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晓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温柔地注视着章桐,缓缓说道:“小桐,我知道那对你来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但是,这种创伤后自我保护式的记忆性障碍会随着年龄的变化而逐渐消退,小桐,我想你一定也很想知道在你妹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帮助你走过这个难关的。相信我!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你走出心灵的阴影!”
此刻的章桐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但是刘春晓很清楚,虽然表面上她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但是她的内心世界里肯定不会平静。
正在这时,赵俊杰出现了,大大咧咧地一P股坐在刘春晓身边的椅子上,伸出胳膊搂住了刘春晓:“哟,老弟,吃饭也不叫我一声!”
刘春晓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章桐已迅速站起身,冷冷地说道:“你们忙,我先走了!”紧接着,她就端着还没有动几口的午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章桐的背影,刘春晓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埋怨身边的赵俊杰:“你这人,真是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冒出来干吗?”
“怎么了?坏你好事了?”赵俊杰一脸的坏笑。
“哪里!你别胡思乱想!”刘春晓瞪了他一眼,“我正说到二十年前的那个案子,现在只有小桐能够帮我们解开这个谜团!”刘春晓眉宇间紧锁着,“你知道吗?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在她妹妹失踪后的二十年里,在那片森林里,还失踪了八个孩子!”
赵俊杰的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个案子,从我进入检察院上班的那一天开始,就翻遍了失踪人口相关的所有案卷。”说着,刘春晓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剪贴簿,打开后,把它转到赵俊杰的面前,“你看看吧,我记录了很多细节。”
赵俊杰吃惊地一页页翻看着面前这本明显已经保存了很多年月的剪贴簿,从二十年前章桐妹妹章秋的失踪案开始,任何相关的报道都可以在剪贴簿上找到。
“那你是怎么发现之后的那八个案子之间的关联的呢?你本身是司法部门的人,你也知道对于这种幼童失踪案,咱们公安局一般来说是没有那么大的精力来每个案件都跟进的。还有,”赵俊杰换了一种口吻,面带狡黠的微笑,“你爱上章法医了!不然的话,有谁会这么不要命地跟这个陈年旧案呢?当然了,除了我们做记者的!”
刘春晓点点头,苦笑:“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起,我就爱上了她。那时候我还不敢说,只是在暗中关注着她,还有这个让她家破人亡的案子。她很与众不同!”说着,刘春晓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神采。
赵俊杰撇了撇嘴:“接着呢?”
“我那时候就开始留心着报纸电视上相关的被拐卖的小女孩的解救报道,可是,杳无音讯。我失望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也是小孩子失踪,年龄差不多,也在那片地方,看着报纸上那张可爱的相片,我的心中真不是滋味儿。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有意识地开始收集在天长市报纸上刊登的有关孩子失踪的《寻人启事》,年龄都是未成年。”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觉有关联的呢?”赵俊杰紧接着问道,记者的职业敏感让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从第五个孩子开始。”刘春晓伸手把剪贴簿翻到后面,打开,然后指着一张有些模糊的相片。
尽管相片是报纸上剪下来的,看不太清失踪孩子的具体相貌,但是那模糊的轮廓已经足够分辨出孩子的大致年龄和长相。
赵俊杰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那你有没有把这件事上报?”
刘春晓皱了皱眉:“失踪案件跨度时间太长,多则两三年,少则也要七八个月,最主要的是,在那片林子里,甚至在外围,在整个天长市,都没有发现失踪孩子的尸体,我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我只能凭借主观猜测。”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赵俊杰愤愤然地嘟囔道。
“所以,我把突破口放在了小桐身上,因为她是我们目前为止唯一的现场目击证人!”
“由于凶手在章桐体内注射了一种名为“阿法甲基硫代芬太尼” 英文名Alphamethylthiofentanyl的药物,是外科手术常用的麻醉药,如果超剂量使用的话,病人就会进入深度麻醉状态。虽然经过抢救,章桐清醒了过来,但却患上了选择性失忆症,对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了。”
刘春晓点点头:“这是心理学中典型的一种有关我们人类自身的自我保护意识在起作用,一般来说,患者是在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后,因为无法面对,从而自然而然地产生的一种自我封闭逃避心理。她主观地隔离了这段不愉快的记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段记忆会被唤醒,即便一个简单的无意中的动作或者相关的场景,都能起到不可思议的作用。如果再加上专业的催眠的话,那么,整个记忆就能清晰完整地再现。”
“那么章法医会同意你对她催眠吗?”赵俊杰一脸的怀疑。
刘春晓摇摇头,紧锁着眉头说道:“难说啊!她现在应该会有一些记忆片段的闪现,我担心的是,如果她刻意抵触却又控制不了的话,那么,后果将会是不堪设想的!”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赵俊杰的心沉到了谷底。
“桐桐,明天是你爸爸的祭日,我想去看看你爸爸。你能请假和我一起去吗?”这时候的章桐的母亲一点都看不出精神上有问题的样子,她一脸的慈祥,笑眯眯地温柔地看着正在埋头整理衣服的女儿。
“妈,我早就请假了,你放心吧!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去的,不然的话,爸爸会想我们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章桐的心里一阵发酸。
“好!好!我去准备一下,多做一点你爸爸爱吃的糖糕……”母亲站起身,嘴里自言自语着走出了章桐的房间。
章桐抬起头,看着母亲越来越显得憔悴瘦削的身影,伤心地叹了口气。每年爸爸的祭日和妹妹失踪的日子是至今唯一还清晰地保留在母亲脑海中的记忆了。可怜的母亲,似乎活着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折磨。她宁愿把自己封闭在那遥远的逝去的记忆里。
天长市公安局刑警队办公室,王亚楠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扫一眼身边办公桌上的电话机。
终于,电话响了,她几乎是立刻扑了上去,在第二声电话铃声响起之前利索地把话筒接了起来:“小赵,说吧,移动公司那边查到什么了?”
“死者王娅晶的手机号码从开通那一天开始,自始至终只和一个号码有过联系,最后一次通话就在失踪的那一天晚上,时间为十三秒钟。”
“那个号码的机主姓名?”
“没办法查到,和死者的号码一样,都是那种不用身份证登记的神州行号码,通话记录显示也只和死者的手机号码有过联系。死者失踪后,这个号码也就没有再用过,到昨天为止,因为欠费而停机了。”
王亚楠皱了皱眉:“你看一下上面有没有和10086人工通话的记录,因为向10086人工咨询的话,会有通话录音记录的!我不能连这个混蛋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不知道!”
挂断电话后,王亚楠来到写满了线索的白板前,死死地盯着白板上贴着的那张已经放大的监控录像中死者王娅晶的截图。这应该是她留在人们视线中的最后的影像了,那么,在这个女孩子的身上,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悲剧?王亚楠摇摇头,她想不通,为什么凶手要这么残忍地把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切成一片一片的,难道真的是在炫耀自己吗?还是在完成什么未了的心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做出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案子来?
窗外,夜色渐渐地降临,华灯初上,整个天长市顿时被笼罩在一片光彩夺目的绚烂之中。
王亚楠默默地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一股清新的空气立刻扑面而来,夜晚的风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吹起了几根散落的发丝。
看着朦胧夜色中美丽的城市夜景,她却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必须让自己的脑子尽快冷静下来,因为正如好友章桐所告诫自己的那样,自己正在面对的绝对不是一个智商低的人。王亚楠感到在自己肩膀上有一种无法言表的压力。
第二天一早,章桐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菊花,身边的母亲抱着一个饭盒,两人下了出租车后,默默地走进了天长市骊山公墓。
由于不是清明时节,公墓里一片寂静,除了养护花草的工作人员外,没有见到别的前来拜祭的人。章桐搀扶着母亲径直来到了安葬父亲的那个僻静的角落。这里依山傍水,对面就是美丽的蠡湖。父亲在这里已经静静地躺了十九年了,每年的今天,章桐都会陪着母亲前来看望已经逝去多年的父亲。而每次到这里来,章桐的心都会感到说不出的疼痛,尤其是看到母亲坐在父亲墓碑前看着父亲的相片时那一脸依依不舍的样子,章桐的眼泪就会在眼眶里打转转。
还有三个台阶,跨上去后再转一个弯,走五米左右的距离,就可以到父亲的墓碑前了。章桐对这里已经很熟悉,即使闭上眼睛,她都可以分毫不差地走到父亲的墓碑前。
可是,还有五米不到的距离时,章桐却突然站住了,双脚就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了原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五米开外的地方,父亲的墓碑前,竟然放着一束新鲜的菊花,还点着一支烟!烟头还未燃尽……
“你能确定今天真的没有人来看过我的父亲?”章桐亮明身份后询问身旁的公墓管理员。
公墓管理人员点点头:“来公墓拜祭的人都必须先登记姓名以及所要拜祭的墓碑号码。警察同志,”他尴尬地咽了口唾沫,“自从上次发生了骨灰被盗事件后,我们已经吸取了教训,并且对于很多安保制度都重新制定了严格的章程,也特地安装了很多摄像头来对整个园区进行实时监控,从而得以杜绝那种恶劣事件的再度发生,所以呢,警察同志,这一点,你是完全可以放心的!”
公墓管理人员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章桐决定不再和他继续理论下去,转而问道,“我想看看今天早上的监控录像,可以吗?”
“当然可以!”为了显示自己和警方的良好合作关系,公墓管理员连忙领着章桐走进了隔壁的监控室,指着监控屏幕说道,“你可以随便看。”
章桐点点头,在监控屏幕前坐下,摇动手柄把探头旋转到父亲墓碑的所在位置,然后开始查询。
电脑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先是一片漆黑,渐渐地,天色亮起来,但阴森寂静的墓园里仍看不到一点生命活动的迹象。红外线探头忠实地记录着墓园里的风吹草动。
章桐尽可能地快进镜头中的影像。没多久,早上五点三十分左右,花工出现了,背着沉重的背囊来到墓园的花坛边,放下背囊后,拿出大工具剪子,开始了每天的例行修剪工作。
这些正如墓园管理人员所说,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可是,八点过后发生的一幕,就让章桐有些吃惊了。八点零五分,公墓对外开放没多久,墓园小道上就出现了一个人影,身穿一件黑色风衣,手里捧着一束菊花。他径直来到了章桐父亲章肖钦的墓前,献花,点烟,然后默默站立……章桐的心怦怦跳着,由于这个人自始至终都背对着镜头,所以,章桐根本就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长相,除了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和在一米七八至一米八之间的身高。
五分钟不到的时间,这个神秘的扫墓人迅速离开了,只留下那一束后来章桐在墓碑前看到的菊花,还有那支燃了一半的烟。
这人究竟是谁?父亲的朋友不多,自己唯一的叔叔也在去年因为脑癌去世了,因此父亲去世到现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除了自己和母亲外,就几乎没有什么人来拜祭过他。章桐死死地盯着这个神秘人的背影,期待着他能够转过身来,哪怕只是一个侧面也好,可是,直到他消失在墓园小道的拐角处,留下的始终就只有一个背影。没多久,墓园小道的另一头就出现了章桐搀扶着母亲的身影。
拜祭完父亲后,章桐搀扶着母亲走出了墓园,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在等出租车的时候,章桐实在按捺不住了,转身面向母亲,柔声问道:“妈,你还记得爸爸在世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交情很好的朋友?就像陈伯伯那样的?”
母亲有点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章桐,摇摇头:“都这么多年了,我记不太清了。”
“你再好好想想,好吗?”章桐不想放弃。
母亲依旧是茫然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