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注意看,李晓楠摔倒后,并没有马上爬起来。我们都知道,摔倒在车流密集的马路中央是非常危险的,而像李晓楠这么一个体质很好的年轻人肯定是会第一时间从地上爬起来,尽快站回到安全岛去的。但是,整整二十八秒,死者一直保持着不变的姿势躺在那里,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王亚楠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自始至终一直一言不发的章桐,“我们没有能够及时找到死者的尸体,当我们能够顺利立案调查这个案子的时候,死者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了。我们只能得到一些死者没有被火化完全的遗骨。而经过化验,死者生前曾经被人投毒。而她出车祸前的那一刻,正是要前来与我们警方会合。在现场,我们没有找到死者随身所带着的个人用品,当然了,不排除死者出车祸后,当时在场的人中有人顺手牵羊拿走了死者的东西。”
“看来这是一起刻意用车祸掩饰的杀人灭口的案件!”
“对,但是我们没有直接证据,除非找到当时现场的目击证人才可以进行有效的指证。”
章桐站了起来,走到会议室靠墙处的白板面前,贴出了三张放大的天使医院病人病历汇总表,然后回转身面对大家说道:“经过一系列对比,我得出结论,这十八个病人之间有着非常重要的联系。第一,他们都是由李晓楠接诊的急诊病号;第二,和他们的医生一样,这十八个病人无一例外都死了,或者死在救护车上,或者死在医院急诊抢救室的手术台上;第三,这十八个病人在生前都在红十字血液中心那边献过血;第四,他们死前,李晓楠都在他们身上发现了或多或少的移植手术缝合伤口。而前面王亚楠所提到的刘建南,就是第十八号死者。”
“这十八个病人的死因呢?都一样吗?”李局问道。
章桐摇摇头:“不完全一样,有的是车祸死的,有的是跳楼自杀,有的则是自己开煤气自尽的。总之,经过仔细核查,每一个死者都有一个貌似合理的死因。而每一个死者的身上都有一个奇异的伤口。只是很可惜的是,当我们发觉这个致命的联系时,十七具尸体都已经火化了,而最后一个死者刘建南,尸体很快也被家人火化了,所以说,我们除了依据已经死亡的李晓楠医生生前的笔记本和手术记录外,证人就只有当时和李晓楠医生在一起工作的急诊科护士了。我怀疑,我们所发现的这些死者的人数还并不完整,肯定还有别的死者。”
“那么,会不会在这些死者的背后存在着一个严密的人体器官盗窃链条?”
王亚楠回答道:“很有可能,我们目前就怀疑一个心脏移植患者所接受的供体来源不合法,而心脏供体的DNA检验也证实和一个多月前离奇失踪的医学院学生杭晓明的完全吻合,我的人正在着手调查这个患者的供体来源。”
听了这话,李局点点头:“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王亚楠?”
“我想调查这十八个病人在血液中心捐献时所留下的血型记录,同时交叉比对近三个月以来我们天长市所有接受供体的手术记录以及手术所进行的时间和地点。一旦找到吻合的,就进一步深入查找相关责任人员。”王亚楠信心满满地回答道。
“我认为王亚楠的做法可行,因为人体器官组织一旦离开人体后,都有相对固定的存活时间,平均不会超过十二小时。按照这样的范围来查找,应该没有问题。”章桐一边把白板上的病历纸收起来,一边点头赞成。
“那好,尽早找到这根黑色的利益链条,抓住凶手!严惩犯罪嫌疑人!”李局神情严肃地说道。
八月二日,晴,五点四十七分。
此刻我正坐在医院办公室的窗台上,眺望着城市远处的夜景,一阵冷风袭来,让我感到了逐渐走近的秋天的滋味儿。遥远的天边泛起了微微的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我回想起上次抛开一切工作和责任,坐在这里看窗外的时候,我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可是今天,我却感到自己成为了一个罪人,一个永远都不可饶恕的罪人。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我的面前消失了,我开始怀疑我的工作能力!我是医生,却为何面对死亡就变得那么束手无策?
我以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就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在我手中,竟然已经有十八条生命离去了。我想,我不能再沉默了,我必须做点儿什么,为了我自己的良心,我也要做点儿什么。哪怕别人不相信我所讲述的事实,我都要坚持下去!
我打算先去找找我的导师汪教授,他是心脏外科手术的专家,他应该会相信我的话!
这是李晓楠日记本中的最后一篇,写于刘建南死后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从字里行间中,章桐分明可以触摸到李晓楠充满痛苦和自责的灵魂。同样是医生,尽管职业方向不同,但是出发点和内心世界的种种感受却是一样的。
章桐悲哀地意识到,就在李晓楠写完这篇日记后十二小时,她的生命就永远停止在一场瓢泼大雨中了。
合上日记本,章桐伸手轻轻揉了揉发酸的眼角,这些天里,她总是感到莫名的疲惫,整天都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而一到晚上,就彻底失眠。今天白天开完会后,王亚楠一声不吭地把装着李晓楠日记本的马尼拉纸信封交给了章桐,然后转身悄然离开了。
章桐这才能够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又一次读起了这本特殊的日记,试图更进一步地走进李晓楠的内心世界。
现在日记读完了,章桐的心里却始终难以平静下来,她嘴里默默地念叨着一个名字——汪教授。很耳熟!难道就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在医学院里为学生讲课的非常有名的客座教授,心脏外科手术的专家汪松涛?自己还曾经特地旁听过他的课。难道他和这件事情也脱不了干系?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太可怕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章桐微微打了个寒战,雨丝已经顺着风势刮到了自己的脸上,凉凉的,手指尖轻轻一抹,和人的眼泪差不多的。馒头静静地伏在章桐的脚边,脸上挂满了忧伤,一双如玛瑙般的黑眼珠无声地哭泣着,自从刘春晓去世后,馒头就一直这个样子,章桐再也没有在它的脸上看见过任何笑容。馒头不会说话,但是它却能像一个人一样读懂章桐的内心,章桐知道,和自己一样,这一辈子,馒头再也不会笑了。
“王亚楠,这是你要的杭晓明最后出现的那天傍晚,天长医学院门口的监控录像资料!”王建把黑色录像带放在王亚楠的办公桌上,随即微微叹了口气,“这么年轻,太可惜了!”
“学校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异常,在周围同学眼中,杭晓明是一个老实稳重的男孩,因为家境比较差,所以从大一开始就一直在外面兼职赚自己的学费,是个苦出身的孩子。”
“他以前有过夜不归宿的记录吗?”
王建摇摇头:“从来没有过,每一次外出兼职,总是能够在十一点半宿舍锁门前赶回来,是个难得的遵章守纪的学生。”
“那杭晓明的家属呢?”
“一直在医学院招待所住着,每天都来我们这边打听消息。”
“现在DNA确定了杭晓明已经遭遇不测,你有没有通知对方家属?”
“我……”王建吞吞吐吐地说,“王亚楠,这种通知家属的活儿,我可不想干,太伤人了!”
王亚楠皱起了眉头:“你不干谁干?要是谁都像你这样挑三拣四的,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展开?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是我的副手,要是连你都挑三拣四的了,那么,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怎么去领导别人?我们做警察的怎么可以感情用事?”
“我……”或许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出格了,王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尴尬地低下了头。
“算了,你出去吧,我有事再叫你!”王亚楠低下头挥挥手就下了逐客令,不再答理他了。
王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外间自己的办公桌前,正在这时,同事安陆走了过来:“副队长,怎么了?又挨批了?”
王建没有吱声。
安陆大大咧咧地伸手拍了拍王建的肩膀:“没事的,副队长,我们王队长是刀子嘴豆腐心,以前的副队长一样被她经常骂了个狗血喷头,还不照样在一起工作?后来赵副队长因伤住了院,我们王队长还偷偷地抹过眼泪,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哦!”
“真的?”
“你别忘了,我们王队长说到底还是个女人,心眼儿细腻那是天生的。这么粗鲁是被逼的,不雷厉风行的话,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儿怎么对她服服帖帖?你也不多动动脑子!”
“你说得倒在理儿,我就没有注意到。”王建讪讪地笑了。
“对了副队长,我差点儿忘了,你刚才出外勤,有一个女孩子来找过你,看她的样子很着急,听说你不在,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女孩子?长什么样?她有说什么吗?”
“长得是挺不错的,以前好像来过,没说什么具体的,就只留下一句话,说打你电话老是打不通,叫你尽快和她联络。”
“她有留下名字吗?”
“徐贝贝,这名字和我家的宝贝闺女一个名儿,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章桐刚刚走进天使医院的住院部大楼三楼心脏外科手术病房区,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汪松涛教授的办公室在哪儿,耳边却突然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循着声音望去,警报声来自走廊尽头的心脏外科手术病房重症监护室。章桐心里一沉,一种不祥的感觉顿时升起。
果然,立刻有身穿护士服的人迅速向重症监护室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催促身边的同伴:“赶紧通知汪医生!快!紧急情况!”
章桐知道这种情况只有在重症监护病人出现意外状况时才会见到,而这种意外状况,很多时候所面临的结局就是突发性死亡。
重症监护室里,神情焦灼的护士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章桐守在门外,静静地观察着,耳边不时地传来护士们的只言片语。
“快,马上通知邓医生,病人现在高烧!”
“汪医生怎么还没到……”
“已经派人去请了。”
章桐的双眉渐渐紧锁了起来,高烧?这是器官移植患者最忌讳碰到的事情,因为高烧就意味着体内严重感染。
正在这时,章桐的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一个衣着得体却面容慌张的中年妇女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佳佳,佳佳……”中年妇女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个名字。她刚要往里冲,一个护士赶紧拦腰抱住了她:“郑女士,你不能进去,里面正在抢救!”
“为什么?我要见我的女儿!你们不是说她已经好了,马上就可以出院了。现在是怎么回事?”中年妇女尖声叫着、挣扎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冲着身边的护士愤怒地吼道,“汪松涛呢,他在哪儿?我要找他……你别拦着我。”
“我们也正在找汪医生,现在邓医生在里面,你女儿会没事的!”小护士急得脸都涨红了,一边竭力劝说着病人家属,一边还不忘偷偷地瞟一眼楼道拐弯处。章桐知道,她在等整个突发事件的中心人物汪教授的出现。
可是奇怪的是,直至抢救室里变得死一般的寂静,汪松涛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出现过。
重症监护室门上的红色警报灯终于熄灭了,紧接着一个年轻医生神情黯然地走了出来,他缓缓摘下了脸上的口罩,扫了一眼门口站着的几个女人:“谁是郑俊雅的家属?”
中年妇女茫然地点点头:“我是。”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