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夕阳,映着一个妇人的身影。母亲在为一颗小种子翻土,我好奇地打开露台的窗,探出头去,“妈妈,你要种什么呀?是不是橘子树?那我们秋天就能在家里摘橘子啦!如果橘子很多我们还可以卖了它们赚钱,然后妈妈就可以给我买娃娃啦!”那时我五岁。儿时的童真,如今看来,是如此幼稚。母亲当时只是抬起头来对我灿烂地笑着,又接着给土壤注入营养液。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让我学公文,那时,整个托儿所里,只有我一个人总是待在教室里,在作业本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含义的数字。我为此讨厌过母亲,为什么我就不能和别的小朋友一样在后花园玩呢?
已经是盛夏了,可那小种子只是爆出一颗小芽芽,还没有我的尾指大。我着急地跑到母亲那儿,“为什么那颗小橘树到现在都只有这么点大?那秋天我们怎么丰收呀?”,“给它些时间吧!”母亲说。
进了幼儿园,有了正式的公文课。我的起步比同学们高,进度也就比他们快很多。每天,我总会很高兴地在母亲面前活蹦乱跳。“妈妈,我们老师说,我的公文水平已经达到小学三年级啦!我厉害吧!”
入秋,我整天幻想着小芽芽能在一夜之间长成参天大树。可是它一点儿都不争气,到现在还只有我的小手这般高。一直到来春之前,它就再没有长高过。“妈妈,它是不是死了?”我伤心得快哭了,母亲只是笑着摇摇头。她每天都要看看这颗芽芽,早上要将它放在屋内晒得到阳光的地方,然后再出门。
母亲呵护它,就像照顾小时候的我一样细致入微。我生病时,她也是要安顿好我,才上班去。
那是第二年的春天,漫长的寒冬,快让我忘记了它,可有一天当我走进阳台,我却有点认不出这长满嫩芽新枝的小橘树了。“夏天一定会开花。”我等得迫不及待了。
终于入夏了,原来细长青色的枝,渐渐从茶色变成浅褐,枝头的嫩苞翻出青色的瓣儿。又过了几天,这瓣儿,米白色里还泛青。接着数日,越来越多的米白色花朵开满枝,但是很小,我担心地问:“花那么小,那橘子也结不大呀?”“它不结果。”我愣住了。我日思夜想了那么多天,它,竟然不结果?!“这是白兰树。它只开花,这是其唯一的使命。”我跑回房间,埋在枕头下,哭成了兔子眼。
上小学时,我学会与同学们攀比。一下课,我们一大堆人就围聚着。“我家很大的,有五个房间!”“我有三个芭比娃娃,都是珍藏版的!”“我的衣服都是进口的,是名牌!”我则自卑地低着头,走开了。回到家,我冲到母亲怀里哭了起来。“妈妈,为什么我们不去住大房子?为什么你不多给我买娃娃?为什么我不能穿名牌衣服?”母亲只是笑笑,牵起我的小手,拉着我走进露台。白兰花的瓣褪去了残留的青,白得那么纯。“你看,白兰花多么素雅,旁边的木槿开得再怎么妖艳,它还是坚持它的纯白。”母亲单臂环着我的肩,“你也做一朵小白兰,好不好?”我懵懂地点点头。
盛夏,房间里漫布着白兰花浓郁的香。母亲摘下一两朵,别在我的领口,可是,在一天不到的时间里,白兰花就从花茎开始向瓣尖蔓延着褐色。它们枯萎了,但它的余香却仍留在我的胸前。
母亲,用她最后的青春把我养育。留在我心间的,是她永恒的爱。
白兰,它的生命如此短暂,它却用尽一生,给人们带来一种清新、素雅的美。
走在街上,昏暗的街角坐着一位老妇人。她面前摆着一个竹筐,盖着蓝花布,却掩不住棉布下的花香。母亲拿出五元钱,买了两朵,别在我胸前,我对她会意地笑。
家里的白兰树,在我小学四年级那年“去世”了。那年上海的一场大雪,成了它的葬礼。
那年深秋,母亲要去珠海开会,晚上,我给她写了个纸条:
妈妈:
您放心地去那儿开会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外婆。
您的乖囡囡
昕昕
洁白的信纸上,附着两朵未谢的白兰,清香的芬芳散在鼻尖,我将新枝轻放在母亲的行李箱上。次日清早,我没等母亲起床就上学去了,回来看见那新枝还放在餐桌上,只是纸上映着泪,浸湿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