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宿舍的门紧闭着,牛一兵在门口踱了好几个来回,进还是不进?牛一兵很纠结。
那辆熟悉的别克车再次现身,让刚刚平静下来的中队又沸腾起来。只有牛一兵最清楚,车里坐着的是谁,他究竟要干什么。他现在是戴罪之身,如果把照片的事情说出来,会不会得到“宽大处理”,提前从炊事班解脱出来?就这样犹豫了好长时间,他还是决定暂时放弃交代真相的念头。毕竟现在交代出来,对整个事情的发展也没有什么太大意义,归根结底林红她们并没有付诸任何的行动。虽然她的车没事就围着监狱转几圈,但这能说明什么?路是大家的,人家愿意开,你管得着吗?你说人家勘察监狱的地形,企图解救犯人,你有证据吗?
这一切牛一兵想得明白,张雷、陈奎,乃至林红都心如明镜似的。
牛一兵转身离去的时候,正与李玉明撞了个满怀。现在的李玉明已经成为中队正儿八经的文书,是指导员眼前的红人。自从牛一兵出了事儿之后,李玉明彻底地咸鱼翻身了。
两个人依旧形同陌路,互相看了一眼,各自离开了。
牛一兵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憋着一股气,窒息得连喘气都困难,这长长的楼道像是没有尽头的死胡同,无论往哪走,都一样的没有终点。
推开了五班的宿舍门,一股臭脚丫子味儿呛得他差点晕过去,原来刘小三正坐在马扎上,乐不可支地抠着自己的脚指头,一边抠,一边戳,时不时还放在嘴边嗅嗅,旁边还放着一封没拆封的信。
“臭死了,你赶紧把鞋穿上。”说着牛一兵急匆匆地打开了窗户。
“嘿!你这头倔牛,现在你是炊事班的人了,还上我班干啥?”刘小三说话的时候,脚指头抠得更加用力了。
“啊?”牛一兵才猛然惊醒,原来自己早就搬炊事班去了,看来“习惯成自然”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不由自主地还是往五班进,牛一兵一边冷笑叹气,一边摇着脑袋往后退。
“别走啊,正好有你一封信。”刘小三拾起旁边的信,又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问道,“媳妇写的?小字写得还挺秀气!”
“不是!”牛一兵上去就夺了过来。
“你也不谢谢我,在李玉明这放着快两天了,这小子不就当上文书了,有啥呀,不就发个报纸、送个信吗?瞧那样。”刘小三愤愤不平地说。
“谢谢啊,谢谢你的臭脚丫子!”牛一兵把信放到嘴边嗅了嗅,随即向垃圾桶里吐了口唾沫。
炊事班里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全中队一百二十个人的晚饭,加小米操着浓重的口音催促着:“快点,米谁淘的,赶紧蒸,怎么跟迷糊蛋似的。”几个炊事员像接到了圣旨似的,都加快了手上活计的速度。一时间,煎炒烹炸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牛一兵听了心情还挺舒畅。
他进炊事班,不是因为会炒菜,而是指导员把他炒了。他的价值在加小米眼里,就是茶余饭后的开心果。当所人忙的时候,也就是他最轻松的时候。牛一兵缩在小马扎上,把那封信拿了出来,一看上面的字体,他已经知道这是小妹牛一红写来的。本来扬着的嘴角一点点地弯了下去,眼睛也湿润了,最后把信狠狠地攥着一团,捏在了手心里。
信里,牛一红说,自己现在不上学了,爸妈身体不好,家里生活越来越难,不能再拖累家里,已决定出来打工,爸妈起初也不让走,牛一红就说去哥当兵的滨海市打工,老俩口才勉强同意。
这么说,小红已经到滨海了?这丫头怎么这么草率?家里是困难,可再困难也不能耽误学业啊,爸妈供不了你,不还有哥吗?再一想自己的小妹又单纯又天真,从来都没出过远门,这次孤身一人来到这花花世界的滨海,她可怎么过啊?!牛一兵的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一想到妹妹要受苦,父母又担心,他自己的心先碎了。
牛一兵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滑落,他再也忍不住内心的伤悲,所有的悲愤一股脑涌了上来,他像一头挣断了铁锁的疯牛,飞快地奔到营区门口,冲着“多多”和“欢欢”的狗窝大声地喊叫着。
吓得“多多”和“欢欢”夹着尾巴“呜呜”地叫着。
晚上,牛一兵根本没有心情吃饭,脑子里总会浮现出妹妹的影子,她在哪啊?她现在有没有口饭吃?这个该死的丫头!牛一兵记得曾经给妹妹打过电话,跟她说了一句中队的地址,也不知道她记住没有?!
“牛一兵,来,过来。”江枫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炊事班,鬼头鬼脑地冲他摆着手。
牛一兵目光呆滞,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江枫用当大哥的口吻关切地说。
“没有!”牛一兵摇摇头。
江枫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处境担心,无比同情地蹲在他面前说:“老牛,别灰心,不就是炊事班待两天吗?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牛一兵冷笑了一下。
“老牛,上次那件事是哥们做得不地道,我光顾着自个风光,把你给害了。”江枫说这话时显得很真诚。
牛一兵又摇了摇头。
“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赔罪的,我弄了点吃的,走,跟我一块吃点。”江枫说着就往外拉牛一兵。
牛一兵连说:“不用了,不用了。”
他越是推辞,江枫就越拼命往出拽他,边拽还边嚷嚷:“你还生我气,是不?走吧,小弟今天给你压惊。”
牛一兵拗不过,只好跟着江枫拐弯抹角地来到门口的值班室。监狱共有两个大门,正门主要供监狱使用,也由他们负责看管,那有干警一天二十四小时值班。江枫和牛一兵去的是监狱的西门,也就是中队的大门,是牛一兵经常喂狗的地方。这里白天有女干警值班,晚上则是中队的哨兵负责站岗。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牛一兵老远就看见有个人影晃动,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当班的哨兵正是郭全喜。
郭全喜见他们来了,高兴得手舞足蹈:“那那那,江枫,东西刚才有人给你送来了,在里面呢。”
顺着郭全喜指的方向,江枫掏出钥匙打开干警值班室的门。一边开门,还一边炫耀:“看见没,女警察的钥匙咱都能搞到,这叫啥,魅力!”
“啥,啥,啥魅力啊?不就会勾引小姑娘吗?”郭全喜“嘿嘿”笑道。
“咋的?这也叫本事,你知道吗?你要不学着点,看将来哪个缺心眼的愿意嫁给你这个烧锅炉的!”
郭全喜眉毛立即拧了起来:“我就不信,哪个女孩家里不需要烧锅炉!”
任凭两个人的嘴皮子斗得不可开交,牛一兵也没心情听他们找乐。他看到桌子上摆了一大堆好吃的,都是一盘一盘的,上面还有“富贵天堂”几个大字,鸡鸭鱼肉、生猛海鲜、红酒白酒,应有尽有。不用说,能在滨海市最大的酒店订餐吃,而且还给送到中队,除了江枫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想到这,牛一兵是发自内心的不平衡,凭什么江枫这么有钱?他可以这样花天酒地?凭什么自己的父母劳累一辈子,甚至连眼前的这些菜都没见过?!凭什么自己妹妹因为家里交不起学费,那么小就出去打工?!
江枫拿来一瓶红酒,刚要打开,却被郭全喜拦住了:“真喝啊你?”
“费话,我大少什么时候来过假的?”江枫口无遮拦地说。
“我上哨呢,要是让队长发现了,你不,不,不是害我呢吗?”郭全喜急得抓耳挠腮。
“还是不喝了!”牛一兵淡淡地说。
“好,好,好,听老牛的,那这瓶好酒也不能扔啊,明天给值班的张莹姐吧!”江枫扫兴地说。
几个人坐在一起吃了起来,除了郭全喜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流油,江枫和牛一兵都没什么食欲。江枫是为了还牛一兵一个人情,牛一兵则完全是应付了事。
江枫抽出纸巾来,一边擦着嘴一边小声地跟牛一兵嘀咕:“听说林红要劫狱?!”
牛一兵听了不由得打不个寒战,记得那天监狱孙科长和张雷、陈奎说这事的时候,明明说得很清楚,林红劫狱的事目前证据不足,千万不能说出去。他们肯定不会说,自己也不会说,还有……对了,李玉明这个“鬼子六”也是知道的。可他不是傻子,他怎么会传播这个小道消息影响自己的前途呢?那江枫怎么会知道?
“你是听谁说的?”牛一兵试探着问。
“我是江枫,你说我会不会知道?说实话,我一开始还真不知道,就连过生日那天,我都不知道是林红。这么跟你说吧,我也是刚知道的。”说着江枫瞟了眼一脸吃相的郭全喜,说,“喜子,你出去看着点门。”
郭全喜顺手拿了个鸡腿,极不情愿地退到门口,反手关上了门。
江枫鬼鬼祟祟地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来,牛一兵打开一瞧,吓得瞠目结舌,正是他交到队长手里的那张林红的照片。
“你拿它干什么?”牛一兵焦急地说。
江枫笑道:“队长今天把我叫到屋里训话,我趁他去厕所的工夫,在桌子上发现了这个。你知道吗?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相片,这里面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牛一兵也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是一张普通的照片,她会这么在乎?
“这个现在还不能说。”江枫继续说,“这是那天我过完生日,我爸和我说的,他说了林红很多事,你听说过她的故事吗?”
“没有!”牛一兵早就感觉出来,林红这个人并不是一般人能够看透的,她脸上的镇静是在大风大浪里练出来的。
“她的故事太长,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那这张照片,你想怎么办?”
“我要交给我爸!这张照片同样对我们也很重要。”
牛一兵刚想张嘴,却听见拴在外面的多多和欢欢炸锅似的大叫起来,郭全喜也在一旁呵斥它们不要叫。
“有人!”江枫和牛一兵慌慌张张地往出走,生怕被人撞见。牛一兵借着灯光,透过铁栅栏,看到一个女孩眼巴巴地往营区里望着。
“小妹!”牛一兵快步跑到跟前,睁大眼睛仔细一看,果真是自己的小妹牛一红。
“哥!”牛一红呜咽着扑了过来,郭全喜识相地打开了门。
牛一兵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碰上自己的妹妹。
看着自己的小妹一身朴素的装束,刚刚遮住耳朵的学生头,怎么看都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孩子。
牛一兵把她带到干警值班室,江枫见牛一红水灵灵的,殷勤劲立马上来了,把那些没吃完的好吃的一股脑地往牛一红跟前拿,静静听着他们兄妹俩说话。
“小妹,你咋不听话呢?为什么不上学?”
“我,我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谁用你!你在外面受苦了吧?”
“没有,哥,我挺幸运的,刚来就遇到了贵人,给我找了工作,还给我发了工资呢,我想你了,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在什么武警二中队,我就四处打听,有个出租车司机说知道,就把我送这来了,我等了好半天,不知道咋找你。”
“傻妹妹,唉!”牛一兵红着眼睛说,“回去吧,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明天就回家,哥这几个月的津贴都没动,你带回去,好好上学,别让咱爸、咱妈操心。”
“不,不,我不回,哥,我现在有工作。”
“什么?工作?在哪工作?”
“你知道‘风雨江南’吗?我在那上班,给他们公司当清洁工。”
“啊?!”牛一兵脑袋“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