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公仆

第二章

　　吴建国是在第二天去文化局报到的，由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杜长春陪同。杜长春原是县委办公室的主任，吴建国在县委调研室写材料时，便是吴建国的老领导了。那天吴建国谈完话走出万部长的办公室时，正好遇到杜长春，杜长春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建国，司书记跟你谈了吧？”

　　吴建国满脸的不高兴，皱着眉说：“我现在真想不明白，我那边乡里的旅游民居建设工作才刚有点起色，怎么又把我调到文化局？”

　　杜长春说：“建国，这里边有事啊！”他没有接着往下说，转而拍了拍吴建国的肩，说：“文化局也不错，好好干！”

　　吴建国知道不便再深问下去了。领导想跟你说的，不用你问自会跟你说；不跟你说的，你再问也不会告诉你，这是组织纪律。他苦笑了一下：“杜部长，没想到我在下面转了一圈，又回来重新给你当兵。你是老领导了，可要多支持我啊！”

　　杜部长笑了，说：“建国，这个你放心，文化局是党委宣传系统中分量比较足的局，我怎会不支持呢？文化工作说难干也难干，说好干也好干，关键就看你怎么干。你放心，需要我给你协调和服务的，尽管说！我相信你建国一定能把文化工作做得更好，会给我脸上增光的！”

　　接待杜部长和吴建国一行的是文化局的几个副局长。杜部长简短地介绍了一下，就急匆匆地走了。原来，宣传部的副部长柳吉祥和另一个副部长这次也调整了：柳吉祥调到了县委督查室，那个副部长调到风水乡任乡长了。杜部长作为“娘家人”要到风水乡去送行。广播电视局和新华书店的主要负责人也调了，他还得一一送他们去认门。

　　吴建国留下来之后，几个副局长便分别向吴建国汇报了各自的分工和现在急于要办的事。分管业务的副局长黄诗余说：“吴局长，咱文化局现在是非常时期。图书馆由于缺乏购书经费，致使今年该订的图书只订了30%，原来非常热闹的图书馆现在门可罗雀；文化馆现在的专业人员呈老龄化趋势，文艺专业人才该进的进不来，而现职的人员又不愿俯下身子去干，各种文体活动很难开展。就说去年十一的文艺演出吧，说出来丢人！那是我们局里花钱请人家外地的文艺团体来演出的。文艺创作方面：原先曾经有几个创作员，在上个世纪80年代确实写出过在全省有影响的作品，可近几年来，他们有的经商了，有的做生意了，还有的去开超市了，致使我县的文艺创作一直在较低位置徘徊。我县的扬琴剧团，那是很有名的，可今年只接了5场演出，现在是一盘散沙。团里的台柱子都各自成立了小剧团、小歌舞团，在下边乡里走穴，尽演一些乌烟瘴气的节目。团里的乐手也已沦落为农村红白喜事的吹鼓手。电影公司那块，原先的几个电影院有的一天只卖100多块钱的票，最多的一天也卖不到1000元，有时最少的一天卖过3元钱，只卖了一张票。博物馆这块，你也知道，咱善县是历史古城，文化遗迹多，文物遍地是，但由于缺乏资金，有些该挖掘的古墓没有挖掘，致使盗墓分子十分猖獗，形势十分严峻。不被盗还好说，一被盗就是大事。农村文化工作这一块，现在整个陷入瘫痪状态：乡镇的文化中心个个都阴死阳不活，缺资金、缺人才、缺支持；村级文化大院更不用说了，除了年终验收的时候开两天门，其余的时间都关着，有的村甚至已把文化大院改成了养猪场。全县的公共文化设施还都是上世纪80年代前期置办的，现在已陈旧老化，越来越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跟不上人民精神文化生活发展的要求。5年前我们就给县财政打报告要钱维修购置，资金一直没有落实。当然，咱县财政一直紧张，一直拿不出这么多钱。现在有钱都往经济园区开发上投资，谁愿把钱投到文化上来？按他们的说法，把钱投到文化上，就好比把钱投到了水里，连个响声也听不到。”

　　吴建国听罢点了点头，他知道文化工作到如今只剩下一个字，那就是“穷”。

　　分管组织人事和财务工作的副局长贾涛声说：“吴局长，现在咱局的财务情况是这样的：账面上还有12.52元。外欠债务25.7万元，这还不包括这两年来的招待费和半年来的材料打印费。人事上也一塌糊涂：当时局里为开展工作，在全县招考了4个业务尖子：一个是搞文学创作的，在全国各地大小报刊上发表作品近千篇，上过《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等，在全省都有一定的知名度；另一个是搞舞蹈的，他编排的舞蹈上过省电视台；另外两个一个搞美术，一个搞书法，都在全省很有影响。现在，咱县的文艺人才青黄不接，为了下一步文化工作的振兴和繁荣，局里想把这4个人招进文化馆，充实业务力量，但一直没有进来。为了不让这些人才流失，局里每人每月发给他们200元的生活费，以使他们安心地从事文化工作，这部分钱是从咱局的办公经费里硬挤出来的。”

　　接着分管文化市场管理的副局长甄信思作了汇报：“我县的文化市场这块现在非常混乱，盗版音像、书刊成灾。去年市里来暗查，查出一家音像店出售黄碟，被公安机关依法取缔了。虽然我们想成立文化稽查队，但由于编制和经费问题，县里一直不给批。全县的文化市场管理就靠市场管理科的两个人：一个是科长，已近50了；另一个是女同志，岁数倒不大，30露头，可正在奶着孩子。我县的文化市场管理工作在全市是倒数的，每次开会都挨领导批。还有一些小细节方面的事，我就不在今天一一汇报了。”

　　吴建国一边听几个副局长的介绍，一边做笔记，越听眉头拧得越紧，最后直接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吴建国清楚，他在乡镇的时候，乡文化中心的工作他过问的不多。他也常说，咱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多挣钱，只要咱们把钱挣到手，文化就有了。有钱什么不好办啊？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现在是“有钱能使磨推鬼”啊！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一个女人的高声叫嚷。女人声音高亢，底气十足，连骂带说。吴建国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贾涛声局长说：“是‘好再来’酒店的老板，来局里讨要这两年欠的招待费。”

　　吴建国不满地说：“她这样大吵大闹，我们怎么工作？”

　　贾涛声低声说：“欠人家的钱不还，还不允许人家说说吗？”

　　吴建国叹了口气，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啊！”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吴建国问：“欠了他们多少招待费？”

　　贾涛声想了想，说：“八万多吧。”

　　吴建国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多多少？”

　　贾涛声提高声音说：“九千多。”

　　吴建国把手中的笔重重一摔，说：“八万九千多不就是九万吗？你干脆说九万就是了。”

　　大家都不再说啥，会议室里出奇的静，只有钟摆“嗒嗒”地走着。吴建国长出一口气，对办公室主任说：“你去把‘好再来’酒店的老板叫上来吧，我跟她说一下。”

　　不一会儿，办公室主任易有和“好再来”酒店老板进了会议室。老板娘是一个40岁左右的胖女人，一动全身的肉都在颤。女人一上来就说：“我找你们新来的吴局长！”

　　吴建国向她点了点头，说：“我就是。”

　　胖女人开门见山：“吴局长，我是‘好再来’酒店的老板，姓李。今天来就是来要钱的。你们局在我们酒店吃了两年多了，一分钱也没给。别说我们酒店挣你们的钱了，现在是你们局挣我们的了！”

　　“别激动，你喝口水再说。”吴建国让易有给李老板倒了一杯水。

　　李老板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吴局长，说实在的，你刚来，我不该来要账的。可我们酒店的钱都在外面欠着，不去要，没有一个来给我们送的。有的单位，要个十趟八趟连一分钱也要不回来。吴局长，人干什么都要讲个诚信，去吃饭的时候你们都说得很好，让我们帮帮你们局的忙，钱过几天给。可吃完了把嘴一抹，就什么都忘了。我们酒店倒是帮完你们的忙了，可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帮帮我们的忙呢？吴局长，现在的生意太难做了！不赊账吧，没生意；赊账吧，钱又收不上来。我们酒店每年都有三四万块钱的死账呆账，这生意真是没法做下去了呀！”

　　吴建国听完李老板的牢骚，和颜悦色地问：“李老板，我们局里这两年一共欠你多少招待费？”

　　李老板从包里拿出一个账本翻开看了看，说：“吴局长，一共是十一万多块钱吧。”

　　吴建国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说：“不对啊！李老板，据我所知，一共是八万九千多块钱，怎么变成十一万多了呢？”

　　李老板忙解释：“是这样的，你们确实一共吃了八万九千多块钱，可你们这两年没给钱，我们酒店又是在银行里贷的款，这个18%的贷款利率我只好算在你们身上了。”

　　吴建国听了一笑：“原来不到九万块钱，现在是十一万多。李老板，你的酒菜本来就已经加了至少40%的利润了，我们局欠了你们几天，你就要银行利息钱，刚才你还口口声声说诚信，现在你却这样做，是厚道吗？是诚信吗？”

　　李老板不好意思了，但仍强词夺理：“你们欠我们的钱，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整整两年呀。这个利息不算在你们身上，你让我怎么办呢？”

　　吴建国对李老板表态：“你怎么办，那是你的事。我只认那八万九千块钱的账。我今天给你三个方案：一、如果你硬要那18%的利息钱，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在我这任中你别想拿走一分钱；二、如果你只要八万九千块钱，我在三天内全付清；三、如果你们酒店还想和我们保持友好关系，还想做我们局的定点接待单位，你就卖我个人情，把那九千块钱的零头去了，只要八万，这样我无论如何，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在三天之内给你！”

　　李老板想了想，说：“吴局长，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有点耍赖呢？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快人快语。但是，这事我不能马上答应你，要回家跟当家的商量商量，然后再给你回话。”

　　吴建国笑着说：“你尽快给我回话！”

　　李老板把账本合上，放进包里，说：“吴局长，我在一个小时内给你回复。”说完站起身走了。

　　易主任把李老板送出去，不一会儿回来告诉吴建国：“李老板说，你这个局长真有魅力！”

　　吴局长对这个蹩脚的马屁报之一笑，然后把脸一沉，说：“刚才我和李老板的谈话，大家也都听清了。原来我们不到九万块钱的招待费，两年过去，就十一万多了。看来我们的嘴不管一管是不行了，照这样吃下去，我们的文化事业都得让咱这嘴巴吃垮了！贾局长，你马上安排办公室起草一份来人、加班招待制度，标准是：上面来人每人不超过20元，咱们局的人加班每人不超过10元。从今天开始，所有的招待费都要局长签字，贾局长要认真负起责来！超过50元的招待，一定由我亲自审批。”

　　贾局长点头答应。

　　吴建国接着说：“我现在就可以把李老板回家商量的结果猜出来：他们当家的一定会选第三个方案的。也就是说，我们得在三天之内准备出八万块钱。这是一个硬任务，各位还能想想什么办法吗？”

　　几个副局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人说话。吴建国明白，这几个人是不会帮他出这个力的，因为他们现在还不太熟悉吴建国，他们还想再观望观望。

　　吴建国在心里长叹一声，他知道，此时他只有靠自己了。

　　这时，办公室主任易有的手机响了，他忙疾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回来说：“吴局长，你真是神了。刚才是李老板来的电话，她说三天后来拿那八万块钱！”

　　吴建国淡淡一笑：“不是我神，假如你是李老板，你也会选第三种方案的！”

　　吴建国清楚，李老板是精明人，她当然不会有别的选择。现在，最要紧的便是筹到八万块钱，三天后好给人家。

　　等到几个副局长离开了，吴建国拿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