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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龙眼

  我们一行考古人员赶到黄土村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深秋的残阳,如血般铺在浑浊的黄河水上,浊浪带着千年的沧桑,毫不留恋的卷着浪花,奔腾而去。

  而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就是一片苍凉荒芜,文明的发展轨迹,似乎在这里滞留了前进的脚步,秋风带着哀鸣,卷起漫天的黄沙,天苍地荒,透过满目浑浊,残阳如血,瑟瑟而泣。

  抬头,不远处的山岗上,黄叶掩映中,有着希破的黄土墙,残留着一些人类居住的痕迹。

  胡胖子看到我们一行人的到来,站在传说中的鬼滩上冲着我使劲的挥手,扯着嗓子吼道:“徐老大,快过来,有重大发现!你咋磨蹭到今天才来?”

  就连着钱教授,也表示得很是兴奋,扯着嗓子招呼我——看样子这次黄土村的考古发掘,真的有重大突破。

  我答应了一声,极目远眺,入眼所及,都是黄沙浅滩,不远处的黄河水,混沌澎湃,奔腾而过。抬头看向远处的山脉——这地方依山靠水,黄河水在此汇聚盘旋,然后奔腾而去,这地势……难道竟然是传说中的“龙眼”?

  龙眼,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难道说,这地方竟然是——那个“故事”里的地方?

  原本已经尘封多年的往事,一点点的在我脑海中呈现,清晰如同自身经历——

  那是小时候,姥姥给我说的一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解放前,中国经过近百年的战乱,到处都是一片荒芜,大城市里面还好一些,一些普通的乡村野镇,常常是路见白骨,夜闻鬼哭,各色离奇古怪的鬼故事,也在民间悄然传开,导致到了晚上,普通人都不敢出门。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黄河岸的一个穷山村里面——原来,这个小村子只有十五六户人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祖祖辈辈平日里就在黄河里面讨生活,如今遇到这兵荒马乱的,早有些人家混不下去,抛了祖业,拖儿带女的进城讨生活。

  如此一来,原本就人口不旺的黄土村,就更加萧条了。

  这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黄土村仅仅剩下的五六户人家,也都早早的关上门,早早的钻进被窝里面睡下了。

  徐老汉虽然也睡下了,可怎么都合不上眼,如今家里穷的快要揭不开锅了,黄土村又偏僻,想要找个人家借点余粮,都找不到个人——原本还是好,自己一个人,随便弄点什么,就打发了一顿,但自从一年前,他在鬼滩上打渔的时候,救一个逃荒的女人,并且就一起过起了小日子。

  女人很是贤惠,平日里洗衣做饭收拾屋子,不用徐老汉操一点的心思,可偏偏,今年竟然碰到了难得的百年大旱,黄河水一下子就落了下去,也没个地方打渔了……

  原本两个大人,还能够省吃俭用的撑下去,偏偏,就在今年夏末,女人给徐老汉添了一个女娃儿。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啊!徐老汉翻了个身,在心中叨咕了一声,但愿牛大和猴子这次能够有所发现,做上这么一票,然后一家子去城里某个出路。

  想到这里,徐老汉就更加睡不着了,只在炕头上翻腾了足足半个时辰,这个时候,突然听得外面传来急剧的拍门声,在漆黑的夜晚,传的老远老远,甚至让人有些胆颤心惊。

  女人和孩子都被吵醒了——不满两个月大的孩子,哇了一声就哭开了。

  徐老汉拍了拍女人,让她哄着点孩子,自己披了一件衣服,从灶台上摸出油灯,吹亮了火折子点上油灯,用一只手挡着,站在门口问道:“谁?”

  “是我,徐大哥,猴子……”门口,传来一个人尖细的嗓子。

  徐老汉这才算是松了口气,猴子回来了?不知道那事情可有着落没有?当即走到木门前,拔开门拴,打开了门。

  深秋的夜晚,一股子冷风吹了进来,吹得油灯明灭不定。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身材魁梧,宛如是铁塔一般,一个却是瘦瘦小小,还有些岣嵝——正是猴子和牛大。

  “快进来!”徐老汉招呼着。

  牛大大步走了进去,而猴子伶俐的关上了门,把冷风和黑夜,全部关在外面。

  徐老汉摸出一袋子旱烟,就在油灯上过了个火,点燃,吧嗒吧嗒的抽着……

  “徐大哥,你可是宝刀未老,那地方果然有货!”猴子进来后,缩了一下脑袋,径自说道。

  徐老汉没答话,那地方有货没货,他比谁都清楚,但问题是——这样年代久远的古墓,若没有被人占了先儿,只怕就是有着极其厉害的防盗机关,一旦闯进去,那绝对是九死一生。

  做他们这一行的,平日里都徘徊在阴阳两界,本来倒也没个顾忌,徐老大和猴子,牛大也不是第一次合作干这活了,只是他们在年轻的时候,误翻了一处土坟,本来,见过大风大浪的三人,谁也没把一个土包子放在眼中,但结果,偏生就是出了事,三人死里逃生,出来后就立下毒誓,从此再也不做这等搬山卸岭的勾当……

  当年在逃难中,钱就花去了七七八八,如今坐吃山空,自然是一年不如一年,不管是徐老汉娶了媳妇添了闺女手中拮据,就连着猴子和牛大两个光棍汉,也一样快要活不下去了。

  这活人没有生生被饿死的道理,三人一商议,决定再找个地方干上一票,然后去城里某个活计,也好养活一家子老小。

  求远不如就近,徐老汉说,就在这黄河鬼滩上,就有着一处绝好的货色,趁着如今兵荒马乱,加上黄土村有荒芜得紧,不过就剩下五六户人家聊以度日,动静弄的再大,也不用害怕。

  如今,趁着黄河大旱,正好动手。当即三人策划策划,让徐老汉就把具体的地点给指引了出来。

  挑了个日子,让两人先去踩个线儿,这玩意,可和绿林上的踩点大不相同,绿林好汉若是看上了肥羊,过去踩点,无非就是找准了退路,摸清楚肥羊的生活规则而已。

  分金踩线,却是大有讲究,一来要挑个好日子,一旦踩空了,那是大大的不吉利。所谓的踩空,当然不是指下面没有货,一般专门吃搬山卸岭这碗饭的,一双招子都毒的很,什么地方有货没货,哪怕地面上不落一些的痕迹,很瞒不过他们的法眼。

  踩线——重点就是看看,这下面的货色有没有人动过?否则,辛辛苦苦开通了盗洞进去,却是白忙一场,让别人占了先,岂不是晦气?

  “大哥,那地方应该是没人动过的!”猴子蹲在一张板凳上,看着徐老汉道。

  徐老汉点点头,用力的抽着汗颜,问道:“几点了?”

  牛大跺跺脚,压低声音道:“过了二更了,大哥,要动手就快点吧,别婆婆妈妈的,等着做了这么一票,你也好带着嫂子和大闺女进城去,某个好出路!”

  徐老汉没有吭声,心里却有些犯愁,当年死里逃生,三人都曾经立过誓,这辈子不再倒斗,这事情毕竟有损阴德,可如今……

  做他们这行的,都是很信这个的,他心里总是隐约感觉不安。

  “大哥,别犹豫了!”猴子也帮忙劝道,“咱们没别的手艺,不做这个,早晚也是个死!”

  “好,干了他妈的!”徐老汉嗖的一下子从板凳上站了起来,从灶台下面抽掉几块砖,摸出一个木箱子来,打开箱子,取出全副装扮——鬼吹灯、龙涎香,蜡烛,洛阳铲等等……

  “走吧!”徐老汉说着就要出门,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前的藏青色破布帘子一动,女人松散着头发,两眼含泪,看着徐老汉。

  “孩子他妈,你回去睡吧,我去去就来!”徐老汉叹了口气。

  女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徐老汉想了想,看了看女人又道:“我要是回不来,你就带着妞妞,另外找个人过日子吧!”

  女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在昏暗的油灯下,那泪珠子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的滚下来。

  猴子感觉这还没有出大门,就遇到阴人啼哭,(女子属阴,因此称呼女子为阴人)大大的不吉利,但毕竟她是徐老汉的女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倒是牛大,忙着劝说了几句。

  然后,三人就这么出了门,女人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这才关上门,吹了灯,哄着孩子继续睡下,却是一夜也没有能够睡得着。

  直到鸡叫了两遍,徐老汉还是没有回来,女人心中担心不已,只能够起床等着。

  女人曾经听得徐老汉他们商议的时候说起过,白天是不能摸金倒斗的——素来有言,鸡鸣五鼓不摸金。

  如今,这外面天都大亮了,徐老汉和猴子他们却还没有回来,莫不成出了什么事情?不足两个月的女娃,无端的哭了一天,最后,连着嗓子都哭哑了,到了晚上,才昏昏沉沉的睡了下去。

  女人也哭了一天,眼睛都哭痛了,到了黄昏,煮了一点野菜粥,喂了孩子奶,就靠在炕头上,迷迷糊糊,似睡似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的门口传来拍门声。

  女人精神一振,忙着披着衣服,哆哆嗦嗦的摸出油灯点燃,走到门口,然后哑着嗓子问道:“谁啊?”

  门口那人没说话,只是有在门上敲了几下子,声音三长两短,颇有节奏。

  女人顿时大喜,以前徐老汉回来,都是这么敲门来着,这是确认无误了,当即忙着开了门——

  门开处,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女人不由自主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借着油灯昏暗的光,女人看到徐老汉就站在门口,顿时大喜。

  冷风在黑暗中带着旋儿,扫过,女人闻到一股呛鼻的腥臭味,带着腐烂的泥沙味道。而徐老汉的模样,如今也有些怪。

  他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甚至还滴滴答答的滴着污水,可就算如此,他竟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了一块布,结结实实的把自己的脑袋裹住——这模样,实在是透着一股子的邪意。但女人却没有多想,忙着招呼徐老汉进来。

  哪里知道,徐老汉只是站在门口,把一个破袋子砰的一声,重重的丢在屋子里,转身就向外面走去。

  “孩子她爹!”女人顿时就急了,快步抢着就要追出去,但是,就在徐老汉转身的瞬间,借着屋子里面不堪明亮的油灯,女人惊恐的发现,在徐老汉的头部后面,居然凸出了老大一块,好像徐老汉把一个偌大的圆球,裹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这等诡异的事情,让女人一瞬间手足无措,但眼见徐老汉要走远了,女人顾不上多想,忙着追了出去,扯着喉咙叫道:“孩子他爹——”

  见到女人追来,徐老汉跑得越发快了,两人一追一赶,很快就到了黄河边,徐老汉站住脚步,回头看着女人,女儿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一把拉住徐老汉的手,急道:“孩子他爹,你不能抛下我……”

  女人只感觉入手一片冰冷,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徐老汉的手上,也缠着布条,但大概是缠着不严密,又被女人用力一拉,顿时就露了出来。

  而在徐老汉的手臂上,竟然密密麻麻遍布着黑色的鳞片,像是鱼鳞,又像是蛇鳞……

  女人发疯似的去扯徐老汉头上的破布,徐老汉粗鲁的把女人推到在地上,拔腿就跑,但是,女人还是看到了,徐老汉的脸上,也被可怕的鳞片覆盖着,密密麻麻,形同鬼魅……而他的身上,更是撒发着一股宛如是尸体腐烂一样的恶臭。

  更加恐怖的是,徐老汉的脑袋后面,竟然似乎还有一个脑袋……这一惊恐的发现,让女人跌坐在了地上,簌簌发抖。

  等着女人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向着徐老汉追了过去,尽管她心中非常害怕,但是,这个人就算变成了怪物,也是他的男人啊……

  虽然是大旱天气,但混沌的黄河水却没有完全干涸,徐老汉眼见女人追赶上来,一头就栽进了黄河水中。

  “孩子她爹——”女人嘶哑着声音哭了起来,但是她不懂水,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徐老汉能够回来,哪怕他变成了怪物,她也不会嫌弃他。

  干涸了好几个月的贼老天,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下雨了,头顶上,大雨倾盆,徐老汉的身影,很快就没在了黄沙淤泥里面,消失不见。

  女人不顾大雨,扯着嗓子站在黄河边叫着:“孩子她爹——”

  女人的声音,被风雨声掩盖,不复可闻,只剩下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黄沙水,奔腾而去——透过模糊的雨水,混迹的黄河水中一个庞大大物,陡然扭曲着身子,现出水面,随即又消失不见……

  女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黄河鬼滩上,徘徊寻找,但是直到天微微亮,雨一刻也没有停,而黄河水也涨了上来,又哭了一夜,担心着孩子的女人,终于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家。

  翻开徐老汉最后丢给她的包裹,里面,有着一把古朴的青铜剑,几块金锭。

  后来,女人带着孩子进了城,靠着那几块金锭,终于把孩子拉扯大了。

  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姥姥,而那个姥姥口中变成怪物的徐老汉,就是我的姥爷——姥姥一直惦记着姥爷,所以,我从了母姓——姓徐。

  小时候,我把它当成了故事听,长大后,受过现代化教育的我,自然不相信这等怪力乱神的说法。

  直到两年前姥姥过世,弥留之间,塞给我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古剑,和本卷残书……

  没有人知道,姥爷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为什么会变成那等怪物模样,更没有人知道,牛大和猴子是生是死。

  那卷书,称之为葬龙诀,乃是寻龙问脉的风水玄术,可惜只有半本,而里面记载的,更是荒诞不经的东西。

  我是学考古的,平日里自然免不了和一些墓穴打交代,但真正的参与发掘,这却是第一次,也是有人上报,说是黄河边惊见上古石碑,国家有关部门很是重视,而钱教授更是这一方面的专家,当即就组织人手,前来发掘考察。

  我找来钱教授他们雇佣的一个当地向导,问了一下子才知道,这地方很多年前,确实是叫鬼滩——如此说来,这地方岂不正是黄河龙眼?

  也就是当年我的姥爷和猴子、牛大盗墓的地方?

  最后,我的姥爷也变成怪物葬身黄河,猴子和牛大却是失踪了?我四处看了看,想要寻找当年姥爷他们盗墓留下的盗洞。

  现在,我已经不再怀疑姥姥那个故事的真实性,只是却不得不猜测,姥爷当年到底遇到了什么?竟然变成了那等怪物模样?或者说,黑暗中,姥姥看错了?

  但如果姥爷没有遇到什么事情,他最后也不用投河自尽。

  在鬼滩上找了一阵子,并没有发现当年姥爷他们留下的盗洞,想想,我可还真够傻的——如今也正值天旱,鬼滩下的龙眼才显现出来,就算有着盗洞,如今也被滚滚黄河水里面的泥沙填满,岂会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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