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离开乡派出所,刚走到宿舍楼附近就遇上了柴荣。
“我正要去找你,正好!”柴荣小跑过来把王鹏拉到墙角,“我查出来,你们的事是张银娣第一个传的!”他看了看王鹏的脸,“可是,她怎么会知道的?”
虽然刚刚揍了钟宏轩,但王鹏此刻的左额依旧快速跳动着,嘴角的浅笑在夜色里看上去极其的阴冷。
“我已经确切知道谁要整我了!”王鹏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到曲柳乡工作短短的三个多月,对他来说,却是比过去任何三年的认识都要多。“谁要是以为我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绵羊,他就错了!”
“究竟是谁啊?”柴荣从来没看到过王鹏这种表情,让他觉得很陌生,他甚至觉得此刻王鹏的表现完全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
王鹏正视柴荣,咬了咬嘴唇,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和善的微笑,他拍着柴荣的肩膀说:“你回去休息吧,不要再打听这件事了,我相信没几天就会风平浪静的,不要无端牵扯进来。”
柴荣愣愣地看着王鹏匆匆跑向1号楼,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回了宿舍。
王鹏听到柴荣说第一个传播人是张银娣,原本心里那些模糊的猜想一下子得到了证实,他相信除了洪向南,这个乡里没有人可以一下子掀起那么大风波。这老小子是想让自己好看啊,那就别怪我提前除害了!他当晚第二次走进工建办,锁上门,打了张冬海家里的电话。
“张律师,我是小鹏。”
“这么晚?”
“我遇到了一些问题,电话里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具体的你可以问东子。但我现在有个决定,就是邱文海上次提供的那个账本,我希望你马上交给潘书记!”
“突然做这样的决定,看来是问题很严重啊?!”张冬海电话里的声音沉下来。
王鹏长叹一声说:“我没想到人的心思都会这么复杂!这些年在宁城,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善良无私,让我一直以为人性始终是光辉的,至少不会太阴暗。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有的人,不仅仅是贪婪,他连灵魂都没有啊,我还妄图做什么拯救灵魂的事情,真TM不自量力!”他停了停,又说,“我不多说了,越快越好!”
“既然你决定了,我马上和他联系,这会儿他应该还没有休息。”张冬海说。
自从潘广年来了宁城以后,市里就聘请了张冬海等若干宁城知名律师组成了市政府法律顾问团,潘广年担任顾问团主任,该顾问团主要任务是为市政府全局性、战略性的重大决策提供法律依据和法律咨询,以适应越来越频繁的经济活动需要。90年正是一五普法的最后一年,这一时期正是普法教育在全国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各级党委、政府根据中央的号召,都对法制建设高度重视。尤其,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一步步深入,越来越多的问题在政府执政的过程中突显出来,各地从八十年代后期都陆续开始聘请专业律师为政府施政出谋划策。
撤地建市初期的宁城百废待举,无论是城市的扩建、改建,还是企业的破产转并,或者是对外的招商引资,涉及的法律问题多而庞杂。张冬海在省内司法界的高知名度不仅仅是他擅打行政官司,真正的原因是他不但精通国内各项法律,也精通国际法,这对于宁城来说是很重要的。潘广年来宁城并非外界看到的仅仅是治污这么简单,他要在治污之后,在这里画一张蓝图,而这张蓝图又与他的招商引资计划密切相关,所以张冬海在国际法上的认知是他需要倚重的。
正是因为张冬海与潘广年这一时期的频繁接触,他才会对潘广年的生活状况有所了解,会直接答应王鹏马上去递交账本。
王鹏与张冬海通完电话才想起陈东江,立刻又回呼了他。仅仅三分钟后,陈东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你怎么回事啊?呼了你那么多遍,到现在才回我!”
“不好意思,陈乡,出了点意外状况,所以没留神你的呼叫。”王鹏歉意地说,“这么急是有重要的事吧?”
“我听说你去宁城了?”陈东江并不急于说自己和洪向南的谈话,他更想知道王鹏做了些什么。
王鹏点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是在打电话,“是的。”
“结果呢?”陈东江问。
“嗯?”王鹏顿了下才明白陈东江误会了自己去宁城的目的,不过现在也无所谓是不是误会了,反正他要让洪向南尝尝自己种下的恶果了。“现在还不知道,估计有人马上会睡不着觉了吧!”
陈东江心里立刻“咯噔”一下,脱口问:“你不会是要想办法动洪向南吧?”
王鹏没想到陈东江反应这么快,暗想不愧是老江湖,就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猜中了,“对。”
陈东江心口一阵发闷,极度后悔自己今天与洪向南的交易!但他还是有一丝侥幸,“怎么动?你才来多久,又能有什么实质的东西让你一击而中?不要忘了,他是一条地头蛇,在曲柳盘踞了十几年啦。”
“我知道。”王鹏说,“我有把握。”
陈东江觉得不能在电话里说下去了,必须要跟王鹏见一面当面说说这事,无论有多晚!“我现在马上回办公室,当面说,你等我!”
王鹏放下电话,猜测陈东江这么急迫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起初,他一直以为陈东江的P股底下也是不干净的,光看他在办公室坐无坐相,站没站相的样子,谁都会觉得陈东江不是个好人。可是邱文海告诉他,陈东江一直暗中在收集洪向南、田张贵与长风制药交易的证据,并且常常自己掏钱通过邱文海帮衬石泉经济困难的人家,这也是王鹏最终决定要站在陈东江一边的直接原因。
他坐在椅子里等陈东江来,香烟再一次被他点着,幽暗细小的火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照不亮这间屋子,却落在王鹏的眼里。是谁说过,光明总在前方,此刻的烟光就在他眼前,那么近的距离,让他直觉洪向南一手遮天的日子很快会过去。
陈东江站在门口看到王鹏一手夹烟,一手为他开门,即使隔着黑暗,他也能发现屋子里烟雾缭绕。“你不是不抽烟的吗?”他踏过办公室,习惯性地扬扬手想驱散一点烟雾,“这烟的味道闻起来不错啊!给我也来一根。”陈东江这时也非常想抽一根烟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经。
王鹏扔了一根烟给他,然后打着了火机。
陈东江接了烟去没有往嘴里放,而是借着打火机的火光愣愣地看着香烟,“这是熊猫?”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王鹏,“你哪来的这种烟啊?”
王鹏不是烟民,无法体会陈东江看到这种烟的心情,这也是他一直能坦然地从东子手里接下这些烟的原因。“怎么啦?一个朋友送的。”
“什么样的朋友送你这个烟?”陈东江点上了烟,心里有点怀疑会不会是假烟,但那种清淡是夹着醇厚的口感,让他没法将“假烟”二字说出来,“你真不知道什么人能抽这烟?”
“什么人能抽?”王鹏吸了口烟问,陈东江奇怪的反应终于引起了他的兴趣。
“首都那个头号大院里的人。”陈东江重重地说。
王鹏夹烟的手一抖,烟滑落在地上,“开玩笑吧?”
“我现在像有空和你开玩笑的样子吗?”陈东江白他一眼,“先不说这个,还是讲你的事。”
王鹏点点头,弯腰把烟捡起来看了看又塞进嘴里。
陈东江抚了抚额头说:“下午你走后,我去找过洪向南,他给我看了一份韩亚芬写的材料,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了你身上,还检举你和何小宝有不正当关系。”
王鹏的背部升起一阵阵寒意,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跳动的左额又跳了起来,他的两颊用力地收缩,狠吸着烟叶燃烧后的挥发物。
陈东江注意到王鹏僵硬的表情,心里暗叹了一声继续道:“因为争执没有结果,我就和洪向南谈了一个交换条件。”
王鹏眉毛一抖问:“交换什么?”
“我有他这些年来收受高额贿赂的证据,他要是不想罢官坐监,就必须将你们的事情压下去。”陈东江说。
王鹏冷哼了一声说:“你根本不必跟他交换。我和韩亚芬的事本来就是谣传,明天传谣的人就会主动出来承认了。至于洪书记,以他的所作所为,早不配谈什么条件!”
陈东江从王鹏的话里已经能够判断,邱文海一定是将洪向南的事告诉王鹏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说:“这也许真的是天意!但是……长风制药背景很深,动洪向南,恐怕会有人保他的。”他没有再说下去,以王鹏的阅历还不可能想到这件事最终会变成什么样,但他知道洪向南不会就这么倒下,而他和洪向南之间则会因为这件事,彻底成为仇家。洪向南必定会因为下午的那场谈话,铁定认为是他把洪向南给告了。他心里暗道,“罢了,罢了,结仇就结仇吧,反正迟早是要告他的,无非是早晚的事,终究是为曲柳拔掉颗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