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郝家粮行被封存,郝大胖也被看管起来。有消息说,以后还要搞土改,郝大胖已内定为地主兼粮霸,所有财产都将分给穷人。事实上,他的财产已开始充公。支前队只打了一借条,就从他粮行推走几十车粮食。没人相信会再还他。郝大胖就是因为不肯借粮才被关起来的。
好户果然要倒霉了。
粮行的十几个伙计已被遣散,郝大胖成了孤家寡人,村里人们更关心的是前线的消息。谁谁受伤了,谁谁立功了,一个消息就能轰动全村。至于郝大胖日后会怎样发落,他们已无心关注。
改朝换代,总是有哭的有笑的。他们懂得,共产党坐天下,富人该灭。这是没办法的事。日他二哥,穷人也该坐坐龙庭了。至于郝大胖,尽管工作队讲了很多他剥削的道理,他们还是恨不起来。他们总觉得大肚子和那些富人有些不同。村里没人恨郝大胖,也没人能救他。如果郝大胖有一天被拉出枪毙,他们会叹息几声。会的,但不会良心不安。因为谁也没有害他。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这年月!
好在郝大胖性急。没等枪毙,就自己寻死了。那天夜里,粮行突然失火。其时北风呼啸,烈火腾腾,半个天都烧红了。人们几乎是眼睁睁看着粮行烧光的。火大得无法扑救。事后查清,是郝大胖从看管处逃出去,自己放火烧的。灰烬中扒出一副烧焦的骨头。郝大胖和他的粮行一同化为乌有。这场大火不仅烧光了十几万斤粮食,而且累及烧毁十几家民房。够疼人的!
村里人终于有理由恨郝大胖了。
郝大胖救了一村人。
对于这一事变,狼几乎是冷漠的。多少天一言不发。现在郝家就剩一个大院了,剩余的财产都在里头。工作队找他谈话,狼说我只要一间屋存身,其余房屋财产任由上级发落。工作队很欣赏他的态度,当即答应,让他还住原先的三间瓦屋。并说你是自由的,可以回广州,也可以住村里。狼扶扶眼镜,说我当然是自由的。工作同志就有点不高兴。这小子阴阳怪气的。
不几天,郝家的土地财产被分得一干二净。村里人像过节样,没有人表示拒绝。干吗不要呢?你不要人家要,要了白要,不要白不要,傻瓜才不要。没有人是傻瓜。
分浮财那天,狼坐在自己屋里看书,门大敞着,神态安然。后来就从水桶里捞出一只青蛙,用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解剖。他剥得很专心,很仔细,两眼俯在案子上。有时又拎到门口亮处,对着太阳细细观察,两手都是血。那时,院子里人出人往,吵吵闹闹。他一概视而不见。好像这件事和他毫无关系。但前来拿东西的人没一个不看见他的。在经过他的门前时,总有些心虚和胆怯,要么脚步轻轻,要么一闪而过,惟恐被他看见。一村人都不舒坦。悄悄议论说,别看那小子不吭不哈,心里不知有多大仇恨呢。郝大胖能放火,他就不敢杀人?好端端剥蛤蟆,是剥给人看呢。瞧他那把刀子!人们议论了多日,人心惶惶的,弄得工作同志也警觉起来。广州还是国统区,这小子回来,好像没有回去的意思。别是狗日的特务?你看你看,对于他爹的死和家产被分光,没事儿似的。怪不!
狼的确怪癖。他白天极少出门,更不和人谈笑。只每天凌晨起来跑步,冰天雪地穿一件裤头、背心,在野地里一跑就是十几里。从不沿田间路跑。哪里有沟坎就从哪里跑。疯子一样,飞身掠影。回来一身泥一身汗。然后用冷水洗澡。站在井台上,举一桶冷水从头浇下去,一连数桶。然后用毛巾搓得皮肤发红。晚饭后就绕村散步,走一圈又一圈。走得极快,大步流星。碰到人也不搭腔。常有几条饿狗尾随着狂吠,却不敢扑上去咬。狼的古怪举动,使村里笼罩着不安和恐怖。
这天晚上,狼刚散步回到屋里,三月就推门进来了。
狼略有些吃惊:“三月?你……来干什么?”
三月默默地看着他,叹一口气:“狼,你走吧!”
狼走过去把门关上,有点诧异:“我去哪?”
“回广州去!”
“我不想去了。”
“狼哥,你还是走吧!”
狼越发不解。但看得出三月没有恶意,就问:“究竟出什么事啦?”
三月的泪要流出来了。她怎么告诉他呢?她听到村里很多议论,都是关于狼的。就隐隐觉得要有什么灾难降临到他头上。她不忍看着他像郝大叔那样的下场。她对郝大胖很同情。觉得他人不坏。他和他的万贯家业一夜之间从生活里消失了,人们的心也突然变得不可捉摸。分浮财那天,她看到很多人兴高采烈地从郝家大院往外抬东西,就觉到一种苍凉,人怎么能这样呢?工作同志喊她也去。因为三月是郝家的下人,理应特别照顾的。可她没去。后来,工作同志和村里几个管事的人,为三月送来一大堆衣物绸缎,还说郝大胖的三间居室也分给她了。三月看着面前的一堆东西,默默地很伤感。她翻捡着那些东西,像是翻捡过去的日子。她想起当初随爹到村里落脚时的情景,以及后来郝大叔的种种好处。三月流泪了。后来,从一大堆物品中,三月捡起那只银蟾蜍,然后说:“其余的,你们都拿走吧。我不要。”大家先是一愣,随后就一抢而光。三月留下那只银蟾蜍,是觉得它好玩。更主要的是想留个纪念。她知道那是郝大叔的心爱之物。
真的,一切都像梦一样,世道变了。工作队每次开会,她都去,都认真听讲。大家有地种,有饭吃,人人平等,多好啊。她和村里所有人一样,也热烈地向往着那种新生活。可在同时,她又感到一些不该失去的东西也失去了。人们尤其不应当互相仇恨。大家为啥要把郝家父子看成仇人呢。郝大叔一向都很豁达的,到这节骨眼上咋显得这样固执呀。郝大叔,无论如何,你不该把那么多黄灿灿的粮食烧毁的。我知道,村里多少穷人都断了炊,庄稼人把粮食看得那么珍重。你真的不该这样做。你毁了粮食,也毁了自己。三月不知道该抱怨谁了,对发生的一切都迷惑不解。她向往着什么,也依恋着什么;欢欣着,又痛苦着。她不愿看到再有惨祸发生。现在,郝家就剩狼一个人了。她看得出,狼在村里待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而对这些,狼似乎浑然不觉。
三月站在他面前,看他吃惊的样子,觉得这人真是个书呆子。
三月说:“狼哥,”她又叫一声狼哥。不知怎么,今晚从心里想这么叫。她觉得他很可怜。她说:“狼哥,你没看出来,村里人不喜欢你吗?”
狼愕然:“我做错什么啦?”
三月一时语塞。真的,他做错什么啦?她回答不出,就着急地说:“我不知道。反正大伙不喜欢你。你还是快走吧!”
狼突然恼怒起来:“我不走!”他感到莫名其妙。
三月看他一点不谙世事,像个混沌未开的孩子,油然而生一股怜爱之情,更觉自己有责任保护他不受伤害。看着他气呼呼的傻样,就吁一口气劝说:“外头天高地阔,这小小村子,你有啥好留恋的?”语气就像个大姐。
狼一把扳住她的肩:“恋你!”那样子恶狠狠的。
三月心里一颤,却没有挣动。她猝然意识到自己为自己设了个陷阱。她和他对视着,声音抖得厉害:“狼哥,你真的这么喜欢我?……”
狼伸手把她的头揽到怀里:“三月,我喜欢你!荣华富贵,我都不在乎。这辈子只要能让我天天看着你,别无他求!”
三月伏在他的肩上哭了,哽咽道:“狼哥,你是说……你喜欢我的……身子?”
“是的是的!我喜欢你的身子。你不知道你的身子有多美,你不懂,我懂!我相信你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包含着造物主最奇妙的构想,都是神来之笔!……”狼冲动而滔滔不绝。
三月挣开他的怀抱,羞羞地说:“那好!我这会儿……就让你……看!……”
“真的?”狼欣喜若狂。
“真的。但是得答应我一句话。”
“说吧。我什么都答应你!”
“赶明儿一早就离开村子,回广州去!”
狼愣住了:“不——不不不!我不走。我要一辈子守住你!”
三月生气了:“那你就别看了!”转身就走。
狼一把抓住她,血红了眼:“你往哪去?”
三月打掉他的手:“今晚我的话算白说!你愿意咋就咋,和我没关系了!”伸手就要开门。
狼低叫一声,扑上去把三月拦腰抱起,转身紧走几步,把她扔在床上。三月企图跳下来,狼双手抓住她的肩,死死地按住。两人对视着,僵持着。
“狼,你欺负人?”三月泪水盈盈。
“随你怎么说!”狼呼哧呼哧喘气。
两人再没有话。三月没有叫喊,也竭力忍着不让泪水流出。但她很愤怒。她看到他的眼睛在镜片下灼灼闪光,就想这家伙是条蛮牛,真是不讲道理。你好心好意来救他,他反而要害你。可你真的不曾想到他要这样的吗?其实想到了。想到他会在那个深宅大院里强迫你。但你假装没有想到,只被自己的热诚和善良鼓励着,在黑夜里走进这黑咕隆咚的深院里。你是自投罗网,你怪谁呢?你嘴说他是坏人,也的确对他的怪异不能理解,但你心里却喜欢他那个痴傻劲儿,喜欢他那个混沌样儿。家破人亡都不能让他醒转。他没有常人的喜怒哀乐,他只在自己的世界里游荡,痴迷于谁也不懂的物事。
她知道,没有人再能改变他。他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游荡得太久了。他要做什么,也没人能阻止他。他从广州回来,就是奔自己来的。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要得到你的身子,你早晚会交给他。从那晚之后,她就有这个打算了。但不是这种方式。不要强迫她。如果他能说一些甜甜蜜蜜的话,她会心甘情愿地把身子给他。可是看来,这家伙缺少那种让女孩子乖乖就范的本领。他根本就不会说什么,只是直来直去地要你的身子。就像小男孩强夺人家玩具一样,不顾一切地去强夺。这很叫人恼火。可三月又承认这很有趣。就像小时候为了什么东西,一个要拼命拿走,一个要拼命护住。两人并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一个说你得给我,另一个说我不给;一个说你就得给,另一个说我偏不给。于是两人就争持不下,虎视眈眈。
终于,三月支持不住了。
狼双手像铁钳,把她抓得疼了。其实,她早就不想支持了。刚才,她只是因气恼要和他计较。同时,她需要掩饰自己。她要让他感到,她反抗了,但没有成功,就只好是个失败者,只好服从他。现在,她手一松,浑身软沓沓倒在床上。她怨恨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把头偏转,微微闭拢睫毛,任他把她的衣裳一件件扒光。
他像个屠夫。
而三月哭了。
12
雪停了。她感觉到雪停了。柔和的清脆的沙沙声从耳边消失。女人忽然觉得闷极。
她爬下床,俯身看住床下,恨得咬牙。那里有一个隐蔽的洞口。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洞口下一条暗道,通到狼的房间。她住的这三间瓦屋,本是郝大胖的居室,原是分给她的。后来,三间柴房倒塌了,她才搬进来住。这是郝家大院惟一的一条暗道,是郝大胖为他父子防身用的。因为一直由她和狼住着,就从来没被外人发现过。这些年,暗道成了狼和三月秘密来往的通道。
她心里正有一团火在腾腾燃烧,那是一把烧不尽的野火。她烦乱地走过去把门打开,一股冷气迎面逼来,就觉身上起一层寒米。一院子都是厚厚的积雪。雪没有停,只是小了些。她真想扑在雪地上翻滚几下。她弯腰抓起一把雪往身上搓去,皮肤凉得一惊一乍的。几把雪下来,就坦坦然然了。她搓得很仔细,头脸、胸部、背部、腰部、大腿,一身搓个遍。她对自己的皮肤很骄傲,也很爱惜。她知道她的皮肤仍然光滑而富弹性。她的身子凉凉的,滑滑的。被化开的雪水蜿蜒着往下流,像无数蚯蚓在爬,爬得浑身酥痒。她的心绪好了许多。
她对寒冷已成癖好。她早已习惯了在寒冷中赤身裸体。她必须适应他,夏秋不必说,就是冬天的夜晚,他也会撕碎她身上的任何一件薄衫。当然,他也同样不穿衣服。两人常常几个小时一丝不挂地互相折磨。从床上到床下,在冰冷的砖头地上翻滚、厮打。直到双方遍体鳞伤,精疲力竭。那时,他们几乎不说什么,只是喘吁吁不停地折腾。多少个寒冷的夜晚,都是这样过来的。而村里没有任何人知道。
她恨他。恨她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初几年,她曾想嫁个人,像所有的女人一样生儿育女过日子。可她不能够。她曾在一年里嫁人三次。但每次用不几天就只好回来。他像条癞皮狗样,你嫁到哪村,他就追到哪村。跪在地上向那家的男人请罪,说他曾经强奸过她,并像每次批斗会上那样,把那个过程说得仔仔细细。人家揍他,揍得他头破血流。他抹抹嘴上的血沫子,接着再说。人家按在地上灌他喝尿。他说你们不用灌,我就喜欢喝这东西。说到尿,他好像特别兴奋,能讲出一大串尿的妙用。说人尿是治病的良药,有很高的医用价值,说人尿在国外有时比黄金还珍贵。人尿能治头疼、热病咽疼、生疮中风、心肌梗塞、脑血栓等四十多种疾病。对治疗急性损伤血肿、化淤、止血、镇痛有特殊效用。说两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把童尿列为中药,古籍中载有一百零七个用人尿治病的秘方。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对人尿的作用更有详细的记述。还说:“我不仅每次挨打后都喝一茶缸子,而且每天清晨还喝掉自己刚排出的尿,这叫饮尿疗法,或者叫饮尿保健。不然,我的身体不会这么强壮。”说着就抢过那碗尿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说,可惜有点凉了。还是热尿好。刚排出的热尿没有被空气中的细菌分解,不臭不脏,比人的血液还要干净呢。
他说得眉飞色舞,煞有介事。人家听得恶心。女人们捂住嘴呕吐,男人们哈哈大笑。说这家伙是个疯子。谁要是娶了三月,他天天来纠缠,别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于是只好把三月打发回来。三月的名声完全被他败坏了。三月成了嫁不出去的破女子。
可是狼,你在编织谎言。我不是破女子,你也没有强奸我。没有!只是那天晚上人们破门而入时逼着你承认的。他们已经暗中监视你很多天了,正要证明你是个坏人。奇怪的是你承认了。你几乎是痛痛快快地承认的。你甘愿承担这个罪名,并且甘心蹲了两年大牢。
其实,那天晚上,只有我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13
屋里静极了。整个深宅大院都没有一点声响。
那时,屋里只有你激动的喘息和我牙巴骨打颤的声音。可你不管不顾,像一条真正的狼掀翻一匹小鹿。然后,你好像停顿了一下,不知从哪里下手。接着你把我的身子转动了一下,似乎要调整一下姿势。之后就开始动手。你显得急不可待,忙乱而笨拙地解着我的扣子,但不很顺利。棉袄的扣子在我腋下,你找了好一会才找到,结果还是扯断了两处。后来,你的动作慢慢变轻了,像在摆弄一个熟睡的婴儿。一会扳起我的肩,一会儿揽起我的腰,一会儿托起我的臀。你的轻柔的动作,居然有点儿感动了我。我原以为你只会粗野。我渐渐平静了。既然命定了无可逃脱,就只有这样。姑娘总要找男人,早晚会有这一天。我不动声色地配合着你。偶尔睁开眼瞄一下,赶紧又闭上。你紧张而庄严的样子让我感到好笑。可我忍着。只是毫无表情地任你去忙。我专注而平静地感受着被剥光的全过程。当一阵凉意沐浴了整个身子时,我知道我只剩下一件胸褡和一件短裤了。这时,我听到一声粗重的喘息和惊叹:“唔——!”像一声惊魂夺魄的呻吟。我从这声呻吟里,能想象到你看到了什么:洁白细嫩的皮肤、浑圆的肩、耸起而颤动的乳峰、平滑柔软的腹部、修长流畅的大腿……那一刻我很骄傲。真的。我知道自己很美。在柴房的夜晚,我和陪宿的每一位姑娘都比过身子,没有哪一个比得上我。她们都说过这样的话,如果自己是个男人,就一定要娶我做媳妇。我说你们要是男人,怕是还看不到我的身子呢。但女孩子比来比去,只是比着玩儿,开一些只有女孩子在一起时才有的玩笑。我还没有体验过自己的身子呈现给一个男人时引起的骚动。那一刻我是体验到了。我感到你的一切动作、喘息、惊叹,都是庄严而神秘的:充满了崇拜和圣洁的情感。你制造了无言的气氛。我在那个气氛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朦胧的幻觉,像天女下凡,像鲜花盛开,像雪花飘飘,像星光灿烂……我在你的崇拜中得到升华,进入一种从未进入过的境界。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价值。那一瞬间,我多么感激你啊!我无法准确说出你内心的感受。我只知道自己内心汹涌的是那种祖先遗传的自然人本能的震颤和袒露的喜悦。我忽然有一种从什么束缚中解脱的畅快,我感到自己又重新回到赤裸的童年——
无拘无束,天真烂漫,尽情沐浴着一个清凉世界……
我和你都陶醉了。
你久久地没有碰我。你在低声哽咽。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会这么哭,会哭得这么撼人心魄,地动山摇。
我久久地没有动弹。我在捂住脸啜泣。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哭会有如此的快感,会包含那么多复杂的含义。
后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感到你的手指触着我的肩胛,然后从胸脯那儿一溜滑下,你的手指原来那样细长。它窸窸窣窣,颤颤抖抖,如一条冰凉的蛇游进胸褡。我哆嗦了一下,知道胸褡已被解开。之后,你突然加快了动作,手指如轻风样掠过腹部,一下撕开我的短裤。我听到一声清脆的“嚓”。那一瞬间,我把身子缩成一团,企图阻止你。但终于还是把身子舒展开来,由你撩开女性的最后一片隐秘。
我知道我已无法阻挡。
我把头转向一旁,双手捂住脸,泪水就从指缝间溢出,我知道我已身不由己。我渴望着什么事发生,又害怕那件事发生,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忧伤和失落的恐惧。
天哪!我要做女人了……
我泪水滂沱,全身都在抖动。
我的寂寞是一条蛇,
静静地没有言语。
你万一梦到它时,
千万啊,不要悚惧!……
我丝丝地抽着冷气,我不……怕,我……不怕!……
结实的木门就是那时被撞开的。一声巨响,人们突然间破门而入。
后来的一切便从此开始。
没有人相信,直到两年后你从监狱重回村子时,我仍然是个女儿身。
14
夜深了。
雪停了。
三月入梦去。
睡着前,她没有忘记保持侧身而卧的姿势。高高隆起的臀和深凹下去的腰呈现在宽大的木雕床上,抛出一弯惊心动魄的曲线。
狼就站在床前。他已经来了好一会了。像一个骇人的长发鬼,眼里闪着幽幽的光。看着她睡卧的姿势,就知道她在等他。三月睫毛下挂着两滴清澈的泪珠,悠悠的。他的心抖了一下,伸出手轻轻为她抹去。他俯下身,呼吸着她的气息,看着她在薄被下曲线起伏的身子,没有再惊动她。难得有这样宁静的时刻。
今夜来得太晚了。他想。
可白天那顿打也太重了些。一身筋骨还在疼。三月,我真的有点吃不消了。你呢?
三月的嘴唇动了动,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她在做梦,梦见自己和一群姑娘正在田野里打堆儿干活:
种芝麻、间芝麻、锄芝麻、收芝麻、割芝麻;
种棉花、间棉花、锄棉花、拾棉花、晒棉花……
狼沉沉地坐在床帮上,怅然凝望着窗外,那是一个冰雪的世界。
《花城》1990年3期
《小说月报》1990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