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994年的冬天特别冷,整整一个冬天,我倦缩在朝北的闺房中泪眼长流,一遍一遍地回忆着慈母的音容笑颜。翰每天都来看我,从他日渐恳切、坚定的目光中,我找回一种失去的、并不遥远的疼爱。终于有一天,明月为证,我答应嫁给他。
老父遵从母亲的遗愿,让我们在我家的两层楼上再添一层。翰就开始着手建房,俗话说:“起屋造房,日夜不眠”,翰日日奔波于医院、市场之间,用他外科医生的精细计算着运回一车车施工材料。
1 995年初春,房子开工了,兄长和翰负责施工质量,时不时地还帮把手,整天灰头尘面,有几次翰都告诉我,他的同事都笑话他成“川兵”了。房子砌到一半时,因为工钱原因抬沙石料的两名四川小工罢工了工,而当时日用沙石在二十萝筐以上,建筑工人以此借口沙石不够用经常“窝工”。怕延误工期,翰与兄长决定自己抬沙。
下班后,翰与兄长一筐筐地抬着重逾百公斤的沙石,颤颤巍巍地通过简单搭就的脚手架运向三楼,这种粗制滥造,成60角度的脚手架,徒手走在上面尚且惶惶恐恐,我真不知道书生风骨的翰是如何能够日复一日地抬上了几千斤的沙石!房子是按我空中楼阁般的设计制造的,在实际建筑中总有它的不合理性,翰总是耐心地与建筑工人在迁就我设计的同时寻求一个稳妥的形式。一个月后,房子已大体成形。
正在这时,我被派往省城学习,临行那天阴雨绵绵,我牵挂那徒有四壁的屋子和我微薄的嫁资,心情象这坏天气一样低沉。一贫如洗的翰却轻松地说:“面包会有的,外出一段时间,换一种心情来做我快乐幸福的新娘。”
在省城的一个月,我每天穿行于教室、公寓之间,忙忙碌碌,几乎无暇回望过去的生活和千里之外的“家”。临回前一天,才匆匆给翰挂个电话。翰如约来接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已变得越发黑瘦的翰。吃过晚饭,翰诡笑着告诉我,要带我见识一下我们的新房。
我们携手来到三楼,打开房门,不禁为之一怔,眼前仿佛是一个活脱脱的童话世界,月余前满是建筑垃圾的小屋变魔术似的成了宫殿:那雪白平滑的墙面,光洁照人的地面砖,乳白色的日本式门窗,带有原木风格的天花板以及梦幻中星星点点的灯饰……
翰在耳边絮絮地说着,一个月来,他每天晚上下班后就赶到这儿来自己动手砌地平、贴瓷砖、刷油漆、钉楼顶、装修下来仅用了干余元……哟,原来,我的翰象只不知疲倦的蚂蚁,一口一口,用心血,用柔情,用生命筑就温馨怡人的小巢。
春暖花开时节,我披上婚纱,前来祝贺交口称赞我们没有一样家电的新房。
我在新房里度过一年半甜蜜的岁月,我们的儿子出生了。初为人母的我在经历了最初的欣喜之后开始感受着养儿育女的艰辛,儿子似乎也特别闹,日夜哭闹不休。这段时间,我与翰都能感觉到喜欢清静的父亲时而飘在脸上的愁云。作为女婿,翰入住我家本来就有很多顾虑,现在升格为父亲后更希望能独立门户,不打扰父亲。
春节前夕,翰领来一名工头,商量着要在父亲的楼房旁边建楼梯,我考虑到儿子尚在襁褓中,又近年关,不同意。可禁不住翰的苦磨还是点头了。正值隆冬,翰带着工人风风火火干起来,由于许诺父亲在年前完工,翰几乎彻天与那些工人们在工地上泥一身,汗一身地抬沙做小工。我则抱着儿子躲在乱成一团糟的屋里提心吊胆地聆听外面的喧闹。
腊月二十九,楼梯完工,翰望着平地拔起的楼梯说:“我再也不想做房子了”。我抚着他满是血泡的双手深深地体味他说这句话 。 │
97年7月,翰所在医院的一套旧单元房腾出,医院领导因为赏识翰,越过众多伸来的手将钥匙交给翰,我们如愿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我再也不愿意翰为房子操心,执意要请人来装修,翰却因为买房子负债在身,还是决定亲自粉刷。到底是有过两次做房的经验,翰的身手更加炉火纯青,几天功夫,就把房子装饰一新。
现在,我们已经安居乐业了,可就是在这三次劳心劳力的大兴土木中,翰,我读懂了你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作为男人的深刻。
(发表于《作家报》2001年11年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