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点点头,一脸的愁容:“年纪大了,哎……又没有子女在身边,很苦啊!”
章桐不吱声了。
第二天早上,当章桐匆匆忙忙走进公安局底楼大门时,面前出现的景象让她的心被揪得紧紧的。一对相互搀扶着的六旬老人正在一位年轻警察的陪同下,抹着眼泪,呆呆地看着地面,一副不知所措却又伤心至极的样子。那年轻的警察回过身来,一见到章桐,就高兴地迎了上来:“章法医,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章桐也认出他来了,是她家附近派出所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你们这是?”章桐指了指他身边的两位老人。
年轻警察的脸色立刻变得很凝重,低声说道:“这是我片区的两位老人,昨天接到你们刑警队通知说他们失踪的小女儿可能找到了,这不,我就陪他们来了。”
看着这两位伤心的老人,章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时,王亚楠出现在章桐身后,原来她接到了门卫刚打给她的电话后,就匆忙从办公室赶来了。面对眼前这一对情绪极不稳定的老人,她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只能示意大家跟她先去办公室。
坐下后,王亚楠拿出了厚厚的一沓卷宗,神情温和地开口说道:“你们是罗小翠的父母吧?”老人一脸茫然地点点头,仿佛在等待着命运的判决。王亚楠接着又拿出了两张打印件,章桐在一边偷眼看了一下,上面写着——失踪人员登记表,记录日期是一周前。章桐的心咯噔了一下。
“这是你们当时申报女儿失踪时所填写的记录,你们确认一下,看对不对。”老人颤抖着双手接过了记录表,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淌着,他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眼角,仔细看后,默默地点点头。王亚楠拧紧了双眉,犹豫了一小会儿,才终于缓缓开口说道:“老人家,根据你们当时留下的罗小翠的私人用品,我们从中所提取的DNA配对,我们……”她似乎有些不忍心说出那个大家已经心知肚明的消息,“我们在五天前发现了你们女儿被害的尸体。”
令人深感意外的是,听了这个消息后,老人却表现得出奇地平静,只是不停地流泪。良久,他附耳对身边伤心的老妇人低语了几句之后,费力地站了起来,突然,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家都惊呆了。王亚楠赶紧拉开椅子,一个箭步冲上前,试图扶起眼前的老人。老人却执拗摇摇头,泪流满面地说道:“孩子,请答应我一定要抓住凶手!”王亚楠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扶起老人后,大家才在他断断续续的描述、回忆中知道了死者罗小翠失踪的前后经过。
罗小翠是两位老人最疼爱的小女儿,天生丽质,大学毕业后很快就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找到了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身边不乏追求的异性。为了上班方便,她独自在外租房居住。但是罗小翠却是个孝顺的孩子,每天下班后无论多晚都会回父母家看望二老,陪他们说说话。有一天,罗小翠突然红着脸告诉父母说自己谈恋爱了,两位老人很开心,期待着能早日见到自己未来的女婿,但是,这个愿望却迟迟未能实现,渐渐地,女儿的情绪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很少再提起这个男朋友了。一周前,女儿下班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来探望父母,两位老人一直等到半夜,女儿却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老人开始担心,就不停地拨打她的电话,但电话却始终处于关机状态,老人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他们连夜打车赶到女儿的居住地,发现屋内却空无一人。两位可怜的老人在女儿冰冷的房间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罗小翠的父亲在把身体虚弱的妻子送回家后,立刻来到了女儿工作的公司,却得知女儿昨天就没有来上班。老人的直觉告诉他:女儿肯定出事了,于是他平生第一次拨打了110……
听完老人含泪的陈述,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巨大痛苦已经彻底把眼前的两位老人给击垮了。
“你女儿平时有关系处不好的人吗?”王亚楠问道。
“没有,我女儿很善良、很温柔。”老人轻轻说道。
“你对她男朋友了解吗?”王亚楠边说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只听说他是一家上市公司的经理,比我们翠翠大了十多岁。”老人眯着眼,仿佛在那些伤心的记忆中努力寻找着什么。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别的,翠翠就没说。但是我记得女儿住的地方有他一张相片,在床头!”
王亚楠点了点头,赶紧示意在一旁等候的助手过来,低声交代了他一些事情。助手立刻匆匆离去。随后,她转过头来,口气又变得很温和:“老人家,今天就到这儿吧,你看怎么样?以后有情况我会尽快通知你。”
两位老人神情有些不自然,不一会儿,罗小翠的父亲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一个让章桐颇为头痛的请求:“警察同志,能让我见见翠翠吗?”
屋里的空气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大家的眼光不约而同地射向了章桐。见章桐一脸尴尬,王亚楠低声说道:“章法医,就是‘城中村’发现的。”其实不用她提醒,章桐看见编号就明白了。只是,老人情绪濒临崩溃边缘,倘若见到女儿尸首异处的惨状,章桐不敢想象后果,于是,她狠心摇了摇头,老人眼中期待的光芒立刻熄灭了。章桐赶忙解释道:“老人家,你们今天先回去吧,过几天再说,我还有一些工作没完成。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你女儿的!”说到最后一句,章桐的嗓音竟然有些哽咽了。
老人点点头,搀扶着身边神情呆滞的妻子,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了。章桐悄悄拉住了一直站在老人身边的年轻警察,低声说道:“等他们情绪好一点儿后,你打电话通知我。”年轻警察感激地点点头,转身陪着老人离去了。
回到办公室后,章桐的心情一直很低沉,那两位老人的背影不断地在眼前出现,好不容易找到女儿,但女儿那残缺不全的尸体将会是对两位老人的致命打击。想到这儿,章桐怒从心起,一定要抓住凶手,只有这样,对他们,对死者,才是最好的安慰。
这一整天对章桐来说都是灰色的。傍晚下班前,章桐共接手了三具尸体,其中一具是被人遗弃在江滨公园长凳上的一个才出生一天的男婴,乌青的小脸蛋,双眼紧闭,一双小手紧握着,冰冷而又瘦小的躯体让章桐的心紧缩成了一团。死因很特殊,小男孩是一个先天性的严重腹裂患者,肠子全裸露在体外。明显是感染而死。章桐不由得愤怒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如果能及时得到精心救治的话,完全有存活的希望,绝不应该被父母狠心地遗弃在冰冷的公园长凳上,最终自生自灭。这小小的生命还未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就在孤独痛苦中告别了人世。
另两具尸体是今早游人在天马湖发现的,一对十七八岁模样的少男少女投湖自尽。他们被打捞上来时,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身上还绑了一块大石头。现场法医一时没办法把他们分开,干脆就这么一起送了回来。当章桐清理尸体的污物,并试图把他们分开时才注意到,他们的手指甲已经紧紧地嵌入了对方的肉体。这明显是一对殉情而死的孩子,他们草率地离去意味着两个家庭的破碎,就在他们生命最后的那一刻,章桐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父母痛苦的眼神。
傍晚,章桐脚步沉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
此刻,在天长市另一端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男人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淡去的晚霞。黑夜即将来临,他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身,来到屋子中央一个小小的工作台边,打开了一个黑色的帆布袋,里面顿时露出了几排整齐而又闪着刺眼寒光的工具。他毫不犹豫地挑了一把,然后转身,而当他做着这一切时,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就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机器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结结实实地被捆在椅子上,惊恐而又徒劳地扭动着身体,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嘴里拼命地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站在眼前的是一位死神,而不是人。男人却毫不留情地举起了手中的刀,女人乞求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昏暗的灯光下,狭小的房间似乎还回荡着女人临死前撕心裂肺的呜咽。男人却丝毫未受影响,依旧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这是他的使命!至于身边那具早已毫无生命迹象、残缺不全的躯体,与他毫无关系。房间内浓浓的血腥味让他陷入了极度兴奋的状态中,只见他伸手从随身带来的大登山背包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皮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战利品轻轻地放了进去。
突然,他戴着长长的黑色手套的双手又伸入了囊中,把战利品取了出来。他双手温柔地捧着战利品,就像捧着一件珍爱的藏品,就着屋内昏暗的灯光,眯着眼,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眼中竟然呈现出了强烈的痴迷的目光,仿佛自己手中捧着的是一件期待已久的无价宝物。他一边看,一边点头,嘴里低低地喃喃自语,好像在倾诉着什么。
良久,他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匆匆忙忙地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把从女人身上早已取下的血肉模糊的双手用塑料袋仔细装好,和手中的战利品一起放进了带来的黑色皮囊中。然后,他轻轻地拉上了拉链,站起身,摘下长长的手套和腰间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围裙,一股脑儿塞进了大背包。最后,他又一次审视了一下身边的地板,确信没有任何遗漏后,倒退着走到门口,取下了脚上的鞋套,脱去被鲜血染红的外衣,用力地塞进背包。自始至终,他不曾看过残缺的尸体一眼。
然后,他用目光扫视了一下狭小的房间,用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关上了灯,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关上门后,男人用力地背起登山包,很快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也没有人知道他何时会再次出现。只是,一个无辜的生命又逝去了,如同此刻夏夜中那划过天际的流星……
当章桐接到通知来到现场时,迎接她的又是一脸沮丧的王亚楠,而她的助手正脸色发绿地蹲在一边,竭力要使自己稳定下来。目睹了这几天“非人”的现场经历后,章桐已经习惯了在现场看到周围人失控的神情。每天和死亡打交道,按理说章桐已经习惯了,但是,此刻,眼前那具被死死捆在靠背椅上的尸体,就像被一个坏脾气的小孩给用力扯坏了的破布娃娃,浑身横七竖八地布满了伤痕。
章桐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到尸体身后,果然,只剩下空荡荡的手腕。章桐又仔细地用强光手电检验了尸体断口处的伤痕,然而看到的结果让章桐心里一阵冰凉。她注意到王亚楠一直急切地死死盯着自己,只好无奈地对她点点头,不用再多说一个字了。这很明显跟前几起案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王亚楠眼神顿时黯淡下去,示意章桐继续工作,然后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