夹菜了,南禾源放下筷子的手,好像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此时,南禾源放下筷子的右手,犹豫不决的从桌面上离开,然后慢慢的从桌面上消失了。
就在南禾源的右手从桌面上消失几秒钟后,突然地,南禾源耿直了脖子,眼睛直瞪瞪的看着前方不动弹,身子也绷直了。女医生埋头吞咽的头,也像是被噎住,一下子顿住了。
南禾源,紧紧攥住了女医生的手。
南禾源的右手,把女医生的左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有几秒钟的时间,他们都没有动,然后,他的右手心感到了些许的挣扎,女医生想把手抽出去,南禾源赶紧使了把劲,把女医生的手抓紧,随后,他的手又往女医生的方向伸了伸,干脆把女医生的手,连带手腕整个握在了他的大手里,任女医生往外挣扎,他就是死死的不再松手。心里有种豁出去的冲动。
“疼……”女医生嘤嘤地说,眼睛望向周遭,没有看他。
“哦,哦……”闻言,南禾源赶紧松了女医生的左手,然后又伸出两只手,一起再抓住,两只手来来回回的,把女医生的左手轻轻揉摸了几下,嘴里说着对不起,问还疼不疼。女医生一直没有说话,皱着眉头,颔首咬着嘴唇。
但是南禾源暗自欣喜,他发现,他抚摸她的手时,她没有抽回去的意思,那手一直乖乖放在他的大手中,微微抖动着。南禾源还发现,在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的心居然狂跳不止,他觉得自己像个十八岁的青春少年,激动、高兴、慌张……这诸多的慌乱情绪,已经陌生了很多年,突然一拥而上,还真让他感到新鲜刺激。他还发现,自己沉寂已久的宝贝,不听话的狂躁起来,并且把他的裆部,没羞没臊的高高的顶了起来。
南禾源觉得难为情,又觉得无比的快乐,她让他回到了18岁,回到了小鹿乱撞的年龄,这种感觉,他不知道已经离去多久远了。
南禾源把女医生的手,一直握在手里,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尽可能的轻柔的抚摸着,一会儿又使劲攥一下,好像生怕自己不留神,小手从他手中出溜走。
女医生的手很小,是很纤细的那种骨架,是一双非常适合拿着手术刀,在人们眼部做手术的小手,这样一双小手,让南禾源的手心,感到非常熨帖。
那天,分手的时候,南禾源深情地望着女医生,他对女医生说,她就像一只小鸟,温柔依人的小鸟,是他的小鸟,他愿意做她的大鸟,愿意一辈子用自己的翅膀护着她。他说从当年看到她第一眼,他就被她击倒了,他想照顾她,对她好,给她当英雄,英雄就是要救自己的“美”的,她就是他的“美”。他说谢谢她,她让他变成一个幸福的男人,他说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那天,南禾源一直絮絮叨叨,女医生一直很羞涩。
牵手之后,女医生就成了“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