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这太片面了,这个人非常有耐心地剔除了死者身上所有的骨头,一根都不剩!我仔细检查过死者所有剩下的部位,没有一个地方有骨头的残留,哪怕一小片都没有!这个人就仿佛是拿走了一件独一无二的珍藏品一样!他在搜集骨头!而这些剩下的死者的肉体在他的眼中就等同于一堆垃圾,被毫不犹豫地抛弃在了荒郊野外!至于头颅,我想那是因为结构过于复杂,所以凶手干脆就全部拿走了。而从死者剩下的肉体上的创痕中,我也看不出一点下刀时犹豫的迹象。一般来说,第一次杀人,下刀都会有一定的拖痕留下,但是这死者身上的伤口处却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显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下手了!”
一个多小时后,王亚楠风尘仆仆地推门走进了解剖室,并顺手从墙上拿过一件工作服穿上。来到解剖台跟前,她一声不吭地凝视着面前这堆面目全非的东西。没有头颅和手掌脚掌,死者的内脏已经被掏空,尸体身上的骨头已经被全部剔除,仅剩一副空空的皮囊。看得出来,凶手刀法极好,能够将尸体掏空一切还能留有躯壳。
“真难以相信,这居然是个人!这天杀的怎么下得了手!”良久,王亚楠才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潘建递给王亚楠一张毒物化验报告:“王队,刚送来的。”
王亚楠草草地看了一眼报告,皱眉问道:“这三唑仑和舒安宁是什么东西?”
“都是镇静类药物,在死者体内发现的剂量足够让一匹马趴下了!”章桐一边说着,一边把死者的腿部朝外挪了挪,尽量让死者大腿根部的皮肤裸露出来,“我到现在还没有发现注射的针孔,已经找了三遍了。”
“镇静剂过量有没有可能导致死亡?”
“当然可以,但是这个死者却并不是直接死于镇静剂过量。根据尸体的身高体重大致来看,(备注;根据骨骼学方面的研究,我们成年人的骨骼重量为所占人体体重的五分之一,本案中死者的大致体重就是根据这个倒推算来的,根据死者脂肪含量推算,可以看出死者生前身体指标正常。按照正常发育情况下人体身高和体重的比例推算,计算公式为身高减去体重再把得数乘以零点九,故可以在没有骨骼的前提下计算出死者的大致身高——资料来源于《法医与人体的奥秘》)她体内镇静剂的剂量只是让她陷入深度昏迷而已,这有可能会引起器官衰竭最终导致死亡,但是要知道,我们有些人对于这种镇静剂是有一定的抗药性的。而这个死者,至少她被肢解的时候还活着!”
“你说什么?”王亚楠吃惊地看着章桐。
“你看,”章桐伸出右手食指指着看上去应该是死者胸口的部位说道,“我仔细检查过全身的伤口,切口处的肌肉组织都呈现出一定的淤血状况,显示死者在那个时候,全身的血液还处在流动的状态,也就是说她还活着。而这边,在本来应该存在第三和第四根肋骨位置的中间,你仔细看,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王亚楠凑上前仔细查看,没多会儿抬起头说道:“这边好像伤口有些不一样!比较不规则!”
“对,是用一种类似于钢钩之类的东西戳破的。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凶手用钩子钩住了死者的这个特殊部位,钩子牢牢地挂住了死者的第三和第四根肋骨,而这里的位置又接近死者的左心室,钩子很有可能直接穿破心脏,进入左心室,血液迅速流出,进入肺部。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的话,死者是被自己的血液活活呛死的,持续的时间很长,而在这段时间里,死者的血液也很快流光了。我想,这就是死者的死因!”
“太残忍了!”王亚楠的脸色非常难看。
“听上去怎么这么熟悉?”一旁的助手潘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随即看到王亚楠和章桐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我的父亲在肉联厂工作,我小时候经常去那边玩,你们刚才所说的,和那边杀猪的方法很类似啊!”
“你接着往下说!”
潘建点点头:“他们一般的惯例就是用肉钩子钩住猪身上的这个部位,把刚刚宰杀完的猪吊起来,然后再进一步分解。他们的动作非常熟练,没几分钟,猪就按照各个部位分门别类地片好了!”
“难道我们要找的是个屠夫?”
章桐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这太片面了,这个人非常有耐心地剔除了死者身上所有的骨头,一根都不剩!我仔细检查过死者所有剩下的部位,没有一个地方有骨头的残留,哪怕一小片都没有!这个人就仿佛是拿走了一件独一无二的珍藏品一样!他在搜集骨头!而这些剩下的死者的肉体在他的眼中就等同于一堆垃圾,被毫不犹豫地抛弃在了荒郊野外!至于头颅,我想那是因为结构过于复杂,所以凶手干脆就全部拿走了。而从死者剩下的肉体上的创痕中,我也看不出一点下刀时犹豫的迹象。一般来说,第一次杀人,下刀都会有一定的拖痕留下,但是这死者身上的伤口处却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显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下手了!”
“你说这人从活人身上搜集骨头?”说这句话的时候,王亚楠突然之间感觉到自己周围的温度变得异常冰冷,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接着补充了一句,“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人会为了搜集骨头而杀人?”
章桐一脸的严肃:“如果这人痴迷于人体骸骨的话,那么杀一个人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为了得到自己期盼的收藏品所必须完成的步骤罢了!”
听了这话,王亚楠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意识到章桐说得没错,因为目前看来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何死者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人取走了。
“骨头收藏家”这个称号在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网络,天长市最大的论坛——“天长茶社”上铺天盖地的都是有关“骨头收藏家”的种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当然了,随之而必然产生的对天长市公安局办案效率的不满情绪也是越积越多。
当章桐推门走进会议室时,李局阴沉着的脸让她顿时感觉到了局势的严峻。
“都到齐了,大家说说吧,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小章,你是接手的法医,你先来!”
章桐点点头,站起身:“死者为女性,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没有生育过孩子,皮肤细腻,显示保养得很好,皮下组织很有弹性,营养充足。死因目前暂时定为失血过多合并肺部感染而死。因为死者的全身骨头以及手掌、脚掌和头颅至今尚未找到,所以,对于死者的身份我没有办法作进一步判定。死亡时间为十九至二十四小时前。”
“无名尸体?这尸源判定不了的话,对于我们案件的破获有很大的难度啊!”重案组副队长赵云忍不住合上笔记本嘀咕道。
“没错,尸源的判定是我们目前最棘手的问题,”王亚楠皱眉说道,“但是对于失踪的成年人来说,我们基层派出所一般要在四十八小时后才会立案上报给我们。这叫我们怎么去找?”
李局叹了口气:“看来只有大海捞针了,马上发《认尸启事》,”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还有五个小时才到晚上六点,还来得及上晚间新闻,我马上就和广电中心联系,小王,散会后马上整理一份简报给我!”
王亚楠点点头。
“说到‘骨头收藏家’的问题,我们现在对这个称号的源头已经无法追踪了,”李局神情严肃地说道,“你们重案大队以后要注意,现场一定要严格控制消息,不能随便走漏,以免引起群众不必要的恐慌!今天的事情就算到此为止,我希望你们一定要吸取教训,下不为例,并且把这个要求给我马上传达下去,做到每个人都清楚!明白吗?”
“明白!”王亚楠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好,这个案子还是由你们重案大队负责,小王啊,尽快破案,全市每个老百姓都在看着我们呢!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王亚楠紧咬嘴唇,用力点点头。
散会后,章桐刻意站在会议室门口等王亚楠,看到她走到近前,就上前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亚楠,别担心,你还有我呢!”
王亚楠一脸苦笑,下意识地搂住了章桐瘦小的肩膀,感慨地说道:“不用你提醒我,我们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两个蚂蚱啊!”
章桐微微一笑,两人肩并肩一起往外走。
“对了,怎么好久没有见到你那个检察院的老同学了?”王亚楠一边走,一边抬头问道。
章桐心里咯噔一下,确实有好长时间没有看见刘春晓了,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她撇了撇嘴:“人家是大检察官,忙呗,怎么了,你想他了?”
王亚楠有些脸红:“哪有啊,我想他干吗?”
章桐突然站住了,转身看着王亚楠,一字一句地说道,“亚楠,我们认识至今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可以说我是最了解你的人。我每天都和死亡打交道,作为你的朋友,我给你一句忠告,喜欢谁,就大胆地去追求去表白,要相信自己,你明白吗?人这一辈子没有长到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去后悔。你这个年龄已经耽误不起了,刘春晓是个好人,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你只要认准了,我就支持你。”
王亚楠的鼻子一酸:“谢谢你,小桐!”
回到办公室后,章桐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窝进了自己垫着厚厚垫子的办公椅里。长时间的站立工作,不分昼夜地加班,让章桐疲惫至极,弯腰以及久坐都会疼,在椅子和靠背上绑上厚厚的垫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举动。她抬头看着办公室角落里那副早就已经落满了灰尘的白森森的人体骨架模型,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每一个学法医的人几乎都会对人体骨架着迷,包括章桐在内。记得还在医学院的时候,导师就曾经颇为感慨地说过,人体骨架并不代表着死亡,相反却是人类生命最原始的体现,平均二百零六块骨头,其平衡,其细致,简直是造物主神奇的手笔。人类每一个动作,哪怕细微到手指的颤动,都离不开骨头完美的结构!思绪回到现实中,章桐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为了得到骨头而去杀人!
突然,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随即脱口而出:“黄金理论!”
黄金理论,就是人体完美比例的一种计算方式。一个人的身高体重所产生的比例,还有头部、身体和四肢的骸骨长度比例,如果符合传说中的“黄金理论”的话,那么,这个人就被称为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同时也拥有一副完美无缺的骸骨!
章桐打开电脑,找出自己刚刚完成的尸检报告,仔细察看了起来。由于内脏完全丢失,死者的头颅和手、脚掌也不存在,所以往常至少五页以上的尸检报告,这一次竟然被无奈地压缩到了只有短短的一页半。
“体重……大致身高……”章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纸上推算着,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章桐忧心忡忡地看着纸上最终出现的三个数字——2:2:3,果真如此!死者死亡的原因难道真的简单到只是因为她长了一副“完美无缺”的骸骨?
正在这时,潘建推门走了进来,伸手递给章桐一份尸检报告:“王队叫人送来的。”
尸检报告是传真件,上面标注的年份是五年前,也就是2006年,报告撰写人一栏填写的主任法医师名字是陈海市的法医黎淼。
王亚楠在报告上附了一张简短的字条,上面写着——查询了数据库,只找到这个类似的案件。
章桐一边翻看,一边询问道,“那王队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别的她倒没说什么,只是叫你看后马上给她打电话!”
章桐点点头,随即把尸检报告摊在面前的办公桌上,仔细研读起来。
“编号陈2006A45,送检日期2006年4月5日。尸检对象,女性,年龄在三十岁左右,未生育,身份无法确认。遗骸缺失头部和四肢,只存留部分于躯干上。骨架和乳房缺失,内脏被完全掏空,只留下完整子宫。无明显性侵害迹象。已经进行毒物检验,被证明死前服用了大量镇静剂。死者喉咙处发现一处划破口,深度四厘米,前后有拖痕,显示伤口不是一刀造成的。死者被一刀从断裂的颈部直接划到腹腔底部生殖器所在的位置,长达八十七点四厘米。……”
看到这儿,章桐紧锁起眉头。她一把抓过右手边的电话机,直接就拨通了陈海市公安局法医室的电话,经过一番解释,终于找到了正在解剖台前工作的原尸检报告的作者黎淼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