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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鸣烨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于是,他决定按兵不动,看看栾介川还有什么戏法没变出来。

  最近太忙碌的缘故,晓瑶感觉身体有点不适。外商苗先生来的那天早晨,晓瑶觉得自己走路有点打晃,她担心自己会昏倒,可是没办法,苗先生从澳大利亚来,要考察晓瑶他们开发区的情况,如果苗先生同意投资,将会有无限的发展空间。晓瑶想:自己无论如何得挺住,她吃了两片药,简单地化了妆,遮挡一下疲倦的面容,就拎起手提包,出了门。

  通往西城开发区的公路上,车辆络绎不绝。晓瑶开着车,无心欣赏两侧的农田和绿野的景色,她觉得还有很多准备工作不到位,因为她刚学会power point软件,图片的效果做得不够理想,演示的设备也很落后,她后悔真应该找鸣烨批点专项资金,购买一些性能较好的微机设备。但是那样他又担心给鸣烨添麻烦,她希望自己在这个县城里能独立地生存,不依靠鸣烨及其他任何人。

  有时候,晓瑶觉得自己的工作其实很艰难,而想象中确实比现在简单了许多。刚上任的时候,组建招商局,工作人员说是招聘来的,实际上都是带着编制过来的,从各单位抽调来的工作人员,都没做过招商工作。因为经费的问题,晓瑶不可能自主招人,来的这些据说不是县里领导的亲戚,就是部门负责人的子女。晓瑶给这些工作人员总结出“三多”、“三少”:干部子弟多,普通老百姓少;闲杂人员多,懂业务的人员少;到处捅事的人员多,能干正事的少。他们以为招商就是靠关系,而不是靠技巧。所以人们常说,中国人的观念是靠人情,外国人的观念是靠法制,中国人经商都是靠人情,不讲法制。所以,才有很多人不依法经商,也就有了奶粉里含三聚氰胺,猪肉里注水,儿童化妆品里加石棉等现象的发生。晓瑶曾经接到过这样一条短信:某贪官在被执行注射死的时候,给他打第一针,他没死;给他打第二针,他还没死;行刑人员刚要给他打第三针,他说:别打了,那药是假的。虽然没经过考证,但是却从一定形式上演绎了造假等现象的广泛存在。

  晓瑶认为观念这个东西是头脑里根深蒂固的,招商过程中很多次也验证了这一点。晓瑶不怕累,尽管秘书、翻译、策划等都是自己动手干,但是财务不独立,招商经费不足,这使晓瑶工作起来有很大的压力。许多次,晓瑶自己掏腰包请外商,县领导作陪后,有时晓瑶不好意思去申请经费,因为风言风语也让她感到特别累。

  苗先生来了。老人家身体很健康,70多岁的人还担任着集团的总裁,为了这个项目奔忙,这让晓瑶很感动。开发区还不具备规模,县长决定让苗先生登上楼顶俯瞰开发区全貌,这样效果或许会很好。晓瑶为了做好准备苗先生登上楼顶的准备,事先已经一个人跑到楼顶去看过,顶部两千多平方米的地方,她来回走了几次。一个人站在楼顶的时候,她体验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楼顶天台窝风的地方,一堆垃圾在那里打着转转,如果人们不去清理,就永远也转不出那个小角落,那个小圈子。

  晓瑶认为柳树人的观念就像这旋转的垃圾一样,只在一个小窝子打转转,思想不解放,无论做什么事都有障碍和阻碍,招商也是一样。

  晓瑶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洽谈、协商,苗先生总算有了初步合作的意向,他决定整体开发这片园区,建设大型的仓储基地和现代化的科技城,科技城里包含数码技术、生物制药工程等系列项目,晓瑶很高兴,终于有意向了,自己这些日子总算没白折腾。

  半个月过去了。苗先生公司已经来过几次电传,催问土地是否清理完毕。晓瑶向西城开发区管委会和市委、市政府分别进行了汇报。

  其实,市里领导也很着急,苗先生要在西城开发区购置300亩地进行开发,虽然目前所有的地块都已经插上了标记,标明政府已经征用,征地款也已经到了村委会的账上,但是,因为前期工作滞后,农民们看着土地没人来开发,闲着就是浪费,怪可惜的。再加上背后有人鼓动,于是,农民们就在地里种上了青菜。大面积的青菜不能一下子都被拨掉,农民要求补偿,这样一来,补偿的数目就大了。

  西城开发区成立以来,征地费用、拆迁费用、地上物补偿费用以及给农民的补偿费用已经将2亿元的贷款都花光了,目前已经开始还贷款,每天还要还3万多元的利息,这笔钱现在只好由财政负担。市财政每个月要负担几乎100万元的利息,这对全县财政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基础设施建设需要几千万元的资金还没落实到位,已经让鸣烨感到力不从心。如果真要补偿农民青菜款,这笔款去哪儿弄?

  农民们听说要来外商了,他们觉得青菜有救了。当初带头在地上种菜的村民张大冲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在这块地上种菜的18户农民。

  “我们种菜算是种对了。这次政府还得给我们补偿。不给补偿,我们就去上访去。”

  “对。不给补偿,我们就去上访去。”

  县里召开会议专门研究西城开发区农民青菜补偿的问题,让开发区先拿出补偿方案来。

  农民们在张大冲的带领下,来到开发区办公大楼里,和负责征地补偿的规划局工作人员叫板。“一平方米如果不给补偿3000元,我们就到市里去上访!”在农民们看来,似乎一去上访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因为他们确实尝到过上访的甜头。

  “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是动不动就上访。”规划局的工作人员小周不高兴地说道。

  “就你这态度,要是不给我们解决好,我们还真就去上访。”

  “我这态度已经不错了。你说你们去上访,能占住理吗?”

  “我们种地,是要买种子的。买种子,打农药,什么不是钱啊!对了,还有工时费呢。”

  “你们那是无理取闹。村里的土地已经被政府征用了。政府也给你们补偿了,你们还在上面种菜,然后还跟政府要补偿,你说你们多不讲理!”

  “我们已经把地给种了,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把我们的菜给拔了吧!其实这好比两家家长不同意儿女的婚事,可儿女没听家长的话,硬要往一起凑合,结果怀孕了,你能说不结婚了,直接把孩子打掉就完事了吗?”

  “这都是不挨边的事儿。如果你们想解决问题,我们就好好谈,找到个合理的解决方法。否则,我们就不再管你们的事了。”小周厉声说道。

  18户农民一致推举张大冲当代表,他们都知道,张大冲当年的浑劲全村出名,只要他出面,没有摆不平的事儿。这些农民也知道,如果找张大冲帮大家多要钱,他也不会白帮忙,大家都许诺等政府给补偿之后,每家每户再给他提出一部分人情费。张大冲很高兴,也乐于为大伙两肋插刀,但这刀绝对不会白插。

  农民们一看小周的态度,知道这事要不好办,于是,互相使个眼色,决定先回去研究下对策再来。

  一致研究的结果,一口咬住每平方米如果不给2000元就先在开发区闹,如果还没结果就去市政府上访。

  第二天早晨,当西城开发区的工作人员陆续上班的时候,办公大楼的门却被人从里面给插上了。张大冲等为首的村民们在门里,工作人员在门外,门外的人说:“你们妨碍办公,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快把门打开!”

  “不开!看你们能把我们怎么样?什么时候答应给我们2000元的补偿,我们就什么时候开门!”

  开发区主任井然这天早晨正好过来解决一件事,也被挡在了门外。井然拿起手机给驻地派出所所长打电话:“小吴吗?我是井然。一群村民把办公大楼给反锁上了,我们不能办公了,快派几个人来给解决下。”

  “行,我立即就去。”小吴回答得很爽快。

  一会儿工夫,小吴就带着民警来了。张大冲一看派出所来人了,虽然心里发惧,但已经这样了,他决定还在那里坚持一下。

  小吴说:“你是故意捣乱吧?要追究你责任的,你知道不?”

  “就是给我抓起来也不开门。”张大冲强硬道。

  “你先把门打开,让开发区办公,你的事儿我们可以协商。”

  “要是协商不成,我就上访。”

  “行。只要你开门,有什么事儿都好商量。”

  张大冲因为好赌,被小吴多次抓过,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给派出所一点面子。

  “把门打开。我们先上楼。”

  还没等工作人员到办公室,张大冲等人已经到了楼上的办公室。

  因为补偿的问题双方还在僵持着。

  井然认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要尽快解决。

  他派副主任穆新和村民谈判。将补偿标准降到每平方米500元,这个数字还要报县里批,财政才能出钱。张大冲拍着桌子几乎怒吼起来,但是回头看到小吴,他的嘴张了几下终于没能发出声音来。

  “最少也要1500元。”他咕哝着说。

  穆新说:“这不是自由市场的讨价还价,你以为这是你卖菜啊。”

  “反正我们不同意。今天我们先回去,明天继续来。你们等着。”

  张大冲领着一伙人走了。

  井然和穆新觉得,如果不把张大冲的气焰打下去,以后的工作可就更不好做了。

  他们决定先从张大冲身上打开缺口。

  小吴出主意说:“张大冲爱赌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晚上我去蹲坑,看看能有点收获不!只要拿住他的死穴,以后的事儿就都好办了。”

  张大冲也真是不争气,当天晚上,他又召集一伙人到家里耍钱。结果,被小吴他们抓了现形。一共缴获赌金1万元,据张大冲的老婆说,这些钱都是政府给他们的征地补偿款。

  张大冲被派出所带走了,听候处理。村民们没有了带头人,其他人谁也不愿意出头露面,明知道是无理取闹,来讹政府的钱的,谁还好意思去找呢?

  井然觉得,老百姓的青菜苗钱还是应该给补偿的。后来达成协议:每平方米给补偿500元。村民们都签字画押,村民种青菜的问题总算解决了。

  按照常理,这些地总算可以利用了。但是,又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儿。

  这块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起了几间小房,里面住着一对残疾人夫妻。开发区几次派人去协商,让他们迁走,二人就是不迁,还拿出残疾证来,和前去开展工作的同志辩论。在提出给予补偿后,工作还没做通的情况下,开发区报告市政府,申请强行拆迁。

  实行强行拆迁的那天,行政执法、公安等部门都派人到西城开发区现场,这对残疾人夫妻在室内坐着不动,屋子里又聚集了十几名残疾人,有的残疾人和执法人员动手,执法人员苦于他们是残疾人没办法动粗。于是,大家将住户老秋从屋子里抬了出来。这时,残疾人们一起涌上来,和执法人员开始了争斗,在互相撕扯中,双方都有人受伤。于是,这次强迁成为西城开发区征地过程中的又一重大事件,当时的情景被很多人添枝加叶地流传。最后,成为行政执法部门殴打残疾人。

  残疾人开着助力车,摆成一条长龙的阵势,从西城开发区浩浩荡荡地向市政府进发。这样的阵势持续了三天。残疾人们手拉着手,坐在政府的门前,进到政府大院的车,再想出去可就不行了。晓瑶就遇上过一次。她把车停下来,下车和那些人商量能不能给她让出一条道来,让她的车出去,她要回开发区,那里有急事找她。可是那些人跟没听到一样,晓瑶急得真想给那人一巴掌。那一次,市政府门前被群众围得人山人海,有为政府着急的,有为执法人员打抱不平的,有可怜残疾人的,形形色色,各怀心腹事。

  市里也十分重视这件事,因为毕竟是残疾人上访事件,如果解决得不好,影响面大,也有损政府形象。但是,残疾人也有错误。市里经过详细的调查之后,最后决定给参与打人者以行政处罚,赔偿受害人医药费;对参与闹事的残疾人提出严厉地批评。这一事件总算平息下来。

  事后,有残疾人自己把详情说了出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残疾人前来助阵?为什么有残疾人那么踊跃地参与上访?

  原来是有人花钱雇的残疾人,参与上访的,每人每天50元。那些残疾人觉得自己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做,于是,从十里八村汇集到市里,去挣了昧心钱。

  晓瑶了解了这些情况后,对残疾人中的败类无比地鄙视,也为柳树的形象受损而感到痛心。

  虽然给农民进行了青菜地的补偿,也对个别违章建筑进行了强迁,但是,这块地上有一些高压线杆,有关部门有规定,高压线一定距离内不得修建厂房和民房等设施,所以这块地的征用还是出现了问题。尽管鸣烨千方百计把补偿款给拨到了位,但是,这块地的问题还是没能彻底解决。

  苗老先生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了。快半年了,老先生认为自己生命中还能有几个半年?他给晓瑶发来了传真,明确地告诉晓瑶他的企业已经准备到别的地方落户了。他对开发区的办事效率失望。

  外商不来了。盼了很久的让大企业落户从而增加税源的想法也落空了。晓瑶暗地里哭了一场。她觉得在柳树要是做成点什么事儿可真是太难了。她开始感到失望了。

  晓瑶这次真的病倒了。她发烧,还做了很多梦。

  她梦到了自己又掉进了村东头的大水坑,还梦见鸣烨带着他藏在了柳毛甸子里。二春头上的伤疤里还在往外滴着血,她觉得可怕极了。她竟然又梦到了鸣烨和羽儿的婚礼,看到鸣烨牵着羽儿的手走进了柳毛甸子。后来,鸣烨牵着的不是羽儿的手,又换成了晓瑶的手。那情景很真实,不像是梦啊!恍惚中,她又梦见自己搬家的时候,遗失了很多书。书里夹着的那套香山红叶的书签也找不到了。

  这套书签是晓瑶的同学陆璐送给她的。那是一套塑封的香山红叶,火红的叶片,隐藏在一行行小诗之间,上面写着汪国真的诗《感谢》,分别被印在这一套红叶上,魏碑体的字迹是晓瑶最喜欢的那种,那时候,晓瑶和陆璐两个风华正茂的女人,每日里诵读着汪国真的诗,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晓瑶还记得那令人感动的诗句:

  让我怎样感谢你/当我走向你的时候/我原想收获一缕春风/你却给了我整个春天

  让我怎样感谢你/当我走向你的时候/我原想捧起一簇浪花/你却给了我整个海洋

  让我怎样感谢你/当我走向你的时候/我原想撷取一枚红叶/你却给了我整个枫林

  让我怎样感谢你/当我走向你的时候/我原想亲吻一朵雪花/你却给了我银色的世界

  她把鸣烨想象成了诗中的“你”,无论是心中的春天还是海洋,无论是枫林还是世界,都是鸣烨赠予她的最好的礼物。鸣烨,是你吗?晓瑶睡梦中喃喃自语道。她好像用手拽着鸣烨的衣襟在村子里走,又仿佛回到了从前手上有伤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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