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市委书记和市长要来西城开发区现场办公,这说明党政一把手不仅重视西城开发区的建设,更是隐含着对西城开发区工作进度迟缓的一种不满。井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这几天,他在加班加点地调度招商局、规划局、建设局、综合局等各部门人员探讨西城的土地征用、招商项目的确定、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内容,希望在两个一把手到来的时候,自己不至于汇报得内容空洞。因为项目已经落实得很不到位了,口头汇报再没有什么新内容,那就更显得开发区的工作没有层次。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领导们看到点希望,免得让两个一把手小瞧了自己。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西城开发区管委会终于在一个周三的午后将邵佳瑞和王志军两位领导给盼来了。井然率领班子全体成员到大门口迎接党政一把手,他和两个一把手寒暄了一阵,立即进入角色开始汇报工作。井然首先介绍了西城开发区成立以来的概况,目前的经济建设及项目运行情况,资金来源及使用情况,谈了今年工作打算及今后工作中存在的问题等。
听了井然的汇报,市长王志军说:“我对下一步要做的工作提一些建议:西城开发区要发展,一定要做好产业发展规划,抓好近期几个项目的落实;在完善规划的同时,更要抓紧征地和拆迁工作,这两项工作太重要了,如果征地和拆迁工作不能落到实处,招商活动怎么开展?路网等基础设施建设也要搞好,设施不到位,让企业怎么落户?一定要抓紧在建项目的清理工作,落实时间进度表,不仅要抓紧时间征地招商,做到早征地,还要抓紧项目的投资、投产,才能早招商,加大招商引资力度才能落到实处;同时也要搞好资金运筹,测算好投资成本,明确现状,做到心中有数。”
市长王志军讲完话,市委书记邵佳瑞接着说:“在座的各位一定要充分认识到西城开发区对我们市经济发展的重要意义,尽快明确产业定位,做好产业配套,同时要严格控制投资强度,明确投资规模。尤其土地价格必须要统一,不能卖给张三每亩收10万元,卖给李四每亩收15万元,这样容易引起外商的误解。招商工作要加强,一定要发挥蓝晓瑶局长的优势,自主招商,先搞好服务,再谋求发展。在资源利用上要不断进行整合,对现有的企业认真梳理,盘活资产,增加财源。”
两个一把手提出的这些要求,说实在话,让井然觉得工作很不好干。
年初的时候,井然带领部分人员到昆山去考察,他觉得西城开发区不适合走昆山开发区的模式,柳树工业基础薄弱,又处内陆,离港口较远,陆路运输不是很通畅。如果发展工业,运输跟不上,生产的产品外销渠道不畅通,势必影响销售效果,外商来本地落户的几率小。而内资企业不仅要看土地的价格,还要看交通和政策等优势,如果这些优势都不具备,招商引资工作就会存在很大的困难。
但是,两个一把手和市委市政府班子的一致决定,让井然觉得自己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只希望晓瑶他们能在招商方面有什么新的做法,把他认为曾经是神话或者天方夜谭的想法能变成现实。
三千亩地才征上来一千亩,贷款就花没了。不仅有上亿元的资金缺口,每天要还2万元多元的贷款利息,基础设施还没完工,扩进西城的三个村子剩余土地的征地任务还没完成,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井然只能是抓紧现有已征土地的出让,边出让土地增加资金,边抓紧征地投入资金。井然多次想采取市场化运作的方式,融合社会资金,进行各项设施建设,无奈,很多有意向的企业看到西城面临的形势,都望而却步。更让井然觉得为难的是,市委邵书记提出要引进投资强度和容积率高、科技含量高、对财政贡献率大的规模企业,这说明土地还不能随意出让,来落户的企业必须达到一定规模,一亩地上的厂房建筑面积不达到一定程度,就达不到投资强度和容积率,小型企业税收低,占用的土地如果多,同样没有效果;如果争取科技发展资金扶持,首先要有科技企业落户,这些问题,每日搅得井然吃不好、睡不香。
其实,让井然着急上火的事都和钱有关。只要和钱有关的事,就免不了要找鸣烨。于是,井然的火转到鸣烨的身上。其实,鸣烨最近也在上火。井然的火是因为没钱,需要找鸣烨要钱;鸣烨的火是因为有钱是否能给井然用,给井然用了,这钱还能否收回来都成了大问题。
春节前的一天早晨,市里通知将在西城开发区管委会召开现场会。不知道是农民工得到了消息还是赶巧了,那天早晨还没到上班时间,办公楼里居然一下子来了四、五十个民工,是来跟政府要钱的。这阵势晓瑶从国外回国后还第一次见到。
那天早晨晓瑶是第一个来上班的,结果,他被民工给挡在了大门外。
民工们来得早,门口的保安还没来得及挡,一群人就涌了进来,将保安给控制住了。然后,他们就把大门在里面给反锁上了。晓瑶朝他们喊道:“快点开门!我上班还有事要做呢。”
“管你上不上班,不给我们钱,我们就是不开门。”一个民工说道。
“你们不开门,影响了我们的工作,你们就犯了妨碍公务罪,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
“我们连工资都没有了,饭都要吃不上了,还怕犯法不成。来抓我们哪!正好有地方吃饭了呢!”一群民工起哄道。
“农民兄弟们,有事好商量,有话好好说,你们不要这样做,这样做不好。”晓瑶劝道。
“不给我们钱我们就是不开门!”农民工有点强硬起来。
“你们把困难说出来,我相信政府会有办法的。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晓瑶耐住性子说。
这时候,井然来了。问了晓瑶一些情况后,井然说:“我是副是市长,有什么问题跟我说。先把门打开。”
农民工将信将疑地打开门。他们确实盼着井然能给他们解决问题。
弄清情况后,晓瑶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原来,西城开发区里有一家原来就入驻的企业,到年底的时候,企业老板因为亏损没有资金给工人开支,于是,老板逃跑了。有人给这些农民工出主意:“既然这个企业是西城开发区里的,那西城开发区就得管你们。找西城开发区管委会要钱,准没错。”于是,这些回不去家的农民工就来到了西城开发区管委会,也就有了上面那些出格的做法。
井然看着这些农民工确实可怜,于是,他决定找鸣烨让财政帮忙解决这些问题。
鸣烨了解了情况后,对井然说:“以我个人的意见,我不同意财政支付这些农民工的工资。财政支出年初是有预算的,人大常委会定期要听取财政预决算报告和收支情况的,我们市的财政支出里没有给农民工支出这一项,何况这些农民工不是我们本市的人员!再说,这些农民工是给民营企业老板打工的,老板跑了,可以依据法律处置老板的资产,给农民工以补偿。”
“可是眼前这些事要是不解决,容易出乱子的。他们要是去市里或者省里上访,我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可不用吓唬我。这事我看还是向市政府常务会打报告,研究后我听结果吧。只要市政府班子做决定,我一定执行。如果是我们两个人在这儿商量这样的解决办法,我们今后都不好交代。”
井然觉得鸣烨说得有道理,他找人立即采购一些米、面、油等,发给每个农民工一份,先安抚一下,让他们先回去听信了。
现场会还没结束,市里信访办小李来电话通知西城开发区管委会,火速派人去市政府,据说有10多名农民到市里去上访。
井然带着晓瑶和综合局长夏玉圃去了信访办。在信访办的大厅里,他看到了10 多名农民正和信访办的小李在辩论。
“不给我们补偿款,我们就不拆大棚。”一个农民喊道。
“西城开发区管委会不是已经给你们发了补偿款吗?怎么还要?”
“那点补偿款不够用,我们要求增加补偿款。政府骗我们土地,必须得给我们补偿。”
“你们如果要这么说,那就不对了。土地是谁的?土地是国家的。给你们补偿款就已经是照顾你们了,别是无理取闹啊。”小李也不相让。
“你还是政府的工作人员不?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咱不跟他说,咱找领导去。”
“我就是领导。你们有话跟我说。”井然在后面看了一会,发现有些农民根本不是征地那三个村子里的人。
“你们要补偿,我们已经按照征地方案照价给了补偿。怎么还来这里上访呢?”
“我们农民就是在土里刨食吃的,没有了土地,以后就没生存的依靠了。政府不多给我们钱,让我们怎么活?”
“政府已经按照城镇居民的条件给你们办理了社会保障,你们将来都有社保基金,每月也可以跟城镇居民一样领取社保基金的。”
“那是以后的事,我们就看眼前的事怎么解决,反正今天不给我们钱我们就是不走。”
“给钱可以,但是你们要先登记,你们是哪个村子的,叫什么名字?都登记清楚了我就想办法给你们要补偿。”
这些农民沉默了。井然的一番话震慑住了这些人。
他们面面相觑。“怎么登记呀?咱们不是西城开发区被征土地上的农民。”
这时,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喊道:“他们是被人花钱雇来上访的。一天50元呢。”
井然说:“农民兄弟们,你们有政府的补助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呢?赶紧回家去吧,以后再不要受人蒙蔽、受人利用了。”
这些人自讨了没趣,咕哝着走了。
类似的一幕已经上演过几次了,西城开发区和信访局的人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然而,晓瑶觉得这些人很无聊。晓瑶是个聪明人,每日里在西城开发区的所见所闻,与她在国外的生活确实格格不入。她甚至想:自己把国内的生活看得太简单化了。搞建设,抓企业,政府官员也都是满腔热血,但是,现实情况却让人们有时难以捉摸,许多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出卖自己的良心和灵魂,真的很可悲。
也许是出国时间长了的缘故,晓瑶对一些人的做法很不理解,也没有办法理解。
在征地的过程中,虽然晓瑶不做这些工作,但是,每次开会或者有与她的工作有相关联的内容时,晓瑶都要了解情况,以便掌握更多的第一手资料,她认为这样有利于招商。然而,就在这样的过程中,她接触了一些人和事,她觉得简直不可理喻。
二干河子村村委会的成员们为了多向政府要补偿,他们自己不好出面,鼓动农民们出面要补偿。大棚每平方米补助了2千元,大棚里的菜苗还要补助,更令人气愤的是土地已经征完了,钱款也给农民了,可是这些农民还在大棚里种菜,只要种上菜苗了,就算他又投入了,投入了就要产出,这产出的结果就是找政府要补偿。晓瑶认为这些人太没章法了。
为了解决好被征地的农民的大棚问题,开发区分成了几个工作小组,挨家挨户地走访有大棚的农户,晓瑶也跟着去了。她这一去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有一户农民家的大棚没有顶盖,只有四面的围墙,大棚里种植的不是蔬菜,而是树苗。这些树苗长得笔直,间距很近,晓瑶知道,间距越近,棵树越多,补偿的数额也越高。
晓瑶向前走着的时候,一不留神踢上了一棵树苗,她连忙弯下腰来用手扶住,谁知这一扶,让她有一个重大的发现。原来,这棵树苗不是栽在地里的,而是插进地里的,树苗根部的水还冻着。带着疑问,晓瑶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地拔出来一棵树苗,结果她发现,这树苗根本就没有根,只是一些桃树枝子。晓瑶当场揭露了这户农民弄虚作假的做法,这户农民企图得到更多补偿的想法落空了。
晓瑶把这件事在电话里告诉鸣烨的时候,鸣烨思索了半天没说话。
“哥,你信吗?农民为了多要补偿款,在地里插上了桃树苗,然后在坑里浇上了水,冬天一浇水小苗就冻住了,树苗要比青菜的补偿高多了。这样的损招居然也能想得出来。难怪造假的事那么多。假药、假农药、假食品、假粮食、假手机、假电器,连证件都是假的。难怪很多人说,除了妈是亲的,其它都是假的。哥,你说,什么都有假,咱可咋活?”
鸣烨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晓瑶了,他出生在农村,在他的心目中,农民最伟大,但是小农意识也最浓。这就让他对农民产生了可怜又可恨的想法。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市里交给他一项很艰巨的任务。
市里又建了两个小型开发区,鸣烨的老家蓝家村也在河东开发区征地的范围内。在蓝家村,很多农民守了一辈子的宅基地被征用了,就连祖坟也被征用了。农民们也在酝酿着上访了。
“我们有冤跟谁说去啊?”李小木他妈一边说一边哭。
“是啊,我们在蓝家村住了一辈子了,说让我们搬家我们就得搬家呀。去哪儿也不如这里好。”
“征地就能多给钱,有钱干什么不好啊。住到城里去,你不就想当个城里人吗?”
“说是说,做是做,到城里连个工作都没有,我能干什么呀?喝西北风去?”
村里人七嘴八舌,没个统一的口径,就是去上访,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
其实,大部分村民还是很理智的,村里把这些农民大体分成四部分:20%的农民想多要钱,去城里买房子过日子;30%的农民想用补偿款购置农用机械,去给有土地的人打工,耕种或收粮食;15%的农民要钱,有钱在农村,怎么都能过日子,可以挥霍,也可以尽情地玩;35%的农民给多少钱也不搬家,就守着祖辈留下来的土地过日子。
决定购置农用机械的是李小木,他还跟大家讲了从别处听来的新鲜事。说是澳大利亚的一对农民夫妇,有3千公顷土地,雇了8个人耕种,全部采用农业机械化作业,而他们自己则住着别墅,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每年都在世界各地旅游。李小木给村里人讲这件事的时候,把村里人都羡慕坏了,“这要是我们也能像人家澳大利亚农民一样,那该多好啊!”
由于每次征地过程中都会出现一些小插曲。这次市里很重视,责成市信访局协助做工作。信访局局长王大波知道鸣烨是蓝家村的人,于是,给鸣烨打电话,求得他的帮助,做通村民的思想工作。
其实鸣烨从内心里是不愿意帮这个忙的,这不是等于自己出面做工作让老家的人都离开生养他们的土地吗?鸣烨也是热爱那片土地的,村前村后,从小他就和伙伴们在这里玩耍。蓝家村,是他和晓瑶共同度过童年美丽时光的地方,是他一生都魂梦相依的地方,他怎么能舍得让这里变成另外一番景象呢!可是,目前市里的三项主要工作除了抓财源增加税收和招商引资落项目之外,就是抓信访促稳定,只有稳定才能和谐,而目前的稳定就是不能让村民们去上访,把征地这项工作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