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公仆

第七章

　　吴建国听了李红安的讲述，才逐渐明白鱼尾乡政府成为被告的原因——

　　这是胡大春的前任余庆余书记留下的一个苦果。当时余书记刚来到鱼尾乡，雄心勃勃地想大干一场，给鱼尾乡的老百姓找一条致富之路。他带着乡党政一班人到沿海地区考察了一番，回来后决定在全乡种桑养蚕。当时蚕茧正紧俏，一斤卖到60多块钱还抢不着，得送礼早下定金才能买到。余书记看到种桑养蚕前途光明，便到浙江地区高价买进了桑苗。桑苗栽上后，长势虽然很好，可蚕茧价格却一路下滑。不到一年时间，一斤蚕茧才卖6元钱。很多蚕农忙活一年，不光挣不到钱，反而还欠了一P股债。乡里更不用说了，当时去浙江购买桑苗是在建行贷的款，信誓旦旦说好的，一年期限，到时准还。哪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大，算处不打算处来。本来就风雨飘摇的乡财政，这下又出现一个大窟窿。当时也跟建行交涉好了，本金一次性还不齐，就先还利息，什么时间乡里的财政状况好了，再一次性还齐。可是，乡里的财政一直没见好，再加上余书记一走，胡书记来了。胡书记有自己的工作思路，不愿给余书记擦腚，连着三年未还银行利息。建行的差人来说，胡书记也不答理人家。建行没办法，就走了司法程序讨要，把鱼尾乡政府告上了法庭，要求连本带利一次还齐。

　　吴建国问：“咱能不能先把利息还上，过段时间再还本金？”

　　李红安摇摇头：“建行不愿意，要一次性还齐。不然，就要求法院强制执行。”

　　吴建国长叹一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明天我不去法院，也知是什么结果。咱们输是一定了。”

　　李红安光吸烟，没吭声。

　　吴建国不由陷入了沉思：怎么办？让法院的来封车、来强制执行？如若这样，那他下一步的工作就难开展了。现在唯一的办法，一是让法院了解鱼尾乡的困难，想方设法争取法院的理解，先把利息还上；二是一把拿出钱来，把建行的贷款还上。

　　吴建国征求李红安的意见：“李乡长，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李乡长无奈地苦笑：“我现在正一筹莫展呢！”

　　吴建国看李红安的失魄相，心里明白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笑了笑说：“李乡长，会有办法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

　　李乡长以为吴建国已有对策了，忙问：“吴书记，那咱下一步该咋办？”

　　吴建国知道李红安为什么这么问，他是一乡之主，是当家人，自己若一乱，那就全乱了。吴建国明白这个理，但他也清楚，这很有可能是李红安给他出的难题。为什么建行早不告晚不告，恰恰在他吴建国来了没几天就告了？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去面对。怎样处理这个事呢？吴建国明白，办理这件事，还是办法少告诉人为妙，就说：“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时，黄钦虎领着卜天福来了。卜天福低着头，胆战心惊的样子。

　　吴建国两眼平视着卜天福，问：“你就是卜天福？”

　　卜天福点了点头，说：“是，吴书记。”

　　吴建国问：“你知道李乡长为你上访的事费的心吗？”

　　卜天福说：“知道知道。”

　　吴建国说：“李乡长给你办着事，还挨着你的打。老卜啊，你这样做，可不地道啊！”

　　卜天福说：“吴书记，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吴建国对卜天福一撅嘴，说：“你看李乡长的眼，你的手可真下得去！”接着又给卜天福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还不快去给李乡长赔礼道歉！

　　卜天福是个明白人，一看吴书记的眼色，忙到李乡长跟前说：“李乡长，事儿都怨我，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红安不吭声。

　　“李乡长，你若不解气，那就打我一拳。来，这儿！”卜天福边说边用手指着自己的左眼。

　　李红安长叹了一口气：“卜天福啊卜天福，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说我辛辛苦苦给你办事，到底图的你什么？就图你的这一拳头？你有问题，你有委屈，我理解。有些事情咱们可以商量着来。你咋好不好就动拳头呢？武力能解决问题吗？啊？别忘了，现在是法制社会！”

　　卜天福连声说道：“是是是，李乡长，我错了！”

　　李红安说着说着气就大了，声音也高了：“好在你打的是我。要是换一个人，我要不让你去蹲几天号子，我就不姓李！”

　　卜天福说：“李乡长，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咋能跟我一般见识呢！”

　　吴建国给打圆场：“卜天福，你今天打的多亏是李乡长，李乡长素质高，不跟你一般见识，要是换了第二个人，今天有你好看！”

　　卜天福说：“是是是，谢谢李乡长，谢谢李乡长。”

　　“你所反映的问题，刚才李乡长跟我说了。首先感谢你对乡党委和政府工作的支持。你所反映的问题，我们一定慎重处理。”吴建国说，“这样吧，你先回去，你所要求的三件事，我现在给你一个明确答复：一是你要求的包骨养伤，赔礼道歉，这是天经地义的，这个条件我答应，没问题。二是你让我们叫派出所的人把卜广玉抓起来，这个我们无法答应。派出所抓人，有他们的程序。卜广玉如果违反了法律法规及党纪条例，到时候不光派出所把他抓起来，还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三是你要求你们村立即召开村民大会，重新选举村主任，这个问题是牵扯到原则的大问题，一切要按程序来办。你们村的村主任，是你们村全体村民大会选举出来的，他的任免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的事，一切要按《选举法》来。《选举法》其中有这么一条，只要你们村有三分之一的人联名签字要求撤免村主任，报请乡民政，乡民政调查属实，报县民政局批准后，即可召开村民大会，重新选举新的村主任。这个事情要按程序来，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我说的这些，你听明白了吗？”

　　卜天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觉得这个事，作为你们乡党委和乡政府，那不是小菜一碟？罢免一个村主任，那不是一张口的事？”

　　李红安驳斥：“你想得怪简单！有这么简单的事吗？要都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们的各项工作也都好做了，也不需要挨你那一拳了。”

　　卜天福低声说：“当时你如果给我这样解释清楚，我也不会打你那一拳啊！”卜天福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了。

　　吴建国说：“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则的，都是有法可依的；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党、对鱼尾乡的每一个父老乡亲负责的，并不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

　　卜天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吴建国说：“老卜，你先回去，关于包骨养伤、赔礼道歉这个事，我们争取在五天内给你一个答复。”

　　卜天福说：“好，我相信你。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卜天福就要走。

　　黄钦虎慌忙拦住：“你先别走。”说着用眼神征求李红安的意见。李红安对其甩了甩手：“让他走吧。”停转了身的卜天福看了一眼李红安，又看了看黄钦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转身走了。

　　望着卜天福的背影，吴建国和李红安都没有吭声，黄钦虎愤愤地骂了一句：“妈的，神气啥？等找机会非得好好地收拾你！”

　　吴建国和李红安继续商量明天去法院的事。李红安征询吴建国的意见：“吴书记，明天咱们一块去吧？！”吴建国想了想，点了点头。其实，吴建国本想不去的。可他明白，他要不去，李红安不知会怎么想呢。当然，他不去也有理由，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因为这件事根上没他，梢上也没他。可是，人家告的是鱼尾乡，不去就对了吗？作为鱼尾乡的党委书记，他必须去。

　　吴建国说：“好吧，明天咱们一块去！”

　　李红安说：“那咱们就这样定了！”

　　李红安走了，吴建国陷入了沉思。很明显，这是一个圈套，而且非常阴险，它关系着他今后在鱼尾乡的声誉。别的不说，明天的官司输是一定的了。输就得还钱，可现在乡里根本拿不出钱来。到哪里去弄钱？吴建国想起了县工商银行的张主任。他在风水乡的时候，张主任曾经问过他用不用钱。对，就找他。

　　吴建国拿起了话筒，拨通了张主任的电话——

　　第二天天没亮，吴建国和李红安就去了县城。赶到善县法院，已近8点了。吴建国通过打听，知道今天和他对簿公堂的是建行的业务副行长何木。吴建国和何木熟悉，以前他在县委调研室写材料时，经常与何行长接触。何木办事扎实认真。但是，吴建国也知道，何木行长还和李红安有点儿亲戚关系。这是王然偷偷告诉他的。当时这个钱就是李红安乡长走何行长的关系贷的。但是，对于这些，他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他跟李红安商量：咱们能尽量不打这个官司最好不打这个官司。李红安说：“谁想打这个官司？可得有钱啊！”吴建国笑了笑，说：“这个好办。”李乡长一脸迷茫。

　　吴建国拨通了何行长的手机。何行长问：“谁啊？”

　　吴建国说：“我，吴建国。”

　　何行长说：“建国，我正想跟你联系呢。今天这场官司，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吴建国笑着说：“何行长，我正打算让你撤诉呢！不就是借了你们点钱吗？”

　　何行长说：“只要你们乡把贷的钱还上，你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吴建国说：“那这样吧，你那边把诉状撤了，我这边就把钱还你！”

　　何行长说：“一言为定？！”

　　吴建国说：“怎么，你还信不过我吴建国？”

　　何行长说：“我怎么信不过你？！我不是信不过你吴建国，我是信不过你们鱼尾乡！”

　　吴建国说：“何行长，那我等你电话了？”

　　李红安在一旁听得云头雾水，不知吴建国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吴建国对李红安笑了笑，说：“走，咱去工商银行！”

　　吴建国一行来到工商银行时，张主任正在办公室里等他。张主任说：“我昨天接了你的电话就去找了卢行长。卢行长同意了。就等你们来办手续呢！”

　　吴建国紧紧握住张主任的手，说：“你和卢行长这一次可帮了我的大忙啊！”

　　张主任笑着说：“哪能这样说呢，应该的。我觉得上次你不用我们的款，是对我们有意见呢！”

　　吴建国说：“上次是真的不需要，所以我没有贷。这次这个款，我们是真需要，而且要用一段时间。”

　　张主任把吴建国和李红安领到了业务办理处。李红安明白了，原来这一切吴建国都在暗中做好了，他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张主任对李红安说：“说起来，要按鱼尾乡的财政收入和还贷能力，这个款我们是决不能贷给你们乡的。”又转脸对吴建国说：“但你吴书记说话了，我们相信你。卢行长说了，吴建国有信誉，吴建国贷，我们给！”

　　李红安知道张主任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但他装着什么也不明白似的说：“就是，在咱们善县，谁不知道吴书记吐个唾沫都砸个坑！”

　　张主任握了一下李红安的手，说：“李乡长，你也是个板上钉钉的人。我们相信你们能尽快把这笔款还上。”

　　李红安着手办理了这笔款项。

　　吴建国对张主任承诺道：“张主任，你放心，你们行帮了我们鱼尾乡的忙，我们鱼尾乡绝不做过河拆桥的事。我吴建国以人格担保！”

　　张主任用力拍了一下吴建国的肩膀，说：“吴书记，我们工行敢把钱贷给你，就说明我们工行是把什么都考虑透了。再说了，如果我们不把钱给你们用，那善县我们谁也不敢给了。钱，你们就放心地用吧，但有一样别忘了，有钱的时候一定还我们！”

　　吴建国接过钱，紧紧地握住了张主任的手，久久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