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录像是黑白而且没有声音的,所以当画面中一个身穿浅色衣服的人突然毫无征兆地瘫倒在安全岛外的马路上时,章桐忍不住一声尖叫。可是,还来不及等她作出任何反应,画面右上角就很快驶来一辆深色的轿车,直直地在穿浅色衣服的人的身上碾压了过去!
“小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王亚楠从没有在章桐的脸上看见过这么糟糕的表情。
“她就是我们要去见的人。”章桐伸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李晓楠,感觉自己的喉咙隐隐作痛。
“你说什么?这就是……”王亚楠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不会这么巧吧?你确信是她?”
章桐默默地点了点头,身体却依旧一动不动地蹲在死去的李晓楠身边。
“小桐……”王亚楠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言辞来安慰自己的好朋友,只能把视线转而投向地面上盖着雨衣的尸体。
正在这时,交警大队事故科的人终于赶到了,一听说市局刑警大队的队长和法医官都在,不由得感到很诧异。他撑着伞来到王亚楠身边,刚要开口询问,王亚楠意识到了局面的尴尬,赶紧把章桐拽了起来:“对不起,死者是我同事章法医的朋友,我们正好经过这里,所以来看了看,我们马上离开,请您继续工作!”
“哦,没事的,只不过我刚才向现场目击者了解了一下事发情况,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一起交通意外。死者不知什么原因在安全岛上等红灯时不慎摔跤,跌落到马路上,很遗憾,撞到了迎面驶来的小轿车,而小轿车当时的车速并不慢,所以当场死亡。肇事司机已经被我的同事带到交警大队去了。你们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不,不,没事!我们马上就走!”王亚楠心里明白眼前的情况是赶紧见好就收。她转身刚想提醒身边一直默不做声的章桐,谁想到后者却先开了口:“尸体没被移动过,是吗?”
交警大队的人不由得皱了下眉毛:“最先接到报案赶到现场的同事说他来时死者就是这样躺着的。”
“她随身带着的包呢?还有,这么大的雨,她不可能没有带雨具的。亚楠,这案子有问题!我想看看监控录像!”说着,她伸手指了指离自己不远处的一个交通监控探头。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微妙起来,事故科的人的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些挂不住了。
王亚楠急了,她不容分说地硬是把章桐拉离了现场,直到离开警戒带五十多米远的距离,这才忍不住怒吼了起来:“小桐,你太不像话了,我知道你朋友意外去世,所以你心情很难受,这一点儿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们办案是有严格规定的,交警不把案件移交给我们,我们就不能够插手你明白吗?今天让你进现场都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我敢打赌,今天让你进现场的那个小警察一会儿回去为了你还得挨批。你就替别人想想吧!别神经质!”
“可是她的包……”章桐的脸色有些发白。
“包又怎么了?现在社会上顺手牵羊趁火打劫的人还少吗?你不能光凭这点就叫我插手。立案没有这么容易的,要有实际的证据,你明白吗?证据!”
“我……”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现在怎么办?我们不能老在这边站着吧?我去开车,我们赶紧离开这儿!”王亚楠一挥手,转身步履坚决地向对面巷子走去了,边走边大声地重申道:“你给我站在这儿别动,我不想等会儿再开着车满大街找你去!”
此刻的章桐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站在雨地里,李晓楠毫无血色的脸在她的面前不停地晃动着,王亚楠的话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在回去的路上,王亚楠一边开车一边忐忑不安地关注着章桐的情绪,见她半天没有说话,她不免有些担心了:“小桐,对不起,我刚才对你发脾气了,但是,也请你理解我,好吗?我们警察不能情绪化办案的,做事要有证据。”
“我明白,我没有怪你。”
“和我说说话好吗?憋在心里不好受的!”
一听这话,章桐转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王亚楠:“你把车停到路边。”
王亚楠乖乖地照做了。
车停好后,章桐这才缓缓说道:“李晓楠和我是医学院的同学,我很了解她,她在天长这边没有什么亲人,父母都在上海生活,她毕业后就自己在天使医院急诊科找了一份工作。我对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做任何事情都非常有条理,从不会丢三落四。平时,因为急诊科的工作非常忙,她也了解我特殊的工作性质,所以她几乎从不主动找我。而这一次,她一反常态在一天之中接连打了两次电话找我,并且主动约我在这里见面,说有要紧事,而等我们赶到这儿时,她却又出了意外事故,要不是我亲眼看到了尸体并且认出了她,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亚楠,我提到她的包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从小就有哮喘的毛病,为了得到天使医院的工作,她隐瞒了自己的病情,话说回来,尽管不常犯病,但是以防万一,她随身都会带有一个装有应急药物的小挎包,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也曾经亲眼见到过。可是在尸体周围,我却没有找到这个包,所以,我才会对她的意外死亡产生怀疑,因而建议你去查看一下监控录像。”
王亚楠把头靠在了驾驶椅的后背上,咬着嘴唇半天没有吭声。
“亚楠,我有直觉,晓楠的死肯定不是意外!”
王亚楠一脸的无奈:“要不这样吧,110监控中心的副主任是我的同学,我给他打个电话,调看一下这段录像,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的话,我们就有立案的根据了。”
章桐点点头。
前面马路拐弯处出现了一辆白色的医院殡葬车,与王亚楠的车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车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你说什么?今天傍晚凤宾路上五点到六点的路面监控录像你那边现在找不到?这不可能,你们110的监控探头现在马路上到处都是,我当时就在现场,安全岛附近不到五米的地方就有你们安置的探头。上面的红灯在闪,我亲眼看见的。”因为焦急,王亚楠讲话的语速越来越快,“你再查一查!我十分钟后再找你!”
挂上电话后,王亚楠皱眉查看着面前办公桌上的李晓楠的个人档案复印件。尽管她嘴上说不插手这件蹊跷的交通事故案,但是既然涉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而且章桐所说的疑问想想也确实有道理,所以王亚楠决定先了解一下,这样一来,对章桐也好有个交代。
“王亚楠,110指挥中心刚才来电通知说,有人从温泉小区打电话报案,声称她丈夫今天凌晨被人害死了。”说话的是王亚楠的新助手,副队长王建,身材不高,却很壮实,面相很和善。负责刑侦的李副局长也是没有办法,王亚楠身边的副手就像走马灯般不停地换,原来的副队长赵云直到现在还因伤在床上躺着,按照医生的保守说法,能坐起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正常说法是第三节脊椎骨断裂,不死都是个高位截瘫,现如今这样的恢复情况就已经大大超出想象了。这样一来,王亚楠身边不能没有固定的助手,李局就只能咬咬牙把目光投向了新分来的转业干部王建,心想找个生手或许能够容忍一点儿王亚楠的坏脾气,名为让王亚楠带着他入门,其实则是希望一物降一物,本来就正愁没地方安置这个新来的什么都不懂的转业干部呢。
王亚楠却不是那么容易适应身边有新面孔的人,她本来心情就糟糕到了极点,王建却似乎没注意到顶头上司脸上的微妙变化,相反一边低头看手里的电话记录,一边还在继续问道:“我该怎么办,王队长?”
“你说你该怎么办?你是副队长,你连怎么处理这种突发情况都不知道吗?还好意思问我!不要动不动就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往我这边捅,我们办案最重要的就是证据,你明白吗?自己去查吧!”
“我查?”
“你看我闲得无聊是不是?这点儿事情难道还要我成天跟在你的P股后面吗?”
王建没再吭声,尴尬地点点头,算是领下了命令,然后转身离开了王亚楠的办公室。
章桐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拨打了刘春晓的电话号码,铃声响过两声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低音。
“刘春晓,是我,章桐!”
对方停顿了有两三秒钟的时间,背景传来了关门声,紧接着刘春晓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小桐,我在开会,你找我有事吗?”
“想请你帮个忙,我现在在局里,你什么时候方便见面?”
“我开完会就过去。”这一次,刘春晓没有丝毫犹豫。只要章桐需要,刘春晓愿意随时随地陪伴在她身边。他非常清楚,倔犟的章桐没有碰到真正的困难是绝对不会向自己求助的。
大约一个钟头后,刘春晓驾车匆匆赶到市公安局,在职工餐厅里见到了紧锁着眉头的章桐。他努力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小桐,让你久等了。院里一个普查会,都开了一整天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刘春晓,我要你帮我个忙。”
刘春晓不由得一愣,点点头:“说吧,我会尽力的。”
“今天傍晚五点半左右在市区凤宾路上的星巴克咖啡馆门前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死者是天使医院急诊科的医生,叫李晓楠,我要马上查看她的尸体。就在今晚。”
“你的意思是你要验尸?”刘春晓有点儿糊涂了,“那已经确定是一起凶杀案了吗?”
章桐摇摇头:“目前还没有。”
“那……”刘春晓犯难了,“目前来说这不是一起凶杀案,处理起来就走交警那边的程序,而死者又有家属,我想人家可能不会愿意让你们法医介入的,你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个急诊科的医生是死于谋杀吗?”
“死去的医生是我的大学同学,叫李晓楠,她被撞死的时候,正在赶来和我见面的路上。”紧接着,章桐就一五一十地把李晓楠的电话内容以及相约见面的经过都告诉了刘春晓,最后补充道,“李晓楠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们的工作都很忙,只不过不同的是,她的病人都是活着的,而我每天所面对的,则都是死人。我们几乎没有业余生活,维持友谊的方法就是逢年过节发个电子邮件,偶尔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而已。我们几乎从没有主动约过对方见面闲聊,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但是这一次,她在短短一天之内接连打了两次电话给我,说找我有要紧事情,非得今晚约我见面,还说有重要东西要给我看。可是,刘春晓,案发现场,我没有找到她的包。”说着,章桐的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你知道吗?她是在安全岛上等红灯时突然摔倒在马路上出事的。我没有来得及仔细查看伤口,但是,很明显,她是被车轮碾过了身体。刘春晓,我想请你想办法通过你的朋友帮我延缓这起交通事故案件的处理,哪怕只有一天也可以,只要一个钟头,让我有机会好好查一查她的真正死因。她是急诊科的医生,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头脑冷静,因为那是她的工作方式,在安全岛上突然跌倒而惨死,我没有办法相信这只是一起简单的车祸。”
刘春晓神色凝重,半天没有吭声。
“刘春晓,你倒是说话呀!”章桐有些急了。
“好吧,好吧,我马上和交警大队事故科的朋友联系,做做思想工作,想办法让你尽快看看尸体。但是,”刘春晓话锋一转,“可能不一定会让你解剖,除非家属要求,或者你们市局将之作为刑事案件介入才行。我很遗憾我真的帮不了你太多。”
章桐稍感安慰:“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知足了。”
当出租车缓缓停在章桐所住的楼栋下的车道上时,小区里早就是一片漆黑,除了几盏发出低沉的嗡嗡声的黄色路灯,周围看不见一丝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