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公仆

第一章

　　车子在通向鱼尾乡政府的路上奔驰着。

　　这是2002年的正月初九。按季节，是六九了，该抬头望柳了，可柳条还没有泛青，还在寒风中摇摆。

　　吴建国在车里闭着眼，想着心事：鱼尾乡是全县最穷最乱的偏远乡。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我该从哪儿烧起呢？是从农业种植结构调整上，还是从大力发展个体私营企业上？是从道路水电等基础设施上，还是从发展文化旅游产业上？……吴建国正想着，车子突然“吱嘎”一下子停了。

　　吴建国睁开眼问：“小柳，车怎么停了？”

　　小柳用手指了指前方，说：“吴书记，路旁有几个人正在摆手，看样子是鱼尾乡的几个领导在迎接咱呢！”

　　吴建国隔着车窗一看，有几个人正快步走过来，前面的圆脸汉子一路小跑着。仔细一看，是鱼尾乡党办主任王然。

　　吴建国知道是来接自己的，就下了车，微笑着向他们招手。

　　随着王然一起来的，还有鱼尾乡政工书记牛友玉、分管农业的常务副乡长梁洪、乡纪委书记狄宝生。

　　三位忙过来跟吴建国握手，对吴建国来鱼尾乡表示欢迎。

　　这几位吴建国都比较熟，因为县里开会，大家常聚一块，再加上每年的麦收现场会都在鱼尾乡，每年开会，几乎都是吴建国来，所以对鱼尾乡不陌生。鱼尾乡多半是山区，麦子熟得比平原地带早十来天。

　　吴建国向各位一拱手：“我今天到鱼尾乡来，是来跟各位学习的，各位可得好好帮助我啊！”

　　牛友玉和吴建国在县委大院里就很熟。牛友玉原是县委宣传部宣传科科长，比他早下乡镇一年多，当时是分到鱼肚乡任副乡长，后又调至鱼尾乡任副书记，虽都是副局级，实际上是重用了。牛友玉和吴建国打趣道：“吴书记，你这不是批评我们吗？你也是老乡镇，乡镇上的经验比我们丰富，我们还计划着跟你多学几招呢！你可别留一手啊！”

　　吴建国笑着说：“你们谦虚了。”接着问：“李乡长在吗？”

　　牛友玉接过话头说：“今天乡里有点事，李乡长分不开身，特意安排我们几个在这儿迎接你。”

　　吴建国点了点头。但是，他心里隐隐地觉得乡长李红安哪里有点不对劲。转念一想：来接如何，不接又如何，我不一样进乡吗？就对几个人说：“你们上车吧，咱一块回乡！”

　　梁洪和狄宝生上了他们开来的车，牛友玉和王然上了吴建国书记的车。小柳发动了车。王然问小柳：“师傅，你来过我们乡吗？”

　　小柳说：“来过不止一回了。”

　　王然问：“你知道乡政府的后门吗？”

　　小柳摇摇头说不知道。

　　王然说：“你往右拐，穿过前边那个胡同再往前走上100米左右就是了。”

　　小柳纳闷：“怎么，咱不走前门？”

　　王然说：“咱走后门。”

　　吴建国来鱼尾乡不止一次了，知道顺着这条直路一拐就到了，路况好的话，还快，就问王然：“怎么，前门施工了？”

　　王然说没有。

　　吴建国想不通了，怎么放着好路不走走小道呢？就问：“为什么不走大门呢？”王然有些支支吾吾，言辞上躲躲闪闪，吴建国的眉头越皱越紧了。牛友玉一看，忙给吴建国交了实底：“吴书记，是这样的，乡里的人不知从哪儿听说你来鱼尾乡，原先的一些上访专业户都堵在乡政府的大门口，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的，专等着你呢！”

　　吴建国明知故问：“等我干什么？”

　　牛友玉想，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就开口道：“乡里的人都知道你是咱善县的好官，为了给老师们补齐欠发的工资，你拼着自己的政治前途和老县长一生的清誉，把老县长葬礼上收的钱财全捐给风水乡财政，给老师们发齐了拖欠的工资。这件事谁不知道啊！鱼尾乡的老百姓知道你今天来上任，专门等着向你反映他们的问题。王主任之所以想走后门，怕你一走大门不好脱身啊！”

　　吴建国知道牛友玉话里的意思，不就是一些上访专业户听说他来鱼尾乡当党委书记了，堵着大门向他反映问题，请求他解决吗？一样的话在搞宣传的人的嘴里说出来，味道就不一样。吴建国清楚，这是他一进鱼尾乡，鱼尾人给他出的一道难题。是按王主任说的走后门，还是走前门？吴建国想，要是说起来，应该走前门。可走前门，他怎样给老百姓们说呢？即使说，说什么呢？还是走后门吧。吴建国对小柳说：“那咱们就听牛友玉和王主任的。”

　　车子拐上了去后门的路。吴建国看了一下后视镜，发现牛友玉和王然眼里满是不屑，那不屑里隐藏着嘲讽和失望。吴建国一惊，他明白，此时他是县委任命的鱼尾乡的党委书记，是党派他到鱼尾乡来给老百姓解决问题带领他们奔小康的，见问题就躲，可不是他吴建国的作风。再说了，躲了初一还能躲了十五，躲了今天还能躲了明天？无论怎样躲，问题和困难还是一样存在的。吴建国明白，横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面对。

　　只有面对，才能正视；只有正视，才能重视；只有重视，才能解决；只有解决，才能稳定。吴建国两眼平视着前方，平静地说：“小柳，还是走前门吧！既然鱼尾乡的老百姓这么相信我，我也别寒他们的心。走前门！”

　　鱼尾乡的政府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大门关得严严实实。人们在敲打着乡政府的大门，大声叫着：“开门！开门！”车离人群还有200多米时，吴建国对小柳说：“停车！”

　　吴建国推开车门走了出来。现在虽是初春，风还有些硬，刀子似的凉，吴建国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大门处叽叽喳喳，人声鼎沸，一个40多岁的黑脸汉子站在一堆石头上正在鼓动：“乡亲们，看见那边刚下车的人了吗？那就是咱们乡新来的书记啊！大家快去找他，他可是咱们乡的一把手呀！他就是来给咱们解决问题的啊！”

　　人群像马蜂似的，“轰”地一下子把吴建国围住了。

　　车里的牛友玉和王然慌忙下车，挤进人群，保护着吴建国。

　　乡政府的大门忽然开了，从里面奔出几个身穿警服的人员，看样子是派出所的民警。其中，有个30多岁的高个子在前面连挤带推，冲开一条路，到了吴建国跟前，把吴建国护在当中。

　　吴建国一看就知道，此人肯定是鱼尾乡派出所所长。高个子向吴建国表示歉意：“吴书记，让你受惊了。”他见吴建国看他，忙自我介绍说：“我叫黄钦虎，是咱乡派出所所长，今天没能给你保好驾护好航，是我工作的失误。”

　　黄钦虎说完，就要在前面开路，护送吴建国进乡政府大院。吴建国拉住了黄钦虎：“黄所长，别这样，我对大家说几句话！”

　　黄钦虎点点头，向人群喊了几嗓子：“大家肃敬，听咱们新来的吴书记说几句！”

　　人群的吵闹声逐渐平息下来。吴建国大声说：“乡亲们，如果你们真是来找我给你们处理问题的，就让我说几句！”

　　人群静了下来。

　　吴建国说：“乡亲们，非常感谢你们对我和政府的信任。从你们刚才的言行和举动上，我看到了，你们心里的确有事，不然，你们不会大年初九来堵乡政府的门，来拦我吴建国的车。今天，我向你们保证，只要我吴建国在鱼尾乡一天，就给你们当一天家，做一天主。如果大家真的信任我，真想让我给你们解决问题，就请你们一个一个去乡信访室登记，给我留出几天的时间，好调查，好研究，好不好？”

　　一个老人走出来，说：“吴书记，我是黄坡东村的黄老倔。我上访的这事乡信访办的都知道，登记有半年多了。乡里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就是不解决，把我都要给拖垮了呀！”

　　几个青年汉子也走出来，说：“吴书记，我们是王寨村的村民，我们村两委班子胡作非为，任意增加我们农民的负担，账目不清，每年光吃喝招待费就10万多块钱。我们是一个不到1000人的村子，光他们吃喝我们村每人就要交100多块。吴书记，我们不能再要这样的村干部了呀！”

　　还有几个人想上前来说，吴建国说：“老乡们，你们不要在这儿说了，这儿冷，我怕冻着你们。我知道，你们委屈，但请你们也要理解我，我还没有到乡里报到，还算是在半路上呢！我请求乡亲们一件事，让我先进乡里报了到，歇一下脚，好不好？我风尘仆仆地奔你们来了，你们总不至于不让我进你们乡的大门吧？！”

　　大家听了，都不吭声了，自动地让出一条道。

　　吴建国知道话说得重了些，但看到大伙那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吴建国顺着人们让出的道向乡政府大门走去。开大门的很小气，只开了一条缝。吴建国走到离大门有五六米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来说：“乡亲们，外面有风，你们有什么事情先去乡信访室登记，好不好？你们反映的问题也许有道理；也许是政策贯彻得不彻底，你们有误解。请你们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我调查了解后，逐个逐个给你们答复，好不好？”

　　大伙说：“我们相信你，吴书记！”

　　吴建国见大伙的情绪又高起来，就说：“我还想对大家说一件事，你们来乡政府反映问题，动机和做法是好的，这说明我们的工作还存在着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还需要不断改正和完善。但是，你们堵乡政府大门的做法是欠妥的，也可以说是错误的。咱乡有信访室，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去那里反映，这种堵住乡政府大门不让进出的做法是不对的。我真心希望，今后不要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吴建国把狄宝生叫了过来，安排道：“狄书记，今天你去接待信访，把农民们反映的问题都记下来，能当场解决的尽量解决；不能解决的咱们开会研究解决，好不好？”

　　狄宝生点了点头就奔乡政府门北边的信访接待室了。吴建国看了看乡政府的大门，把派出所所长黄钦虎叫了过来，吩咐把乡政府的大门打开。吴建国大声说：“咱这个门，是为老百姓服务的门，怎能对老百姓关上呢？打开，全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