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奥运会结束后的那段时间,我还是挺想继续练的。
虽然我也明白我们这个时代的责任和使命已经完成了,但同时心里也认为下面的年轻人比赛总是在我们这些老家伙之下不够提气。可我也明白如果自己一直占着这个位置,那年轻人就一直没有机会出去比赛。
另外,我也确实觉得我们的使命到也应该交接到下一代运动员的手里了。
但那会儿还是没有考虑清楚应该何去何从,所以我一进体操房还是会全力去训练,包括有次我到深圳、香港做活动的时候,还跑到体操房里靠倒立,保持体能。就这样,我一直练到决定退役的前几天。
退役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最终下定决心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反复考虑。
有一次,是我和的士司机师傅聊天的时候,他说:“你2012 年一定得上啊,你这金牌一定拿定了!”对于我来说,只要没有退役,不管在哪里,有一根弦会一直绷着。我脱不开这个框框,整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围绕训练这个中心。如果退役,脱离了这个框之后,会打开另一片天地。我当时想,一个运动员如果当他想到退役的时候兴奋到想去跑步,那他就到了真该退的时候了。
我说:“师傅,如果我2012 年拿了,最多你们也就是那几天会觉得,杨威又拿了金牌,但你会觉得我会像李宁哥那样,影响到一代人吗?对于我来讲,如果再练四年我会付出的更多,我的家庭也会损失更多。那样我的得到和付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是那么成正比。”我跟师傅说了我的想法后,师傅也觉得挺有道理的。这些话,我跟很多人说过,大家看来都很认同,我心里那个天平也越来越向着退役这一边倾斜了。
2008 年我拿了冠军,我可以说我对得起教练、对得起整个队伍,也对得起我自己过去那么多年的努力,可是我对不起我的家人,还有杨云。
杨云为了这届奥运会付出的不比我少,最后的那个阶段,怕影响我的训练,队里提出说不希望她来找我,也希望我们减少见面的次数,她就真的没来找过我。
2009 年年初,杨云怀孕了。虽然这不是我们计划中的,宝宝来的有点突然,但是我们还是特别高兴,一想到会有一个小家伙叫我“爸爸”,叫她“妈妈”,我就兴奋得睡不着觉。
如果我选择继续训练,那也就意味着,我很难去照顾怀孕的杨云和将要出生的宝宝。我想了很久,终于有一天晚上,我们俩躺在床上,我看杨云也没有什么睡意,就很坚决地对她说:“杨云,我要退役了。”杨云听了挺吃惊的,劝我说要慎重,考虑清楚,不过她还是像以前一样,说:“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后来,我就把我的想法都跟她说了。那时黄导想让我练到2012 年,而且我也知道如果我练到2012 年,我的物质会很丰富,但同时我不能陪妻子,不能陪孩子,父母年龄越来越大,我也不能照顾。
那天晚上跟杨云说了之后,心里面轻松了很多。第二天一早,我就到操场上跑了几圈,因为实在是太兴奋了。
对于我来说,只要没有退役,不管在哪里,总有一根弦会一直绷着。
我脱不开这个框框,整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围绕训练这个中心。如果退役,脱离了这个框之后,会打开另一片天地。我当时想,一个运动员如果当他想到退役的时候兴奋到想去跑步,那他就到了真该退的时候了。
想好之后,我就很快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黄导。一开始,他觉得他能说服我再回去训练,所以没当一回事。后来我又跟湖北省的领导说了,再后来大家也都知道了,各种压力就都来了。首先省里面觉得,你不打全运会了,那等于湖北省的一面旗帜就倒了,湖北的精神就倒了。你哪怕不比,你穿上运动服到赛场上晃一下,你也是个精神旗帜啊。后来,黄导又来找过我一次,他说:“杨威,我从来没求过任何人,你能不能回来练?”我跟黄导说:“如果我去参加全运会,是可以拿到很多奖金,也对省里面的领导有个交代,但是对于我来讲,我的历史责任使命已经完成了,我不知道我再练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我想把重心转到生活上面。”就因为这件事情,那段时间,我和黄导之间的关系挺僵的。
杨云也劝过我,说:“要不杨威你练吧,你又不是练不了,我没关系的。”小双哥也因为这个事情跟我在电话里聊了很久,但是我一旦作出了决定,就不会改了。
我问他们我继续练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说为了黄导。只有这一个理由。
我的退役肯定会牵涉到湖北省体育局的很多事情,黄导也被省里的压力逼得没有办法,他心里肯定觉得我特别的不懂事、不听话。
最终,我还是退役了。2009 年5 月6 日,我正式向国家体育总局体操运动管理中心递交了退役报告,我把央视的记者张婕叫到我那儿,接受了她一个采访,宣布了我退役的决定。没有退役仪式,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体操运动员杨威的时代结束了。
退役运动员杨威
刚退役的那段时间,挺茫然的。
我打了几个月的高尔夫,每天早晨4 点多就起床,打球打到八九点钟,回家睡觉。
然后又开了一个汽车修理厂,从选厂址到找员工,大概花了四五个月的时间。把一个厂从无到有弄出来,到了2010 年年初就开张了。从参与到初见成果大概有一年的时间,中间学习到很多管理上的学问,让我接触了除了体操之外的一些东西。
对于这个厂,我还是挺尽心尽力的,每天回家都在想一些厂里的事情。因为这个和杨云有了些矛盾,她觉得我顾家比较少。杨云面临着毕业,经常挺着肚子去学校做论文,查资料,准备最后的论文答辩。
随着肚子里的小生命一天天长大,她也开始焦虑,她是一个对自己挺有要求的人,她很想能有一番成就,孩子的到来完全打乱了她对未来的计划。2006 年多哈亚运会的时候,她就跟着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一起做过赛事的转播,在学校她学的也是播音主持的专业,她挺喜欢这份职业的,但是为了孩子她必须舍弃一些东西。为此,她也哭过很久。
随着孩子的出生,长大,我们两个也在慢慢成长,毕竟对于这个社会来讲,我们还都是新人。一边是家庭,一边是创业的过程,这一年对我来说是一种煎熬。孩子出生之后,我和杨云去北体大一起读了一年的研究生课程,孩子就交给家长帮忙带着。当时的我们很茫然,好像只有学习能让我们的心平静下来、沉淀下来。
汽车修理厂的经营状况并不理想,我后来也退了出来,黄旭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当时他已经回到江苏省体育局工作,他跟我谈了他的工作,虽然没有像以前那般轰轰烈烈,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抱负。
那时候小鹏也远赴美国求学,看到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我问自己:“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因为退役的事情,我和黄导之间的关系弄得挺僵的,将近两年的时间,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我想要和黄导当面道歉,说说自己的想法。
但是他忙,我也忙。很多时候都是匆匆而过,没有和他单独见面的机会,我觉得不能这么下去。
2011 年过完新年,我带着一封写好的给黄导的信,开车到了他家楼下。去之前,我给其他教练打了电话,他们说黄导回家了。但我给黄导打电话,他却没接,我就一直坐在车里看他家的窗户,后来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说:“黄导,我在您家楼下,想和您聊聊。”黄导没回,我就一直在车里坐着,车里闷得要死,我下车出去走走,天特别冷,手都快冻得僵了。后来就只能回到车里,半夜的时候,我睡着了,醒来已经早上7 点多了,我就冷冷地看着黄导家的窗户,心里挺绝望的。快到8 点的时候,黄导在办公室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杨威,我在办公室,你过来吧。”我马上又开车去了体操中心,他的办公室。
黄导当着我的面看完了那封信,那封信我写了不知道多少遍。
“黄导,对不起!我又让您失望了。
但是我已经长大了,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我可以为体操、为您继续坚持下去。
但是我的家人,我不想让他们再继续为我牺牲了。
希望您能理解我……”黄导那天对我说:“杨威,你今后的路还长。就算你不在国家队了,也不要放弃体操,你有你的才能,不要荒废了,要继续为体操做点事情。”这话看似平淡,但我深知,黄导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他早已经在心里面原谅了我,也接纳了我。
是的,就算不做运动员,我也应该继续为体操做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