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吴建国叫上狄书记,一起去黄坡村处理黄老倔上访事件。
黄坡村在鱼尾乡的东南,跟乡政府有20多公里,三山环抱,东西走向,有3000多人,是鱼尾乡数得着的大村。黄坡村分东西两个小村,黄老倔就住在黄坡东村。
车子一出乡政府,没行多久就上了一条山路。路不太宽,是柏油路,很平坦。狄书记给吴建国介绍:“这条路是咱们乡前年扎紧腰带修的一条县级公路,目的是把山里的农副产品运出去。以前没有这条路的时候,山里人运农副产品全是身挑肩背。自从这条路修好后,山里的鲜果干果等土特产都成车成车地往山外运。”
吴建国往车外看了看。四周的山都是土山,现在正是桃花含苞欲放的时节,山上山下一片花的海洋,就好似山上飘着一层层红云,甚是壮观。果园里的篱笆小院、黄泥屋温馨质朴,好一派田园景致。看着眼前的一切,吴建国不由得想起了陶渊明诗中描写的世外桃源。是啊,此处不正和那名篇所写的相吻合吗?你看,鸡犬相闻,阡陌人家,万花缤纷,和风怡人。人在山路上走,如同画中游。
继续往前走,景色更加迷人了。吴建国让司机把车停下,走出了车子。暖暖的春风吹来,吴建国感觉自己恍如站在一幅画里:前面小河潺潺,两岸野花葱郁,红的花、黄的花星星点点,姹紫嫣红。空气中有淡淡的花的芳香。吴建国长吸了一口气,啊,真是太清新了。他来到小溪边,水很清,浅浅地流着,不急不缓,柔柔潺潺,水里游动的鱼儿快活而幸福。鹅卵石在水底静静地睡着,仿佛还在做着什么春梦。吴建国用手掬了一捧水,洗了一把脸,水很凉,激得他一下子精神了不少。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用手捧了把水,用舌一咂,水很纯,还有点甜头。他索性掬了一捧喝,感觉比在县城里喝的这个牌子那个牌子的矿泉水好喝多了。
狄书记过来了。狄书记告诉吴建国,这山叫龙山,这溪叫龙溪,是山上龙泉里溢出的。龙泉是山上的一个泉,从没干涸过。1989大旱,鱼尾乡从开春到立秋没下一滴雨,西边的微山湖都干涸了,可这个泉却没干。狄书记用手指着山下的几个村子,说:“这几个村子,每个村里都有几个百岁老人,据说与长年吃这个泉里的水有关。”
吴建国笑着对狄书记说:“假如我以后退休了,也在这儿买一块地,盖个房子来颐养天年。你看这儿空气好,风景好,水好,真是养生的好去处呢!”
吴建国上了车继续向前。没走多长时间,就来到了黄坡村。狄书记问吴书记:“咱先到办事处还是先去村里?”吴建国想了想,说:“你给办事处的负责人打个电话,就说咱们在黄老倔家。让他们通知村里的支部书记、村主任、治保主任都到黄老倔家里去。”
黄老倔正在家里用柳条子编着菜篮,做梦也没想到吴建国书记昨天说的话今天就兑现了。当时他回来的时候还憋着一口气,心想:行,你说一个星期,我就在家等你七天。第八天我再去乡里找,看你怎么说。哪想到,吴书记昨天说完,今天就来了。黄老倔有点措手不及,可心里却非常感动。
吴建国笑着说:“大爷,等急了吧?”
黄老倔脸上堆着笑:“没想到吴书记来得这么快,你一来,我的气就消了一大半。”
吴建国握住黄老倔的手,说:“大爷,您能到乡里找我反映问题,就说明您还相信政府。说实在的,让您老这么大岁数到乡里去,这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吴建国刚说到这儿,就见几个人急匆匆地赶来了。前面走着的两个人穿着干净整洁,后面跟着的三个人,衣服虽然也新,也打着领带,但领带打得歪七扭八。不用问,前面两位是办事处的,后面跟着的是村里的。吴建国见几个人来了,就故意大声说:“大爷,我是来给您老道歉的。您的事本是很轻松的一点儿小事,因为我们工作失职,致使您去乡里上访,一直到如今也没解决,这是我们工作不力啊!我们吃着百姓的喝着百姓的,你们有点儿事我们就推三推四,我们对不起您啊!”
黄老倔听了这话,感动地不得了,他紧紧地握住吴建国的手,说:“吴书记,你看俺村的支书、村长都来了,如果他们先前说一句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去乡里找。谁想去找这个麻烦?我老汉60多岁了,一次一次去乡里,我犯贱?可不找,我这口气就是咽不下。人活的是什么?是一口气!吴书记,有你这一番话,就是你让我老汉现在去死,我也没什么说的了!”
吴建国也紧紧握住黄老倔的手,说:“大爷,事是事,理归理,我今天来,不光是来给你道歉的,我今天主要是来给你处理这件事的。我间接地了解了一下你挨打这件事的始末:你那天去补轮胎,是带着气去的。是啊,这事搁在谁身上谁都有气,因为刚修好的车子,没拉一趟粪,又坏了,所以话说得就重了些。你觉得刘大楞是你表侄,说轻说重没什么。可是,你不知道,刘大楞是个内向人,从来不跟别人说笑话的。这事如果放在平时,刘大楞也许笑笑就过去了。可是,那天刘大楞正和他媳妇吵架,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撒,所以你们就话赶话,越说越难听,气就越来越大。再加上你用手指了他,他以为你想动手,所以就把你打了。大爷,你想过没有,假如你不带着那么大的气去,刘大楞不跟他老婆吵架,你们这架能打起来吗?”
正在这时,刘大楞急急地来了,身后跟着治保主任,吴建国说的话刘大楞听得一清二楚。黄老倔说:“我当时有气,我也知道自己说得重了些,不中听,所以刘大楞说完那些难听的话,我伸伸脖子干咽了。可是,后来他收了我的钱,又说那欺负人的话,我就感到实在受不了了,那气怎么也压不下了。我这人有个毛病,一遇事不冷静。但是,无论如何,他刘大楞也不该打我啊。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打我的脸呢!”
站在一旁的刘大楞开口了:“我说两句。你第二次来补胎时,我那时正和老婆吵架。你一进修配站就骂,我就有气。做生意的最讨厌在上午来返工了。还有,骂人无好口,打人无好手。打起架来,哪儿方便打哪儿,当时也没考虑什么脸不脸的。”
黄老倔丢开吴建国的手,对刘大楞说:“人活着为了啥?不就为了这张脸嘛!大楞啊大楞,你说说,我这么大年纪了,能给你去捣蛋?你说我是故意的,你想想,我正往地里运粪,怎么会故意把车胎弄漏气呢?”
刘大楞听到这儿,没词了。黄老倔说得在理,谁会在自己正忙的时候给他添乱呢?刘大楞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挠了挠头,说:“表大爷,怨我。我给你说实话,那几天我正和老婆闹别扭,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呢,你又拉着车子来了,来了之后还骂我,我那个气啊,火就‘腾’的一下子着了。然后,话就说得不太好听,后来话赶话,就动了手。打了你之后,我知道这样做不对,自己也觉得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于情于理我也不该啊,就想抽个空,找你赔个礼认个错。没想到,你去村里找,去乡里上访,我又来气了,心想:多大点儿事,不就是我打了你几下嘛,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没完没了了?我的倔脾气上来了,心想:你想告你就告去,反正我又不是上门打的你。现在想来,都怨我,我是太不该啊!”
吴建国没见刘大楞时,还认为刘大楞是个蛮不讲理的角色,这事处理起来会有些难度,所以先上了黄老倔家来。让吴建国始料不及的是,刘大楞不是不通情理,而是非常懂理。如若这么看,这就是我们这些做公仆的没做好,没有当面把这件事解决处理好。
吴建国说:“没见刘大楞时,我还真的认为你刘大楞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没想到你这么通情达理,这就说明我们这些当干部的没有做好。在这里,我给两位鞠躬了!”说完深鞠了一躬。
黄老倔和刘大楞二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有些慌了,忙说:“吴书记,这哪能怨你呢!你刚来没两天,与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
刘大楞说:“吴书记,哪能让你给我们道歉呢!道歉的应该是我,我该给表大爷道歉!”
吴书记身旁的几位都有点儿灰溜溜的,特别是那几个村干部,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狄书记一看,忙走上前去问黄老倔:“黄大爷,你还有什么要求吗?比如包赔医疗费什么的?”
刘大楞接过话说:“看病花了多少钱,表大爷?我负责,你说是多少?”
黄老倔说:“爷们,有你这一句话,就行了。千儿八百的药费啥的,就当我自己掏钱买营养药了!”
刘大楞见黄老倔这么说,摇了摇头:“那不行!该多少是多少,我来拿!”
黄老倔说:“爷们,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已给我道过歉了,我再收你的医药费,你这不是让咱黄坡村四指高的小黑孩都不赞成我吗?人活的是张脸,甭说千儿八百,就是万儿八千,我老汉也不要了!”
听到这儿,吴建国很是激动,他对着狄书记和村里的几个干部说:“多好的乡亲啊!他们的素质多高啊!他们不求咱们这些人别的,就求让他们心窝的那口气喘得顺畅,就求咱们这些人给他们主持个公道。可咱们就是做不到,咱们失职啊!咱们这是在犯罪啊!”几个村干部把头埋得低低的。吴建国接着说:“我明白,大家在基层,事多活多,但有一样要记住,那就是处理任何事,要带上感情。老百姓最小的事,也是咱们最大的事!千里堤坝,毁于蚁穴。一点小事,就会酿成大祸。难道黄老倔和刘大楞的这个事件,不是一个很好的启示吗?”
这时,狄书记的手机响了。听着电话,狄书记的脸慢慢像吊瓜一样长了。狄书记“嗯嗯”了几声,合上手机,俯在吴建国耳畔说:“吴书记,李乡长那边出事了。他让你快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