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看姑娘们都像小狗样滚得满身泥巴,就拍拍手站起来,笑着说:“喂!开心吧?”大家就唿哨一声冲上去,把她也抬了起来:“菱菱万岁!”“这儿真好,想说啥就说啥,想干啥就干啥!”……忽然,四妮紧走几步,往一片荫柳树后奔去。香香知道她要干什么,故意大声吆喝:“喂!四妮,你慌慌张张干吗去呀?”大家放下菱菱,都笑起来。四妮很实在地一回头:“撒尿。”就蹲下去。香香野愣愣地大叫道:“撒泡尿还跑那么远。看我的!”说着就往下退裤子,原地一蹲,毫不害羞地尿起来,还吆喝着:“都来都来,放水!”姑娘们真的受到了感染,有几个一边大笑着,一边解开裤子也蹲下去,白花花一片P股。四妮从荫柳后一伸头:“香香,你们真不害羞!”香香大言不惭:“羞?又没一个男人!”大家又笑,全都脸红红地四顾,又惊心又激动的样子,好像干了一件十分勇敢的事。
菱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帮姑娘真是闷苦了。就像一群关久了的女犯,一放出来就以加倍的疯狂发泄自己。她看大家完事了,就抱住膀歪起头:“我说小姐们……”
香香忽然笑了:“啥?小姐们——”咯咯咯……嗤嗤!……“咱们也能称小姐吗?”
菱菱一本正经:“当然!为啥不能称小姐?”
“噢——!小姐小姐小姐!……”一群姑娘都欢呼起来。香香披散着头,把鞋子扔上天,乱蹦乱跳,胸脯擂鼓样耸动。
菱菱只好大声吆喝:“看你们像个小姐模样吗?像一群野鸭子!只知道嘎嘎乱叫乱扑腾。”
大家静下来。香香一P股坐下,穿着鞋子吸一口长气:“——唉!乐一时是一时呗。再装斯文,咱还是个罗圈腿儿。”这一说,大家又垂头丧气了。
菱菱就笑道:“大家想不想有个好身材?”
一个姑娘说:“想有啥用?看俺这……P股,怎么越看越难看呀?”
菱菱笑了:“电视上不常有练健美操的吗?咱也练!怎么样?我教大家!”
四妮吃惊地叫起来:“娘来,你家是天生的美人坯子,一练就成,咱哪行呀?”
菱菱说:“那咱就多用些时间,反正没事干,天天到这里来,我保证一个个都成美人儿!”
另一个说:“你看俺,小眼睛,脸上还有雀斑,也能练成美人?”
菱菱气道:“一个姑娘,只要有了好身材,就有了七分人材。小眼睛也会练得有神。雀斑嘛,去掉也不难,眼下卖这种药的很多,天天抹就会白白净净的。”
香香一拍胸脯:“菱菱,别卖狗皮膏药了,我第一个报名,练!奶奶的,说不定以后卖个大价钱!”
一句话说得大家又大笑起来。
菱菱说:“我就喜欢香香这个勇气!大家别笑,卖个大价钱也没什么不好。敢卖自己就很了不起,起码你认为你的身子是你自己的,总比让父母让媒婆卖了好,对不对呀?”
“对对!”
“姑奶奶也练个好身材!”
“我报名!”“我也报名!”
……
就四妮没吱声。菱菱问:“四妮,你呢?”
四妮犹豫着:“那就试试呗。”
“好!”菱菱拍拍手,让大家静下来,“先说好啊,练健美可不是轻松活儿,没见电视都练得满身大汗,咬牙切齿吗?咱也得那么练!”
香香说:“你放心,都是渔家女,全吃得苦!”
菱菱很振奋的样子:“行!现在就开始,解裤带!”
大家一楞,然后轰地笑起来,香香说:“咋?你想强奸俺们呀?”
菱菱说:“今天先整治罗圈腿儿,要用带子把两腿绑在一起。从明天起,每人要带一条带子来,今天先用裤带代替!”
大家这才明白,于是左顾右盼着,嬉嬉哈哈解下裤带,按照菱菱的吩咐,一排溜坐好了,在两膝处把两腿捆住。要求捆得紧紧的不留一点缝儿。有捆得松的,菱菱就帮着捆,捆得几个姑娘直叫唤。香香罗圈腿弯度大,腿又长,捆紧了特别疼。但她自己硬是捆得不留一点缝。一边捆,一边咬牙寻开心:“菱菱要不要放个岗哨?万一来个野男人,不用费手腿,就把咱们收拾了。”姑娘们就乱笑。菱菱说:“就你捣蛋!”说着自己也坐下捆好双腿,像个教练似的命令:“看着!都像我这样,脚后跟并拢,双手背过去,上身尽量往前弯,额头能碰到脚尖儿才好,一起一伏,开始——起——伏!起——伏——!……”
姑娘们果然认真,一个个抿个嘴儿,倒背手,咬牙切齿起起伏伏。腰是太硬了,除了菱菱,谁的额头也碰不到脚尖。香香猛使劲,嘴里“晦晦”地喊着,一气来了一百多下。姑娘们满脸是汗,大口喘气。菱菱看大家认真,很高兴,说:“刚开始,大家别猛使劲,悠着点。歇歇吧!”姑娘们就东倒西歪地呻吟开了。
四妮圆乎乎的脸热得通红,汗珠子扑嗒扑嗒往下落。她用褂子擦擦汗,动手解开双腿,拍拍P股上的土站起来,系上裤带说:“菱菱,俺要……先走了。”
香香说:“又去尿尿呀?”
四妮吞吞吐吐地说:“啥呀,俺……还有别的事呢。”
菱菱说:“有事就先走吧。”
四妮看了姑娘们一眼,就慌慌张张下湖堤去了。
香香一撇嘴:“哼!准是去找疙瘩。半天不见,就掉了魂似的。”
四妮的确爱着疙瘩,一直悄悄地爱着。而且很怕别的姑娘和她争。但她只是单相思。疙瘩好像浑然不觉,老是大大咧咧地叫她傻丫头,完全不当回事儿。四妮不管他的态度,只顾全心全意地爱着,千方百计讨他喜欢。这些日子,疙瘩和一帮后生老往一条街跑,说是鲶鱼湾没啥玩头,要玩就去一条街。他们还计划着要去上海、北京,要玩就玩个痛快。今天早饭后,四妮见疙瘩他们吆吆喝喝地走了,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四妮就惦着疙瘩的瞎眼老娘,一个人在船上多闷呀。练健美,行吗?她实在没有信心。而且总觉得有点瞎胡闹,不定哪会儿叫大人发现了,一跺脚,还不四散奔逃呀。四妮最怕爹。狄老大爱喝酒,一喝就醉。在外头,没有说狄老大不讲交情的。但不知为什么,一回到船上就像个魔王,打老婆,打孩子,说男人不打老婆像什么男人,当爹的不打孩子就不是当爹的样子。四妮这么大姑娘了,狄老大发起火来,会一脚把她踹下船去。四妮从湖里水淋淋爬上来,哭也不敢哭。娘呢,早吓得缩成一团。
四妮并没有恨爹,爹不容易。一群孩子几乎耗尽了他一生的精力,贫穷和风浪把他的脾气全弄坏了。前些年,三个姐姐和三个哥哥相继结婚,沉重的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狄老大死爱面子,三个姐姐出嫁时,除了一般嫁妆,还每人陪送了一台电视机。三个哥哥结婚时,自然每人给打了一条船。一生的积蓄全花光,还借了许多债。这二年刚缓过一口气。可是狄老大的脾气已无可挽回地坏掉了。
四妮想出嫁了。早就想出嫁了。娘也说:
“四妮,就剩你一个孩子了,娘不想委屈你。你有中意的人家就给娘说,早早走了吧。你爹有我伺候着,要打要骂由他,我一个人撑着。唉,老夫老妻了,我知道他人不坏,就是脾气坏。没办法的事。”
四妮很可怜娘,可她知道自己早晚得走。不知什么时候,她爱上了疙瘩。她喜欢他那个大大咧咧的样儿,她有信心得到他。
7
一条街以惊人的速度发展着。
据说,几百里湖底下全是优质煤,而且煤层厚,储量丰富,起码可以开采二百年。一条街矿务局已成为中外合资的大型企业。一条街也远非一条街了。大街小巷纵横交错,集体宿舍楼一幢幢拔地而起,居民已达十几万之多。仅这一年时间,就新来五六万矿工。
一条街除了商店增多,最引人注目的是增加了各种宾馆、旅店、客栈。有豪华型的,有中等水平的,也有相当简陋的。其发展速度几乎是与日俱增。按说,一条街不是旅游胜地,更不是什么政治、文化中心,不会有那么多人住旅店。但奇怪的是,自一条街开建以来,旅店一直人满为患,供不应求。除了外地来的业务员、采购员、倒爷之外,更多的顾客居然是矿工。矿工都有集体宿舍,但他们却每个月总有几晚要去住旅馆。当然,也有些是工程技术人员,就是那些蛮子单身汉。谁也不知道这种风气是怎么开始的,后来就成了一种时髦。
矿上的工作是相当辛苦的,不论是矿工还是技术人员。几百米深处,一呆就是七八个小时,又累又乏。回到单身宿舍,还要自己洗衣服,自己去食堂打饭,累得腰酸腿疼。可是苦极了,就宁愿花钱去旅馆住一宿。而一条街的旅馆、客栈又全都是一流服务。不论是豪华型的宾馆,还是简陋的客栈。可以花钱洗衣服,可以让服务员把饭送到房间,可以洗完澡披着浴巾把腿跷在沙发上看电视,而且不断有女服务员给你端茶送水,陪着闲聊说笑。这就有了家庭的气息和温馨。
他们花钱买的是服务。他们渴望有人为自己服务。这里一个普通的矿工,每月的收入都在三四百元以上,住几夜旅店,至多花百把块。剩下的钱,足够孝敬父母的了。他们都是些乡下来的小伙子,并没有忘记父母和要承担的那一份家庭责任。但他们首先是一条街的矿工。他们追求和羡慕的是有现代气息的生活。而一条街正是一座以全新面貌出现的新兴的小城,一座八十年代诞生的小城。它矗立在这片荒原上,使这片古老的土地惊慌而又惊喜。它的神奇的发展速度和无法想象的潜力,不仅使广袤的乡村无法比拟,而且使周围的县城黯然失色。一条街的矿工们为此而骄傲。厚实的收入来源和旺盛的生命力,使他们轻而易举地摆脱了父辈的生活道路。
他们要换一种活法了。
吸引矿工们去旅馆的另一个秘而不宣的诱惑,是可以接触女人。
谁也不知道那些女人是从哪里来的。
在豪华宾馆里,说一口流利普通话的年轻小姐,高雅、漂亮,穿旗袍或套裙,训练有素。一般旅店里,是操各种口音的姑娘,其中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服饰并不规范,但年龄倒还整齐。在那些简陋的客栈里,就显得五花八门了。服务员很少,规模也小,基本上是当地人。有的是几个徐娘半老的妇女,有的是几个透着穷气的姑娘,也有的是一个妇女带几个姑娘。年龄参差不齐,服装有土有洋。
但她们是女人,这就够了。
当年轻的矿工们最初下旅馆的时候,一般都是老老实实的。但后来熟了,就有了更多的内容。其间常有更秘密的交易,只是谁也不说,大家心照不宣。
一条街的另一特点,是一年多来陡然增加了许多舞厅和咖啡馆。这些地方,不仅是采购员、倒爷们洽谈生意的好地方,而且更是矿工们的娱乐场所。很多青年矿工的交谊舞已跳得相当不错。舞间休息时打个响指、叫一杯咖啡,动作也已相当潇洒。
你想花钱吗?你想快乐吗?你想见识一下这个奇异而旋转的世界吗?请到一条街来。
疙瘩和他的伙伴们大摇大摆闯一条街来了。
疙瘩仍是提着他的十八斤重的录音机,仍是轰隆轰隆响着不知放什么音乐。放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停地放。一盘磁带他能翻来覆去放半个月,他喜欢的是声音而不是音乐。
一条街的白天是冷清的。上早班的矿工们已经下井,下夜班的矿工正在睡觉。街上行人稀稀拉拉。有些附近的湖民、渔民呆头呆脑走过。在街道楼房的空隙处,仍然处处可见荒原的痕迹:一个坑凹,一片原生的野草,一段阴湿的土路。
商店都大敞着门。柜台后的营业员或静坐看书,或织毛衣,或聚堆闲聊。一个姑娘抚弄着另一个姑娘的辫子,轻轻地认真地述说着什么,不知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忽然,被抚弄的姑娘笑起来:“嗤嗤!你看你看……”那姑娘一愣,顺着她的视线往门外看去,忽然也笑了:“嗤儿!……”
她们看到了疙瘩那一伙渔家仔。
疙瘩走在最前头,伙伴们簇拥着他。不管新衣服还是旧衣服,全都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两手习惯地钳在胸前,像张网,又像捉鱼。毫无例外的罗圈腿儿,使走路的姿势总有些歪歪斜斜。不管怎样平坦的路面,在他们的脚下永远是颠簸的木船。因此就习惯地叉开腿,横着走。尽管他们努力昂然着挺胸跨步,却老是左一脚右一脚,不仅实际的行进速度并不快,而且显得摆幅很大。一伙人都在摆,像是一种奇异的舞蹈。
街两旁的营业员都在看热闹。不少人干脆走出柜台,站在门外嘻嘻看,惊愕着笑,仿佛那是一群从湖里爬上来的螃蟹,神气活现地在街上横行。
“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