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缨子在调查的过程中,越来越深刻地发现,几乎市里的每一起案件似乎都与聂邦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工人们上访的过程中,有人指名道姓地说是聂邦春在里面没起好作用,这其中的内情林缨子也看到了复杂性。那么,工人们又是怎么知道棉织厂的小金库情况呢?
原来,顾长震的会计在帮顾长震保存小金库资金的过程中,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资金也有自己的一份。当他找顾长震要求分这些钱的时候,没想到顾长震翻脸了,他不但没给会计钱,还让这个会计提前回家了。这事在外人看来做得有点不地道了,会计也不是一般的人,她觉得自己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顾长震不该卸磨就杀驴,你顾长震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了。于是,她背后鼓动工人们和厂长对着干,“去上访,告他,一定能把他欠大家的都夺回来。”
纪委调查的结果,这不是简单的上访事件,而是私吞国家财产的一个案件,这背后隐藏着犯罪,涉及到了刑事责任,对企业的法人代表要严肃处理,移送检察机关,而企业转制的主管部门和资产监督部门由于监控无力,在对企业清产核资过程中要求不严格,甚至是走后门造假欺骗主管部门,造成了国有企业的资产流失,进而给国家造成了损失。在这一事件中,聂邦春成为众人议论的中心。
尽管鸣烨没有被牵连,但是,鸣烨从这起事件中也吸取了深刻的教训。
自从鸣烨上任以来,他一直严抓国有资产管理,为此,他让国有资产公司制定了《柳树市国有资产管理办法》,从三个方面堵住国有资产流失的漏洞。在一次面向全县召开的《强化国有资产管理,堵塞资产流失漏洞》的会议上,鸣烨在讲话中强调了三点:第一,一定要严格限制企业管理人员收购企业。在企业转制的过程中务必要明确转制手续及程序,使国有资产的转移逐步走向产权市场,通过一系列的竞争程序,使企业的财产公开、透明,将隐性财产变为明确的财产,让转制企业的职工心中有数。第二,在企业转制过程中,一定要加强审计环节的管理,对改制企业进行先进行审计监督,再进行资产评估,坚决杜绝“小金库”和账外账现象的发生。第三,建立长效机制,明确责任,在企业转制过程中如果出现问题,追究国有资产公司和企业主管领导的责任,对国有资产转制过程中出现的失职和渎职人员报有关部门依法追究责任。”鸣烨的讲话得到了与会者的共鸣。
当邵佳瑞书记意识到国有资产管理这部分容易出现问题后,他特意请鸣烨到他的办公室探讨容易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环节。邵佳瑞问鸣烨:“你跟我说说,根据你的经验,你认为容易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方面都有哪些呢?比如说在土地转让、招商引资和职工资金补偿中是否也有流失的问题存在呢?”
“这些层面里都有不同程度的资产流失。我曾经研究过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原因,一共有七个方面,您已经找出了三个方面。没错,在土地转让、招商引资和职工资金补偿中会造成国有资产一定量的流失,而另外还有四个方面的原因可以造成国有资产流失。比如政策放宽造成的流失,因为腐败因素造成的流失,在评估审计方面报送虚假数字造成的流失、企业挂账造成的流失,这些原因都能导致国有资产的流失。尤其我们市是个农业市,工业基础本来就薄弱,能发展起来的企业为数不多,如果在转制过程中再出现流失现象,那我们的税源离枯竭也就不远了。我一直认为国有资产的流失,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都是一件很让人痛心的事儿,必须严格管理,否则,后患无穷。”
“以前我们市有很多门市网点都被低价出售了,虽然那些门点小,但也是国有资产,这些国有资产到了个人手中,用途就不一样了。在一定程度上就会减少了税收,本来是对市里有利的事,结果到最后就变成了损失,富了一部分人,却让集体的利益受到损失。”
“鸣烨你对国有资产管理有什么想法呢?”
“我认为国有资产不能变卖,可以变现,尤其是那些商业网点只能出租,更不能出售。卖出去了只能得到一小部分利益,而出租则拿着永久性的税收。我认为稳定税源国有资产这一部分也很重要。”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前一阵子还真有一个民营企业家找过我很多次呢。就是针对国有企业转制中遗留的问题,说是你卡着不办,问题才没能得到解决呢!有这回事吧?”
“有这回事。但是具体的情况可能那家企业的人没跟您说明白。当时他们是说替企业偿还一部分债务,企业就将厂房腾出来一部分归他们使用,使用的年头多了,他们想把企业的厂房买过来,当时,也提了一些条件,但是我没同意。后来,企业也找了很多人给我施加压力,我一直也没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呢?企业转制也很正常啊!”
“书记您有所不知,这家国有企业现有工人三百多人,退休的就有一百多人,如果私营企业把在职工人接收了,退休的工人怎么办?即使他们同意接收了,明摆着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负担,他们能负担得起吗?最后,他们一定会把退休职工这一块的包袱给甩出来,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一是没对这些退休工人负责任,二是也许会造成新一轮的退休工人上访。老工人如果没了企业,就意味着没有饭吃,他们才是最担心呢!还有厂房的问题,现在是这家企业不想拿钱买厂房,您说,我能从我的手里把这些厂房送给民营企业吗?”
“鸣烨你说得对。我们在企业改制工程中,总是希望能吸引那些投资的人,结果不按政策给投资者各种优惠,有很多市里的企业就是无偿地送给了投资者个人,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还有一些评估机构受利益驱动,把较多的资产按照最低的价位进行评估,这样做的结果,同样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还有企业转制过程中的债务问题,企业经营者没接手,而是转嫁给了政府,由财政承担债务,这也是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一个方面。在西城开发区,还存在着圈地的现象,投资商买了土地不搞生产,也不开工,在土地升值后就转手出售,这种现象也在我们严格管理的范围之内。最要谴责的就是那些腐败分子, 通过低价转让国有资产,自己个人从中获得利益,这样的人就是党内的蛀虫,必须严格审查,严肃处理。”
鸣烨与邵佳瑞的谈话,让他看到了柳树未来发展的希望。鸣烨更是从中看出了市委书记邵佳瑞对惩治腐败的决心很大。看起来这次聂邦春在一系列的事件中是要承担一定的责任了。如果纪委调查的几项内容都属实,聂邦春本人暴露出来的问题就更严重了。
在鸣烨与邵佳瑞谈话后的第二天,省纪委组成的专案组进驻了柳树市的迎宾馆。
这次,由霍思烈带队,专门就聂邦春的问题展开了调查。聂邦春正忙于出国的准备工作,对省纪委调查组的进驻并没太在意。
霍思烈是很有经验的老纪检,鸣烨和他打过交道。被双规的那几天,鸣烨觉得就像过了几年,很难熬。被双规的过程和出差、和旅游、和工作的心情都不同。每天要思考,要想着交待问题,鸣烨在短短的几天被双规的时间里,彻底体会了一位贪官的秘书据说在被双规的时候,每天自己在房间里的两个床上来回地蹦跳,最后精神崩溃,成为精神分裂症病人的巨大心理压力。
鸣烨知道,柳树市最近出现的一系列事件,真是山雨欲来的前兆,也是问题积压太多后的一种反应,山洪爆发前都有一个过程,而市里发生的一个又一个事件则让鸣烨不断地想到纪委其实早就应该介入了。如果再不进行整顿,市里的经济是会受到损失的。
省纪委调查组在调查聂邦春问题的时候,首先从杨砬子河大桥塌方查起。大桥当时的工程分配情况,聂邦春得到的好处等,庞三成都一一交待了。霍思烈在调查庞三成的时候,深深地为聂邦春感到悲哀。这些包工头为了能把工程揽到手,什么手段都敢用。比如,庞三成交代了他给聂邦春20万元的好处费,还请聂邦春去省城的大酒店潇洒,其中的细节唯恐落下,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这些唯利是图的小人,为了保全自己,不惜出卖曾经帮他获取利益的官员。
经过霍思烈的调查,认定聂邦春主要存在六个方面的问题:第一,杨砬子河大桥塌方事件的背后,有聂邦春的腐败问题,也是间接导致人员伤亡的原因;第二,指使栾介川挪用社保资金用于其妻的企业资金周转;第三,挪用财政资金用于个人挥霍;第四,在处理国有资产问题上聂邦春有受贿情节,导致国有资产流失,数额巨大;第五,在征地拆迁补偿的过程中,聂邦春有抬高征地款自己拿回扣的问题;第六,在没有批件的情况下,坚持让地下运动城施工,出现地面下陷,造成行人受伤,他应该负领导责任;第七,聂邦春超标准用车,所乘坐的三台车的来历,经费的出处有问题;第八,涉及的嫖娼问题。
在问题明确后,纪委调查组决定直接将聂邦春案移交检察院。
聂邦春是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被纪委和检察院的人员找到的。
当周莲花从机场卫生间出来后,发现聂邦春正被几个面部表情相当严肃的人给带走了,她顾不得考虑影响了,分开纪委和检察院的人就扑向了聂邦春。
“你这是怎么了?啊?快说啊!”她的手用力地摇着聂邦春的胳膊。
“对不起了,莲花,我不能带你出去了。你要多保重自己。”聂邦春说着,和纪委的人大踏步地走出了机场的候机大厅。俨然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被带回的原因。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是一般的问题,也不在纪委的职权范围内,迟早是会被移交检察机关提起诉讼的。
可怜的周莲花,穿着最时尚的一套衣服,挎着栾介川在她过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LV包,睁大了双眼,傻傻地站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知道何去何从。栾介川死了,不管真假,反正在公安局已经大闹了一阵。好在公安局没追究她太多,没几天就把她给放了出来。关键时刻,还是聂邦春安慰了她,并答应带她出国去散散心。可是现在,难道聂邦春也走上了栾介川的那条路吗?周莲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案情重要,纪委和检察院的人就不会到机场来了。靠山没了,自己该怎么办呢?周莲花想到此,不由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失声地痛哭起来。
其实,聂邦春此去为什么会向鸣烨要20万元呢?他不是没有钱,但是他想,能多要点就多要点,他是抱着出国后就没打算回来的想法而去机场的。
栾介川虽然死了,他可以暂时缓解一下紧张的心理压力,但是,那么多资产的漏洞谁来填?栾介川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的,再说栾介川即使自杀了,也不会让他好过的,自己给过栾介川什么呢?除了空头的许诺之外,并没有一件事让栾介川感到满意,栾介川走到人生之路的尽头,难道你聂邦春能逃脱干系?
当身着两万元一套的名牌,西装革履的聂邦春在机场安检口前被带走的那一刻,引来了众人的目光。聂邦春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他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一路扶摇直上,没有什么事儿会难倒他,但是这一次,自己算是彻底地栽了。此刻,就连桂平也不能救自己了。这一时刻,他愈发觉得桂平的珍贵了。
桂平因为忙着卖厂房的事,在聂邦春去机场的时候,她并没去送行。而聂邦春经常出差,她已经习惯了,何况聂邦春说是送行的人多,带着家属影响不好,桂平听信了聂邦春的话。如果她知道聂邦春是带着周莲花逃跑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把聂邦春抓回来的。
桂平是不能眼看着聂邦春被抓走的。凭着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桂平在外面不断地托关系,找门路。无奈,聂邦春案件的性质太严重了,影响面也太大了,不是人家不帮她,而是没有办法帮。这让桂平一度感到失望。他们这一对最佳组合,在最关键的时刻怎么就不能发挥作用了呢?
桂平也辗转多处托关系,找到了林缨子。无奈,聂邦春的问题明摆着,就连林缨子也不好帮忙说情。林缨子很清楚,如果帮聂邦春搪塞,也许会影响到自己的政治前途,这样的傻事林缨子是绝对不干的。虽然桂平给她的好处费超出了她想象的范围,但是林缨子毕竟是省里老领导的儿媳妇,见过大世面,不能被这点小恩小惠给拌倒。更重要的是,聂邦春的问题已经不在柳树市纪委的调查范围内了,省纪委已经介入了不算,连检察院也介入了。
其实,桂平对聂邦春是既怜惜又感到痛心,尤其是听说聂邦春的罪状里还有一条是去温斯基找小姐的时候,桂平甚至想,可恶的聂邦春!我凭什么总是帮你呢?难道这么多年的夫妻,你就真的没把我放在眼里?非要去找小姐不可?
就在聂邦春在温斯基酒店搂着小姐云山雾罩的时候,桂平那时正颠簸在去省城的公路上。她一直有一个心愿未了,那就是帮助聂邦春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桂平找了当年在村子里插队的一些老知青,了解到了点滴线索后,就到城里一次次地找熟人帮忙打听,就在聂邦川被双规的第二天,省城的熟人传来了消息说,当年聂邦春的父母离开村里后,两个人就分了手。不久,各自都组成了家庭,有了孩子,谁也没有再动过寻找聂邦春的念头。现在,聂邦春的父母都已经退休,他的父亲是一家企业的工程技术人员,母亲回城后考进了一家机关单位,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桂平让朋友把两个人的地址都记下来用手机短信传给她。
当桂平经过多方努力,终于分别见到聂邦春的父母双亲的时候,桂平兴奋得热泪盈眶。她能为聂邦春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了。聂邦春的父母同意去看聂邦春,这让桂平感到很欣慰。
然而,当桂平领着两个陌生的老人出现在聂邦春的面前的时候,聂邦春连桂平也不认识了。
他疯了。这让桂平感到很意外。难道这就是聂邦春最后的结局吗?当一家人团圆的时候,作为主人公的他却没有了昔日的知觉。聂邦春的眼睛发呆,头发蓬乱,嘴里不停地嘟哝着,“司机,送我去温斯基酒店,送我去温斯基酒店……”
这还是聂邦春吗?“你还认识我吗?”桂平问道。
“快送我去温斯基酒店,去晚了,她就走了。”
桂平很愤怒,但是也无济于事。
纪委的人说,聂邦春是受了刺激,疯了。
聂邦春的父母看到这样的情形,只好各自回去了。他们当年既然能把聂邦春扔在农村,现在,他们面对这样的一个贪官儿子,更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离去的脚步是那样的坚定,甚至没有回头,也没有一丝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