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当初案发后为什么就不接受这方面的治疗呢?”
“那时候她的年龄还很小,心智还不是很成熟,而恢复是要有一个适应过程的。如果案发后小桐就接受催眠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她的意识就会永远停留在那个恐怖的环境中了,最终发展成为严重的自闭症患者。”
一听这话,赵俊杰的脸色有些发白:“难怪她母亲当初要竭力在媒体面前保护她了。她妹妹到现在还没有下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刘春晓没有吭声。
“李局,这是今天的报纸。”局长办公室秘书忐忑不安地把《天长日报》《天长都市报》等好几份影响力非常大的报纸放在了李局办公桌的一角。
李局并没有抬头,他继续仔细察看着手中的公文。可是,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秘书进来前所看的公文上的那几个字上,却再也没有朝后面移动过。心情变得越来越烦躁,最终,李局重重地叹了口气,妥协了。他把身子靠向身后的椅背,抬头看了看还站在办公桌前的秘书,说:“没事了,小郑,你走吧!我这几天心情不好!”
秘书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李局这几天心情确实不好,他不用看面前的那几份报纸就已经能够猜得出上面头版头条的内容标题——“骨头收藏家”又开杀戒、天长公安局可能遇见了系列杀人犯、我们的安全谁来保障……其中最要命的是,媒体竟然刊登了一张第一个案发现场发现的死者遗骸的相片,虽然说图像并不清晰,但是用来引起恐慌已经足够了。
报纸上的字字句句,看上去是写杀人凶手的残忍,可是,矛头却分明直接指向了天长市公安局的办案不力。李局现在都不敢随便打开局里对外公布的微博页面了,那铺天盖地的指责声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巨大压力。
局里悬赏征集目击证人线索的奖金额度被提高到了十万,三条举报电话线路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电话指示灯闪烁个不停,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可是尽管如此,真正有用的线索却仍然没有找到。
想到这儿,李局不由得长叹一声,难道抓住这么个混蛋真的有那么难吗?人在做,天在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李局咬牙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办公桌上,嘴里咒骂了一句:“老子就不信了!”
“王队,这是你要的全市包括三个附属县区在内的所有疑似亨廷顿舞蹈症患者的资料。”
王亚楠点点头,从助手赵云手中接过了文件夹,顺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坐下吧,和我一起看,资料太多,我怕时间来不及!我们要赶在凶手找到下一个目标前,尽快抓住他!”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王亚楠立刻伸手接起了电话。
“哪位?”
“是我。亚楠,生化组那边有结果了,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两天前,确切点说就是四十五至五十小时前。这样算来,我们在废弃铝合金厂发现的死者是第一个死者。海边那个应该是第二个。”章桐的嗓音有些空洞,听上去就像在自己头顶说话。王亚楠知道,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地方就在解剖室,章桐肯定又去尸体上找线索了。
此刻的时间已经快要到晚上十一点,这个案子已经让所有的人都深深陷进去了。
章桐一边用手指仔细触摸着面前解剖台上冰冷的尸体——一副空皮囊,一边一字一句地描述道:“第二道刀口,长二十九厘米,由右至左切割左面大腿;第三道刀口,长三十一厘米,也是由右至左切割右面大腿。两处伤口均未贯穿尸体,目的显然只是为了便于抽取大腿部位的骨头。”
“章法医,你到底是凭什么确定凶手是由右边至左边这么切割的呢?我看不出来啊!”赵俊杰凑在解剖台边认真地用放大镜查看着尸体腿部的伤口。
潘建在一边答话了:“这还不简单?你仔细看刀痕,深的就是开始下刀的位置,而浅的位置就是收刀的地方。我们平常切割东西也都是这样的,开始用刀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很用力,因为要突破真皮层和脂肪层;而收刀时,”说到这儿,潘建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在空中优雅地画个圈,“就很轻松啦,你拔出来就是了,所以最后力道就会相对减弱,痕迹也变浅啦!这个原理你还不明白吗?”
“行啦,你就别卖弄啦,快做事吧!”章桐忍不住轻轻地呵斥了一句。
潘建嘟了嘟嘴,没再吱声。
“记录下来,凶手惯于左手使刀,是个左撇子。”章桐继续往下面查看,“被害人的膝盖骨、腓骨、胫骨都缺失,脚掌缺失。在每根骨头的关节处都有切割伤痕。”说到这儿,她站直了身体,紧锁着眉头,想了想,“他对骨头非常小心,剔除刀法极为熟练。”
“他要骨头干什么?难道真的要收藏?那究竟要多少他才会满足呢?”赵俊杰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的问题让解剖室里的温度顿时降到了冰点。
“这是什么?”过了一会儿,章桐无意间一抬头,眼前的一幕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她顺势指着潘建身后,神情严肃地说道,“我们最初做X光全身扫描的时候,怎么就单单忽视了这个部位!”说着,她迅速走到潘建身后的X光片显影灯箱旁边,“你们快看,仔细看死者的肩部!”
果然,显影灯箱中的X光片上,在死者左右两个肩膀部位的肌肉里,分别镶嵌着三个极易被忽视的小黑点。
“圆形,直径约零点一厘米。”
“这会是什么?”潘建皱眉问道。
章桐没有顾得上回答。等确定了大概位置后,她回到尸体旁,接过潘建递给自己的解剖刀,小心翼翼地割开了死者冰冷的肩部肌肉。
不多一会儿,两边共六枚小小的黑色物体被逐一从死者身上取出,放进了一边的托盘里。
无论大家怎么辨认,都没有办法认出这些黑色物质的本来面目。
章桐突然想到了冷库中的另外一具在海边栈道上发现的尸骸,尽管那具尸体已经血肉模糊无法成型,但是却并不影响体内物质的查找,想到这儿,她径直走向了解剖室后部的冷库。
半个多小时后,同样的六枚黑色物质也被找到了。
“赶紧拿去痕迹鉴定室,我要马上知道结果!”章桐有种直觉,这些意外的发现很有可能就是解开眼前这个杀人谜团的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
潘建点点头,迅速转身离去。现在大家都在为了这个案子而加班,他不用发愁等到明天才会有结果。
“从尸体表面的疤痕来看,这一边三个洞眼打进体内非常有规律。”赵俊杰指了指X光片。
“对,是人为地打进去的,从伤口恢复的状态来看,能确定是在死者死后打进去的,因为伤口周围并没有明显的恢复的痕迹留下,细胞壁已经停止生长了。”章桐仔细地在显微镜下观察着刚才寻找死者皮下物质时割下来的一块完整的肌肤,“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凶手要给死者打下这些东西?它们到底是什么?起着什么作用?刚才取出来的时候,我感觉有可能是金属一类的,有一定的分量。”
话音刚落,电脑传真机就启动了,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章桐站起身,来到传真机旁:“我们已经有结果了。”
一听这话,赵俊杰立刻凑了过来。
这是一张由痕迹鉴定室那边传来的电脑化学成分鉴定报告。由于痕迹鉴定室在公安局大楼的另一头,步行也要好几分钟,所以,当工作忙碌走不开的时候,那些年轻的痕迹鉴定师们就会使用传真机来替自己跑腿。
“潘法医还是挺快的,半个小时不到就有了结果!”
章桐闻言一脸的不屑。她当然明白潘建为何会有这么高的办事效率,而换一个人去的话,一个钟头搞定就已经是奇迹了。所以,此刻报告过来了,潘建还不见影儿,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金,零点一毫克;铜,零点七毫克;钢,零点四毫克;树脂,零点三毫克。”赵俊杰念出了成分表,不过还是一头雾水,“这只能证明那些黑色物质是金属,但是它到底是什么还是没个结果啊!”
“这不难,我们这边有个数据库,详细记录了现在很多种工业或者商业用的一些代表性物质的化学成分,这多多少少会帮助我们确定大致范围。”此时赵俊杰眼中的章桐,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一缕自信的微笑写在脸上。赵俊杰不由得有些看呆了,在这边蹲点这么久,已经悲哀地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章桐这个女人或许和死人打交道太久的缘故,早就忘了什么是笑了,却没想到,笑起来的章桐竟然那么漂亮。
电脑很快就在数据库中找到了答案,但是却让人摸不着头脑——用于毛皮、标本一类制作工艺的铆钉,起到固定材质的作用。
“难道我们的凶手竟然是一个做皮大衣的?”
章桐皱眉想了想,断然摇头否决道:“不,现在做皮衣的很多都是用机器了,再说了,做皮衣的不会对我们人类的骸骨了解得那么清楚,知道在哪边要害部位下刀而不会损伤骸骨。我想,他很有可能就是一个标本制作师!这种铆钉只有专业的人才会用到,一般人还不知道它的存在。我得马上把这个线索通知亚楠,现在的标本制作师已经不多了,尤其是手艺很高超的制作师。”
窗外的天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泛起了鱼肚白,尽管浅灰色的云层仍遮住了太阳,但是却丝毫掩盖不住那即将到来的破晓。马路上的一盏盏路灯在有次序地逐渐熄灭,一些早起的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地走出家门开始晨练。
这就是新的一天,章桐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想拿起桌上的手机给舅舅打个电话,毕竟这些天都是舅舅在帮自己照看母亲。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有些害怕,明明手机已经拿在了自己的右手里,刚要开始按键,右手却突然之间一点感觉都没有,手机也随之砸在了地板砖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顿时,手机电池和主机分了家。
章桐傻眼了,前不久晚上自己开家门时,一不留神把钥匙掉在地板上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了眼前,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刻也是手指突然之间失去感觉,变得异常麻木。
章桐下意识地用左手抓住了已经变得彻底麻木的右手掌,心里一阵狂跳,眼前地上身首异处的手机正可怜兮兮地瞪着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了?右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章桐紧锁着眉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感正向着自己步步袭来。
警察也是人,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人,当然也就有害怕的事情。王亚楠不怕死,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她还从来没有在死亡威胁面前皱过一下眉头。上次那个不要命的冲她挥舞着明晃晃的尖刀的劫匪,本以为能让眼前这个个子不高的瘦弱女警察乖乖地躲到一边去了,谁想到王亚楠上去一个扫堂腿就把他给撂趴下了,三两招就利索地给劫匪套上了铐子。为此,王亚楠得了个“拼命三郎”的头衔。
可是王亚楠也有害怕的时候,那就是每次打电话通知受害人家属前来认尸的时候,她总要对着电话机犹豫上老半天,深吸一口气,再拎起电话。还好这样的时候并不是很多。
通宵达旦的资料梳理终于让一号受害人的范围得到了大致确定。王亚楠说:“真没有想到,咱们一个小小的天长市,竟然会有三个得这种怪病的人!不是说基因方面的毛病吗?我想概率应该不会很高的啊!”
赵云一仰脖咽下了最后一口已经冰冷的咖啡,长叹一声:“王队,我不是医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是不看别的,就说我们现在吃的这些东西吧,有多少是可以放心的?那些不良商贩啊,心眼儿坏了,那就什么东西都能往吃的里面放了!”
王亚楠一瞪眼,“你就别跟个嘴碎的老头一样了,赶紧干活吧。”说着,她把挑出的几份资料放在了文件夹里,“走,咱们一个个过!”
“现在吗?”赵云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才五点多啊!”
“凶手杀人会挑时间吗?我们已经来不及了,你就快点吧!”王亚楠不耐烦地催促道。她的心情很糟糕,因为手中这份名单上的三个人中,就有一个是自己要面对并带去的坏消息的,她可不喜欢这种给人家报丧的感觉。
“我们今天还要去天长大学,找生物系的丁教授问些标本制作的情况。”上了车,王亚楠突然想起了一个多钟头前章桐打给自己的电话。
赵云点点头,轻轻一踩油门,警车缓缓地开出了公安局大院,一个漂亮的转身后,无声地滑进了公安局门前宽阔的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