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公仆

第三章

　　一连两天，吴建国都在下属单位熟悉情况，李老板那八万块钱的事连提都没提。办公室主任易有沉不住气了，两次提醒吴建国：“吴局长，李老板的事……”

　　吴建国皱着眉头问：“哪个李老板？”

　　易有提醒：“就是‘好再来’饭店的李老板，后天就得交八万块了……”

　　吴建国“哦”了一声说：“我知道，我心里有数。”说完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易有心想：我反正提醒你了，你现在不准备，到时候拿不出钱来，可别怨我这个主任当得不合格。

　　第三天，吴建国刚想上车去文化馆，李老板就来了。这次李老板是坐着一辆桑塔纳来的。她一进局就直奔吴建国办公室，易有忙拦住她，李老板理直气壮地说：“是你们吴局长约我来的！”

　　易有说：“我们局长正在会见客人。”

　　李老板反唇相讥：“你们局长约我来，难道我就不是客人吗？”

　　易有一看李老板的那个架势，无奈地说：“你是！你是还不行？！”

　　李老板有些霸道地说：“你别这样搪塞我，我今天就是来拿那八万块钱的，要是不给，我就住在你们文化局了！”

　　这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住在我们这儿好啊，我们局省值班的了。”

　　易有和李老板一看是吴建国，都不自在起来。吴建国说：“我们局就是想请你李老板来我们局里住，你都不来住呢。你的生意那么红火，在这里住，你放心？”

　　李老板一听吴建国把她的情况都摸清了，就说：“吴局长，你说今天给钱，我今天就来了，没食言吧？”说着，她故意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吴局长，现在是上午八点四十七分，我没有来晚吧？”

　　吴建国笑着说：“你来得正好，你如果不来，我正要吩咐办公室跟你联系呢！这样吧，你先到财务室等等，好不好？”

　　李老板脸上也绽开了桃花，说：“来到你们文化局，我就是案板上的肉，还不任由你吴局长宰割了。你吴局长叫我到哪里去，我就往哪里去，只要让我把钱拿走。”

　　易有在一旁打趣说：“让你到男厕所，你也去？”

　　李老板脸一绷，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什么样的没见过？你觉得我不敢去？”

　　吴建国说：“别开玩笑了，李老板，我都安排好了，送钱的马上就来！”吴建国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辆车开了进来。

　　车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40多岁的戴着宽边眼镜的男人。吴建国忙迎上去握住此人的手，笑着说：“齐局长，你要再不来，我可要坐卧不安了。”

　　齐局长说：“你吴书记就会喊，谁敢让你吴书记坐卧不安？”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边走边说：“对了，该叫你吴局长，不能再叫吴书记了。你看，我又犯原则性错误了不是？”

　　吴建国指着办公室说：“这不，人家要账的来堵门了！再不给，人家就吃住在文化局不走了！”

　　齐局长大声说：“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心急，你上任这还不到一个星期就来讨账，不是故意找荐吗？”

　　吴建国忙压齐局长的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让咱们欠人家的呢？”

　　齐局长点了点头：“说得也是。可我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太对劲。说吧，吴局长，要多少？”

　　吴建国笑着问：“你这个国税局的大局长，能支持我多少？”

　　齐局长说：“咱可是丑话说在前头，这个钱我也是借，只是不收你们的利息。但是，咱们公事公办，你得给我打借条！”

　　吴建国哈哈一笑：“这个自然。走，咱到财务室，我给你办手续。”

　　两人正要往财务室去，又一辆桑塔纳开进了文化局。

　　车门打开了，吴建国一看，吃了一惊：“老张，你，你怎么来了？”

　　车上下来的是原旅游局副局长、现在的鱼尾乡书记张天胜，后面跟着出来的是乡长和两个副书记。吴建国一脸疑惑：“怎么，你们怎么来了？”

　　张天胜打趣道：“怎么，吴局长不欢迎？”

　　吴建国高兴地说：“咋不欢迎呢？你们来，我举双手欢迎！我只是不明白，你们这几大员，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个穷局呢？”

　　张天胜看到齐局长在，就跟齐局长打招呼：“咱们的大财神爷也在啊！”

　　吴建国开玩笑说：“是啊，齐局长今天一来，我们这个穷局就要发达了！”

　　齐局长也笑着说：“我要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那我就是神仙了。”

　　吴建国把几个人往办公室里让：“天胜，友玉，你们几个先到我办公室里坐一坐，我忙完就过去，好吗？”

　　张天胜开门见山：“不坐了。我知道你遇到难题了，我和牛乡长还有这几位就是专为这件事来的。”

　　牛乡长就是牛友玉，吴建国在鱼尾乡任党委书记时，他是政工书记。这次人事调整，他上了一个台阶，成了鱼尾乡的乡长。牛乡长说：“吴书记，我们知道你遇到坎了，这不，我们给你送银子来了！”说着就从身边的皮包里拿出一张现金支票：“你说你用多少吧，我给你填。”

　　吴建国忙按住牛乡长，让他把支票收起来：“友玉，你们的钱再多，我也是不会要的。”

　　张天胜一听，急了：“吴局长，我们到你这儿来，是开过党委会的。在党委会上大家一致认为，你为鱼尾乡出了那么多的力，操了那么多的心。人讲究个知恩图报，你现在遇到了困难，我们乡经济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报恩的钱我们还是有的。”

　　“说得好！”齐局长走了过来，“这话说得有质量，我爱听！”

　　张天胜和牛友玉忙央求道：“齐局长，替我们劝劝吴局长。”

　　齐局长拍了一下张天胜的肩，说：“建国说得对，如果我是他，也不会要你们这个钱。你说我说得对吧，建国？”

　　吴建国点了点头：“知我者，老齐也。”

　　齐局长看张天胜和牛友玉还想说什么，忙制止住他们：“你们的心意建国心领了，你们就是说得唾沫能点灯，他也不会要的！”

　　牛友玉拉着苦瓜脸说：“可是，现在人家讨账的就在屋里坐着呢！不给钱人家是不会走的！”

　　张天胜忙用手拽了一下牛友玉：“齐局长在这儿，咱再说这个话不是画蛇添足吗？你想，齐局长能让吴局长一上任就被这点小钱难住吗？”

　　牛友玉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冲着齐局长一笑。

　　齐局长哈哈一笑，说：“友玉啊，我就是喜欢你这个实在劲！”他又转脸对张天胜说：“书记就是书记，就是比乡长的脑子转得快。友玉啊，要想进步，可得好好跟着你们张书记学啊！”

　　张天胜有点不好意思了，笑着说：“齐局长，你是夸俺乡下人呢，还是埋汰俺？”

　　齐局长说：“哪能批评呢？当然是夸奖了！”这时副局长贾涛声骑着自行车从外面进来了，见了几位，忙下了自行车招呼：“各位领导，是哪阵风把你们吹来了？”

　　齐局长笑着说：“是你们文化局的文风把我吹来的！”

　　贾涛声开玩笑说：“齐局长，是我们文化局的穷风吧！”说着忙把众人往会议室里让。

　　张天胜和牛友玉跟吴建国告辞：“既然吴局长不要俺们的，那俺们就回乡了。乡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呢！”

　　吴建国和贾涛声再三挽留，让他们吃过午饭再回乡，两人说啥不干，上车回去了。

　　在车上，牛友玉向张天胜竖起了大拇指：“张书记，你真是神了，你说吴书记不收咱们的钱，还真的没收！”

　　张天胜看着前面的路，胸有成竹地说：“这笔钱虽然是吴书记化缘化来的，但他绝对不会用，吴书记是一个干净的人！”

　　牛友玉纳闷了：“你明明知道吴书记不会要，为什么还来？咱这不是六个手指头挠痒痒——多那一道子吗？”

　　张天胜笑了：“多那一道子也得来，不然，我们就不是我们了！”

　　牛友玉有点打破砂锅问(纹)到底：“那是什么？”

　　张天胜想说：友玉，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但他看了看牛友玉，又把这话咽了回去，只是说：“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啊！”

　　牛友玉“噢”了一声，在心里暗暗笑了。

　　齐局长和吴建国、贾涛声把张天胜书记一行送走之后，到了吴建国的接待室，李老板正坐在屋里打电话。只听她说：“钱我今天就能拿走，放心吧……”看吴建国和几个人进了屋，忙说：“我过会儿再打给你。”她站起来跟齐局长打招呼：“齐老板，你怎么有空来了？”

　　齐局长一看是李老板，说：“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李老板啊！李老板，你这样做有点太不够意思了吧？”

　　李老板有些慌，但转而镇定下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不然我拿什么交你们的税啊？齐老板，我们如果晚交一天，你们可要滞纳金的啊！”

　　齐局长挖苦说：“说得好！说得好啊！李老板，不就八万块钱吗？至于你亲自来吗？”

　　李老板以牙还牙：“我不来不行啊！我来的次数少还结不了账呢！现在有些当官的，吃饭的时候说得好，可把嘴一抹就不认账了。看人家文化局的同志，虽然晚给了两年钱，可人家给啊。不像有些单位，现在仍然不给钱啊！”

　　贾涛声苦笑：“李老板，你这是夸我们呢，还是批评我们啊？”

　　吴建国说：“老贾，我们欠人家的钱，如果再不允许人家说怪话，那我们就太霸道了！李老板，你别在意，继续说！该埋汰的你就使劲埋汰，没事的！”

　　听吴建国这样说，李老板倒不好意思再挖苦了，她转而问道：“吴局长，钱准备得怎么样了？”

　　贾涛声反问道：“怎么？不信我们吴局长？”

　　李老板忙说：“贾局长可别这么说。我不相信谁，也不能不相信吴局长啊！吴局长是爷们儿，是纯爷们儿！是说句话砸个钉、吐口唾沫砸个坑的大男人！”

　　吴建国摆了摆手：“李老板，你别这样夸我了好吗？你放心！我说今天给你钱，就决不会拖！”

　　贾涛声把吴建国拉到一旁解释说：“吴局长，我今天来得晚是因为去方正集团了。我在那里借了八万块，咱先给她？”

　　吴建国低声问：“方正集团借给我们这笔钱，怎么说的？”

　　贾涛声小声说：“这个钱我是从他们公司财务科长那儿借的。我和那个财务科长是同学，他可是冒着风险在帮我们啊！”

　　吴建国听了略一沉思，说：“他的这个情我心领了，你代我谢谢他，改日我请他吃饭。但是，他这个钱咱们局是不能要的。不论怎么样，我们不能拿朋友的饭碗做游戏。这八万块钱你这就给他送去，我让办公室给你派车。李老板的钱我自有办法！”

　　齐局长知道了这八万块钱的来处，也过来劝：“老贾啊，你的心意建国心领了。你想，建国叫我来，我能看你们文化局的笑话吗？你没见我带着会计来吗？这个钱我先替你们付了。不过，我可不是白付，你们得先给我打个借条，而且我还要你们给我提供服务呢，当然，是有偿服务。”

　　吴建国拍胸脯保证：“你说吧，只要是我们文化系统能做到的，我们保证给你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齐局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不是又要到宣传税法的时候了吗？我不想再在电视、报纸上做了，钱花了不少，效果却不怎么样。今年我是这样打算的：让你们剧团来给我操作。你们负责给我组织一台宣传税法的节目，在全县巡回演出，最好是每个村都演一场。回头我让局里拿个意见，你们给我起草个方案，算算连创作到演出一共需要多少钱。这八万块呢，算是我预先付给你们的定钱！”

　　吴建国听了哈哈大笑：“怪不得人们都说齐局长是铁公鸡！以前我还不信呢，这一次我是真的领教了！好，你这个活儿，我们接了！”

　　齐局长叫随行的会计开出了八万块的现金支票，吴建国接过转给了李老板，说：“李老板，以前的账咱们就两清了。下一步呢，你们酒店还是我们局的定点招待单位。但是，有一样，以后谁去吃饭都要拿现金结账。你要按最少的利润给我们算！”

　　李老板把支票放进包里，拍了拍包，回答说：“吴局长，这个你放心，我绝对给你们按最低价格算！”

　　吴建国说：“那我就先谢谢李老板了！”

　　李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忙说：“这样，今天我请客，就请几位今天给我个面子，让我表示表示！也算是我给吴局长一个迟到的接风！”

　　齐局长开玩笑说：“建国啊，李老板请客，你可是不吃白不吃啊！”

　　吴建国忙摆手说：“李老板，多谢你的好意！今天我们还有事，改天吧。改天一定去！”

　　李老板有些内疚地说：“是不是吴局长记我们小老百姓的仇，不给我个面子啊？”

　　吴建国笑说：“哪能呢，是真有事。多谢李老板了！”

　　李老板跟吴建国握手告别：“吴局长，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改天就改天！到有时间的时候，一定跟我联系啊！”说完站起身走了。

　　看着李老板的背影，齐局长开玩笑地说：“建国，你可要注意啊，我发现李老板有点儿看上你了。”

　　吴建国哈哈一笑，说：“我这样的还有人能看上？谁要是看上我，那肯定前几辈子都是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