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赶来的心细的当班主治医师在女孩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看出了异样。尽管女孩的鲜血在快速移动的轮床上很快就汇集成了一汪,并且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但是对外伤非常熟悉的主治医师一眼就看出了女孩身上的大部分伤口都是利器造成的,伤口都在骨关节部位,而不是简单的车子高速碰撞所引起的。
在把女孩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意识到情况异常的主治医师趴在由于失血过多而正逐渐失去意识的女孩嘴边,试图从那不断颤动的嘴唇里听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他听到了这么一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话,“快报警……他要杀我……刀……”
联想到先前警方在媒体上发布的安全警示和报纸铺天盖地的报道,没有丝毫的犹豫,主治医师立刻示意身边的护士打电话报警。
当王亚楠和赵云赶到第一医院重症抢救室时,他们被毫不客气地拦在了抢救室门外。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看着抢救床上那浑身插满仪器连接线的可怜的女孩子,王亚楠不由得紧紧咬住了牙关。
“抽吸!肺部有阻塞!”主治医师一边用听诊器监听着病人的胸部,一边命令道。
护士麻利地把一根米黄色的细管子插进了病人的体内,塑料管吸满了粉红色的泡沫,然后又将其排到了一边的金属托盘上。
肺泡很快就清除了,病人刚才还是蓝灰色的脸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突然,血压监视仪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主治医师尖叫道:“血压过低,马上给我两个单位的O型阴性血、一份林格氏液和葡萄糖混合物。快!同时查她血型。见鬼!我们时间不多了!”
看着抢救室内一片混乱的局面,王亚楠不由得转头小声问道:“赵云,你说这女孩会挺过来吗?”
赵云没回答。
女孩最终还是走了,死因是失血过多引起的多脏器衰竭。站在女孩那还略带余温的尸体旁边,王亚楠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抢救室里满地狼藉,已被鲜血染红的止血棉被扔得到处都是,仪器的嘀嘀声和主治医师嘶哑的嗓门发出的怒吼声仿佛还在耳边萦绕着,可是,仔细听去,抢救室里此刻却已经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这还是第一次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去,王亚楠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她抬起头,看向头顶那依旧明亮的手术灯,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天长市公安局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却没有一点声音,大家都在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没多久,走廊里传来了高跟鞋的声响,很快,身穿工作服的章桐就出现在了门口。她一言不发,神色凝重地来到桌边。
“经检验,死者体内含有舒安宁和三唑仑的混合物残留,而且剂量比二号死者要多很多,显然死者对这种混合镇静剂有很强的抗药性。尽管凶手加大了剂量,但死者还是清醒了过来,而死者身上的新鲜伤痕也表明了很有可能是伤口的疼痛加快了死者的清醒。”
“那伤口的具体情况呢?”李局问道。
章桐拿出了三张放大的死者伤口相片,用吸铁石贴在了白板上。“你们看,死者胸口的伤痕和折断的三根肋骨都是典型的车祸导致正面撞击造成的,而其余的每一处伤痕都恰到好处地在骨关节处,”她又拿出了二号死者的尸检照片,指着它说道,“和前面的死者身上的伤痕几乎完全一致。”
“目前看来这起案子和前面两起案件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干的!”停了一下,章桐又补充道。
“那死者的身份有没有查明?”李局看向坐在自己对面一声不吭的王亚楠。
王亚楠点点头:“死者叫李晓倩,生前是天长市第一实验小学的体育老师!”
“这就难怪她会有这么好的体质,在受伤这么严重的状况下还能从凶手那边跑了出来!”李局感慨地说道,“小王,目前有嫌疑人吗?”
“我手下正在对天长宝生商厦后门口的监控录像进行查找,相信很快就会有线索的。当时案发现场附近的路人说,死者应该是从一辆白色面包车里逃出来的,具体车牌号一时还说不清楚,我会继续跟进的!”
李局一脸的凝重:“已经三条人命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散会后,王亚楠脚步沉重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经过门厅的时候,保安叫住了她:“王队,这边有人找!”
王亚楠回头看去,不免有些诧异:“丁教授,您怎么来了?”
丁教授微微一笑,挥了挥手中的名片:“别忘了,这可是你留给我的!我正好没事,经过这儿就来看看,上次和你一起来的小伙子呢?”
“他啊,跟线索去了,丁教授。”王亚楠有些心不在焉,此刻的她实在没有心思和眼前这个老人寒暄。
显然老人看出了王亚楠眉宇之间的愁容,他把王亚楠拉到一边僻静的角落:“我知道我是个糟老头子,只会给你们警察添麻烦,可是,我这一次来只有一个目的,我想知道你们上次为了那几枚铆钉找我的真正原因,你能告诉我吗?我马上就走!”
王亚楠面露难色:“我……对不起丁教授,案件还在办理,不方便透露啊!”
丁教授叹了口气,说:“那好,我换种方式,你不必开口,这样就不会违反纪律了。是不是和报纸上的‘骨头收藏家’有关?”
一听这话,王亚楠双眼的瞳孔下意识地紧缩了起来。刚想开口,却被老人挥手打断了,他依旧是一脸的笑容:“没事,那就这样吧,打扰你了警察同志,改日记得有空来我家坐坐啊!再见!”
说着,老人自顾自默默地转身朝大楼外走去了。
看着老人的背影,王亚楠的心里却总是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皱眉想了想,脑子里仍然是一片混乱。无奈之余,她摇摇头,向电梯口走去了。
章桐推门走进家里的时候,母亲正在厨房忙碌着,整个客厅里溢满了饭菜的香味。章桐的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她太渴望这么温馨的日子了。
已经有两天没回家了,母亲一直都由舅舅照看着,这让章桐轻松了许多,只是舅舅自从妻子因病去世后,一直单身,也没有孩子,章桐的心里多少为老人凄凉的晚年感到些许悲哀。此刻,老人正背对着客厅玄关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舅舅!”
老人连忙站了起来:“桐桐,回来了!正好吃饭,你妈在做饭呢!马上就好!”
“舅舅,我妈这几天多亏你在这边照顾!”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一周也就两次门诊,不耽误多少时间的!”舅舅微笑着看着章桐,“你什么时候有空,舅舅请你吃饭!”
“吃饭?”章桐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这样的,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妈老提起你的终身大事,这不我们医院里有几个年轻人还是挺不错的,事业型的男人,不过也挺顾家的,舅舅想帮你们撮合撮合,你看呢?”
看着老人脸上善意的笑容,章桐尴尬地抿了抿嘴:“他就不介意我是法医,成天和死人打交道?”
老人哈哈一笑:“你的脑子怎么这么封建啊!我早就打好预防针啦!傻丫头,见个面吃个饭而已,你怕什么?谈恋爱还是要靠缘分的,舅舅只不过帮你多个机会罢了。”
正说着,母亲从厨房走了出来,一看见女儿回来了,她的脸上也顿时浮现出了笑容,赶紧招呼道:“桐桐,快帮忙摆桌子吃饭。对了,有一份美国来的特快专递,妈给你放在你的房间了。”
“美国来的?”
“那投递员就是这么说的!”
章桐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她很清楚现在对于母亲来说,生活越简单越好,不要让她想太多。
吃过晚饭后,因为楼道里太暗,唯一的一盏灯也由于年久失修而报废了,章桐担心舅舅年纪大了,怕他因为看不清楚脚底而扭了腰,所以执意要送他到楼底下。
走到楼门口的时候,章桐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舅舅,我知道您对神经学方面也有一定的研究,我的右手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老人不由得愣住了:“怎么样?说说看……”
章桐点点头:“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这段日子,有时右手会突然变得麻木,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工作太忙太紧张了,所以引起的一些神经系统的异样病变?可我右手并没有扭伤,也没有肿胀,就是会突然失去感觉。”
“你照过X光片吗?”
“照过,一切正常。这几年来我并没有受过外伤。我记得在一本讲神经系统的书中看到过,说有时候疼痛麻木其实是假象,是受到了神经末梢的一种假的传输讯号引导而产生的。而这种病症一般都会出现在患者以往曾经受到过严重打击的情况下。当时可能受过伤,没有完全恢复……”章桐没有继续说下去。
老人沉思了一会儿:“你说得没错,这样也是有可能。但是也不能排除你的工作因素导致的结果。你是干法医的,经常要使用手术刀等器械,用久了,手部功能就会受到一定的影响,可能你当时并没有注意到,后来日积月累,就有可能产生你现在这种情况。桐桐啊,你太累了,工作太投入,有时候也该好好休息休息,让自己放个假,你说呢?”
夜深了,章桐已经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却没有办法入睡。她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拧亮了床头的台灯。从小到大,自从出事后,章桐晚上睡觉从来都没有关过灯,她害怕黑暗,害怕那黑暗的梦境把自己给彻底吞噬。
章桐想了想,拿过台灯旁边的手机,拨通了刘春晓的电话。这几天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和刘春晓联系。说实话,她对刘春晓这么冒冒失失想探究自己的心理而感到些许恼火,所以好几天都生气没有和他联系。可是如今看来,或许也只有刘春晓能够帮自己了。
电话接通了,可是,当电话那头传来刘春晓浑厚的嗓音时,章桐却又立刻挂断了电话。她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她不愿意去面对那个可怕的梦境,至少,她的心理还没有作好足够的准备。
看着来电显示上那熟悉的电话号码,刘春晓刚要回拨过去,转念一想却又轻轻地把电话放了回去。他长叹一声,走到窗口,看着窗外宁静的夜色,刘春晓的脸上却充满了担忧。他知道此刻自己不能太莽撞,慢慢等吧,二十年都过去了,相信章桐也会熬过去的!总有那么一天,她会来找自己的,刘春晓对于这个想法深信不疑。
夏末秋初的早晨,暑热已经渐渐淡去,晨练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出现在天长市城中公园的门口。此刻的天空中,太阳还只是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张家阿姨,你来得这么早啊!”
“是啊是啊,没办法,我们家松松一大早就要出来遛的!家里管不住的!它比我起得还早!”被称作“张家阿姨”的是一位普通的退休中年妇女,就像很多别的退休的空巢老人一样,张家阿姨也养了一条狗,没办法,谁叫自己的儿子在上海工作呢。所以每天的这个时候,张家阿姨都会雷打不动地带着她心爱的金毛犬松松来到离家不远的城中公园溜达,不管怎么说,自从养了松松后,张家阿姨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尤其是当自己的老姐妹们夸松松长得好看的时候,真的是比当初夸自己的宝贝儿子聪明还让她感到骄傲和满足。
松松一走进公园就挣脱了绳索狗样十足地跑了起来,急得张家阿姨在后面颠着脚猛追,可是尽管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松松还是一溜烟不见了影子。
没办法,张家阿姨一边叫着“松松”,一边朝着公园另一边假山方向走去,她知道,假山那边是松松最爱去的地方,每一次自己都会在那边把它抓个正着。她现在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贪便宜买条公狗了,都两岁了,还没有听话懂事。想到这儿,她无奈地一阵苦笑,自己的孩子这么大了,难道就懂事了吗?
假山前面是一段木板路,晨练的人基本不到这里来,因为这里草木太多,经常会有蛇出没。
“松松!松松!”张家阿姨有点恼火了,往常自己到这边的时候,那条笨笨的金毛狗都会傻乎乎地站在木板路上等自己,今天怎么就偏偏不见影儿了呢?到底去哪儿了?
张家阿姨有些着急了,她下意识地提高了嗓门,口气也变得不是那么温柔了:“松松,你给我出来!不出来我回去揍死你!”
这么一叫加上充满威胁意味的口气倒是立竿见影,不出张家阿姨所料,那齐膝高的草丛里不一会儿就钻出一只狗头来,随即屁颠屁颠地跑出了她的宠物狗松松。
张家阿姨弯下腰,刚想把摇着尾巴跑到自己身边的金毛狗松松搂到怀里,突然,她意识到不对劲,她发现松松白白的犬齿下正牢牢地咬着一块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