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先还忐忑,以为自己生了毛病,这会又自惭形秽起来。却又不服气:“我奶子比你大!”
三月说:“日后长个葫芦奶,一吊吊到裤腰上,晃荡晃荡的。丑死!”
那姑娘愣了愣,又哭起来。三月就笑了,说:“你听我的话不?”
那姑娘抽抽噎噎:“听又咋,不听又咋,反正人家啥也不如你。”
三月说:
“你听我话,我有法不让你奶子吊下来。”
“真的?”
“傻样。我啥时骗过你。”
那姑娘破涕为笑:“三月姐,我听你的。”
“那好。赶明儿起,缝个胸兜把奶子兜住,晚上睡觉时再放开,保你奶子挺挺的。”
“和你一个样儿?”
“和我一个样儿。”
“三月姐,你真好!”
“傻妮子,睡吧。”三月打个呵欠。
两人不再说话,睁眼想一会会心事。眼皮一合,入梦去。
5
她知道他今夜会来。
这样的下雪夜晚,他肯定会来的。
那个酸臭的家伙喜欢雪,他说雪有诗意。他还喜欢寒冷的天气,说是冰天雪地能铸人钢筋铁骨。人在零度以下生活会长寿。
“那年,你从广州回来,就是因为迷恋北方的寒冷吗?”
“啥呀,不是?”“才是呢!你并不是恋我,你恋我啥呀?我是你家的下女,你是郝家的少爷。还是大学生。我可没缠你。那以前,谁认识你呀?在县城上中学时,个把月才来一趟,像个闷头狗样,谁都不搭腔。见天在野地里转,要不就坐田埂上傻坐,呆样!我远远地扔你一坷垃。躲到棉花棵里。你站起身寻找,半天也找不到人,末了抬头看天,以为是天上掉下个土坷垃,又坐下犯傻。呆样!
“后来,你上了大学。外头的女子花花绿绿,可你偏回来缠住我。死皮赖脸地缠,你把我毁了。把我的名声全毁了,二三十里的村子都知道我是个破女子。我恨死你!啥呀,我把你也毁了?把你的前程毁得一干二净?我咋毁你啦?嗤嗤,活该!……活该活该活该!……让大伙整死你才好!”
女人幸灾乐祸地想着,嘴角就显出一丝冷冰冰的笑。狼,来呀来呀!我等着你呢。看你今晚怎么折腾我。
我不怕。
我早给你说过,黑夜属于你,白天属于我。有我的初一,就有你的十五。轮到谁是谁,劫数难逃。
狼!来呀,来呀,我等着你呢。你看今夜多么好,到处静静的,又是北方最冷的夜晚。你不是喜欢冰天雪地吗?不来多可惜呀。唔唔,你怕啦?白天那一顿揍真叫人解气呢。我只捞到抓你一把,本想抠瞎你一只眼,可惜被他们拉开了。那时你跪在砖头上,光着臂膀,一身疙瘩肉凸现着,女人们都贪婪地盯住你。男人们火透了,说三月你闪开,俺替你揍他。你不会打人。女人都不会打人。女人就是瞎抓,抓得到处淌血,伤在明处。这不好看。我说打人还有啥好看不好看。他们说这不一样,你看俺怎么揍他。他们推开我,捋捋袖口就围上去了。那会你正低头跪着,台下轰轰烈烈,想你也听见了。台上是十几个壮汉子,把你围在中心。谁喊了一声:“开打!”突然就是拳脚如雨。果然打出许多花样,打得很好看,台下一片喝彩声。他们往你P股上踢,往你肋窝里捣,往你胸口上踹,打一下一个架势,打一下一个名堂,我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如乱枪剥狗,越来越分不清招式。只听台下有人报账似的喊叫:“黑虎掏心!磨盘拐腮!怪蟒缠顶!铁柱捣腰!巧取软肋!金丝缠腕!……”那时你在地上翻滚,脸上豆大的汗珠子往外甩。我清晰地听得见你的肉你的骨头节子被擗裂挫伤的声音,你受的全是内伤。看得出你很疼。可你不讨饶,也不吭气,就是咬住牙忍着。
你对疼痛的忍受力超出常人的想象。我看到有的女人把脸捂起来,从指缝里往外看你挨打的样子,像在看一场宰杀。可你依然不讨饶,只是急促地喘气。男人们就很生气,因为他们始终没能征服你。他们说狼这狗杂种不是人养的,一身狼骨头,硬得很。他们心里都佩服你有种,只是没人说。我看到好多人都汗淋淋地摇头,拳脚越来越没力气。你翻滚时两手护住裆。我注意到了。你一直是这样的。多少年了,每次挨打都这样。你就护那儿。什么头脸、眼睛、鼻子、P股、心口窝,任哪儿也不护,仿佛那不是你的物件。你把那儿看得比啥都重要。那会,谁也没留意我躲在人后头偷偷哭了。只有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怕伤了你那个宝贝,伤了它你就不能整治我了。也怪得很,你挨过数百次上千次毒打,却从来没伤过那儿。光靠你两只手是护不住的。肯定是他们有意不伤那儿。我想他们也许还有点恻隐之心,不想让你断子绝孙。有一回干完活,我请教一个每次都参与毒打你的汉子,并且建议他们把你那宝贝一刀割了。他却呼噜呼噜地笑起来,说:“那不成,最好给他留下个种。不然,日后儿孙们就没人斗了。没人可斗,没人可打,日子就会没有味道,你说是不是?”他问我是不是。我想想也有道理,人不能光讲友爱,那只是一厢情愿。友爱和仇恨是一对孪生子,都在人的天性中。过去听父亲讲三国,说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会打打杀杀,一会修好言和,大概也是一个理儿。就很佩服地点点头,一脸的尊敬。他到底是个头儿,想得远呢。后来,他忽然又狡黠地笑了笑,凑近我说:“你看那群狗。”我顺他的手指看去,几十步远的地方,正有一群狗在打架,咬得血淋淋的。他说:“它们是为争一只母狗打起来的。”我就有些脸发烧,怀疑这家伙在耍什么花招。他说:“你再看那儿。”我顺他的视线又看到一条狗,在那群厮打的狗外围,静静地蹲着,完全是一个旁观者。他看我有些不解,就笑了,说那条公狗是我家的,我早就把它阉了,所以才对母狗没有兴趣,它一点也不觉得难受。难受的是那几条没有阉割又捞不到和母狗亲热的公狗,那才叫活受罪呢!现在你懂了吧?他又狡黠地笑了笑说:“男人也一样。”就摸起铁锨干活去了。我愣在那里想了半天,好像有点明白了。他们一直不伤你那儿,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我承认这主意够歹毒的。可他们到底还有失算的时候。他们压根儿不知道我和你暗中有来往。他们哪会想到呢?他们光知道我恨你。他们不知道我是条母狗。你呢,公狗!咯咯!母狗和公狗,公狗和母狗,哈哈哈哈!……嗤嗤!……人都在算计人,逼得人人都在长心眼儿。人人都有算计不到的地方,人人都留了一手。你说这人真是越发精明了。你鬼我比你还鬼。你造坦克,我就造飞机。社会就是这样长进的吗?
6
姑娘们都欢喜和三月做伴。三间柴房,无人管束,要笑笑个天破,要闹闹个地裂。不比在家,这规矩那规矩,噤若寒蝉。大家轮着来,轮到谁是谁。轮到谁,谁这一天就过节样。路上碰上三月:“今儿夜我跟你做伴!”神神秘秘的。三月就笑她:“看你美的,像要嫁我样!”姑娘家里人也不反对。老郎中在世时,一村人托福,哪家有病人,风里喊风里去,雨里喊雨里去,白天喊白天去,夜里喊夜里去,从不推托。如今人家一个女孩儿,理应关照。婶子大娘们也常来走动:“缺这不,少那不?”问得疼人。
三月一村子都是亲人。三月过得很快活。
这年夏天,柴房里多一个后生。郝大胖的儿子狼回来了。狼考上广州一所大学,说是学医。大学放暑假,回家看看。却又不出门,窝脖儿看书,眼都看得近视了,整日戴个眼镜,越发像个呆子。晚上出来散步,听到柴房里闹哄哄,就走进去。大家原都认得的,后生们招呼让座,姑娘们羞羞地笑,把个辫子绞来绞去,都有些拘谨。大学生,了得!半拉县也没几个。三月笑笑:“大学生,咋不坐?”狼盯住三月,眼睛火一样亮,半晌,疑惑说:“你是三月?”一屋人都笑,她当然是三月。三月说:“你是狼!”一屋人笑得更欢。狼就有些不好意思,摸摸眼镜也笑了,捡个地方坐下。大家就说些闲话,问狼在哪里上学,大学是啥样,吃什么,睡什么,大学的书大不大,乱问。狼就回答。心神不宁的样子。眼睛在镜片后闪一下,又闪一下,尽往三月身上瞄。三月变化真快。在他的印象里,三月只是个黄毛小丫头,怎么转眼间成了大姑娘。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认不出。从在县城上中学到考上大学,一向很少在家。放假回来住些日子,也极少出门,对三月就不曾留意。只模糊知道他们家三间柴房里,住着外乡来的老郎中父女俩。老郎中胡须很长,那女孩头发很黄,影影绰绰晃来晃去的。他似乎没有正眼瞧过她。只对老郎中有一种神秘的敬畏。他后来考医科大学,也许在潜意识里受过他某种无言的启示。但那黄毛小丫头,算什么呢?可现在不同了。眼前的三月如此光彩照人,在一群姑娘里显山露水,让你大吃一惊。
三月是长高了,身材修长窈窕,两眼水灵灵的,掩藏在密长的睫毛下,一根油亮的黑辫子垂在柔软的腰际,胸脯子鼓鼓的,涨得衣衫发紧。十六七岁的少女是一朵鲜嫩的花苞。狼是怦然心动了。一种强烈的欲念弄得他心里发慌,他想立刻像剥笋一样把她剥光,小心地放到手术台上,看一看她真实的身子。他要弄清她怎么在那儿弯下去,又怎么在那儿凸起来,那肯定是一条流畅的线条。他对人体有一种痴迷的爱,也不陌生。他看过西洋画,更解剖过人体。他常常惊叹于人体结构的奇妙,那实在是造物主最杰出的作品,那是一本大书,你一生都无法穷尽它的奥秘。但在实验室,在手术台上,他见识和触摸的是病残的和没有生命的人体,总给人一种遗憾和压抑。而眼前的三月却是活鲜鲜的少女,是一个衣衫包藏不住的野性的生命。
“你是三月?”
“你是狼!”
这野女子。
三月也在偷看他。狼像他爹郝大胖一样大块头,却不臃肿,倒像个打铁的,肌肉凸现,两簇络腮胡翻卷在耳鬓下,透几分粗野。而宽大的黑边眼镜又嵌几许斯文。三月碰上他炯亮的目光时,心里颤抖了一下。这小子不怀好意呢。就把脸扭向窗外,两腮火辣辣地烧。
一屋人窘着,没话。
早早散了。
自然,又有姑娘留下和三月做伴。
狼在门外迟疑着,最后一个离开。又转回头:“三月,他们明晚还来吗?”
“来!”三月盯住他,嘴角闭得紧紧的,蹦出一字。
“我也来!”狼狠狠地说,也盯住她。四道目光撞出火星子,喳喳啦啦响。
“想来就来!这是你家的柴房。”三月弯腰拾个洗脚盆,一低头冲出门去,撞他一趔趄。
狼摸摸胯,软柔柔地疼。转身走了,却没回家。一直跑向旷野。他有夜间跑步的习惯。他停住步子,“嚓啦”撕开前襟,长啸一声:“噢——好凉快!”
惊飞一只兔子,没头没脑射进黑夜。
三月和那姑娘遥遥听见了,对视一眼。那姑娘说:“狼有点怪。”
三月砰地关上门:“野狼样!”却背靠门闩,咬住嘴角,再无话。
一连数晚,狼天天来。挤一屋子人。狼被追问着,说些南国的事。什么椰子香蕉,什么广州人吃蛇吃猫,敲死活猴用勺子挖脑吃,什么那里人大眼高颧骨,女子细腰丰臀凹眼,什么什么的。打开话匣子,狼还是很能说的。
大家听得入迷,像听外国的事,就很羡慕的样子:“狼,你可有福!”狼说:“其实还是咱北方好,四季分明。”三月说:“话说得酸不?北方好就别去南方。”狼说:“我早晚要回来。”三月说:“满天下都是你的?想去哪去哪!”狼说:“我的事我当家!”三月说:“回乡下你也肯?”狼说:“学成归来,我就打算在乡间行医。”三月说:“哄谁!”手绢拧成麻花。两人像抬杠,争争吵吵,一句不让。大家就纳闷,这是咋来?前世有仇样。
当晚又散。走时,都挤眉弄眼。
狼仍是最后一个离开。扶住门框说:“明晚我还来!”
三月说:
“柴房是你家的,想来就来!”弯腰拎个洗脚盆,低头撞出去。狼一闪腰跳开:“你撞不着!”三月剜他一眼:“谁撞你!”
狼转身就嚎:“噢——好凉快!”
远处有后生接喊:“噢——好凉快!”
八面有回声:“噢——好凉快!”
一村子狗乱叫。
三月“砰嚓”关上门:“野狼样!”却捂嘴笑了。
一会会没动静。
三月弯腰往外瞅,一只眼对准门缝,突见门外也有一只眼往里瞅,如鬼火。
三月一声惊叫:“娘来!”飞转身顶住门闩,胸脯一起一伏,直喘气。
狼在门外哈哈大笑,野而浑厚。
嚓!嚓!嚓!……人已远去。
三月长舒一口气,倦慵慵失望样。一缕头发垂下来,她捋一捋,把眼微微闭上。
夜间,三月翻来覆去睡不着。披衣起身,摸到当门桌前点上灯,坐下翻看爹留下的医书。三月识得一些字。从小随爹游方,路上教她背诗文,背汤头歌儿,解闷子。医书却看不懂。一匣子都是线装书,她一页页翻过去,不甚了了,就有些心烦。忽然泪眼迷濛,也不知想些什么。
陪夜的姑娘起来小解,便盆里如小溪淙淙。探过头,迷迷糊糊说:“三月,你没睡?”
三月懒懒地合上医书,关上匣子:“就睡。”
哪里睡得着?眼睁睁到天亮。
起床时,眼皮有些浮肿。那姑娘惊呼:“唷!三月你病啦?”
“没。”
7
鸡叫三更。雪下得愈紧,雕花窗棂上已存满了积雪,冷浸浸寒气逼人。
装死!你还不来吗?
唔——你被人打怕啦。怕被人捉住。啥呀你不怕?我知道你不怕。你是条野狼,你一身狼骨头狼肉。一年四季,你都光着膀子干苦力,光着膀子挨打,光着膀子跑步。你一身都是紫铜色,间或有些淤血斑块和红肿。那是每次挨打留下的痕迹。那些淤血斑块有时会使你的脸变形。但你似乎并不介意。我多次注意过,你没有特别仇恨地盯住过任何人,以暗示日后的报复。每次被人围打,你都是只注意如飞的拳脚,尽可能地躲开一脚算一脚。你可以忍受任何毒打和侮辱,甚至能坦然喝下小孩子们的尿。让你喝尿,几乎是每次围打之后都有的一个节目。最初一次,好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在被打得昏昏迷迷的时候,躺在那里呓语般地说口渴,于是有人端来半碗黄稀稀的热尿,是一个很爱捣蛋的小男孩尿的。你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得“咕咚咕咚”响。于是大伙开心地大笑起来。从那以后,就经常有尿供应了。而且你自备了一个搪瓷缸子,拴在裤腰带上。每打过以后,你就摸摸索索解开搪瓷缸子,乞丐样递过去,谁也不知你是要水喝还是要尿喝,反正给你的都是尿。孩子们很开心,大人们很开心,似乎你也很开心,总是趁热拿来,趁热喝下。这时斗争会就达到了高潮,在一种极其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人们兴冲冲地散去了,谈论着种种感受,得到精神上的满足。而你呢,也像狗一样爬回自己的窝,用舌头舔干净身上的伤口。每一次,你好像都不行了。我每次都有理由怀疑你再也爬不起来,不是死掉,就是瘫痪残废。可每一次你都奇迹般地挺过来。第二天一大早,就能照样出工干活,依然是光着膀子,依然是紫铜色的皮肤,依然是筋肉凸现,一副精神抖擞强壮无比的样子。那时,任何人敢笑你、戏弄你,你都报以憨憨的微笑,就像共同参与一件很快乐的事。
狼,我真不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或者用大伙的话说你究竟算个啥东西。无论怎样折腾你,你都没有绝望过。他们知道你不会自杀。只要没人杀死你,你就会活下去。活得有滋有味,就像捧起茶缸子喝孩子们的尿一样。你这人真是没皮没脸……唉唉,不说这些了,我也一样。死活我陪着你。你撑得住,我就撑得住。没听说过女人怕男人。每次过后,看你那熊样。
来呀来呀,你个千刀割的!
女人一脚蹬翻被子,赤裸的身子蛇一样在床上蠕动,那样子难受极了:“噫——!”她双眼迷离,泪水濛濛,嘴里含混不清地喃喃着什么。狼狼狼狼!……你的心好狠好狠……突然,她把一只手伸下去,使劲地收腹昂头,把臀部高高抬起,如一座摇颤的拱形桥,正负载千万斤重荷。另一手抠紧了床边,任凭全身痉挛,头在枕上扭来扭去,像一个临产的孕妇,深深地痛苦着,期待着:“啊呀!……狼……噢噢!……”
8
过了几天,忽然来了七八个大学生。说是狼的同学。说是约好了去大兴安岭旅游的。说是狼的提议,夏天去东北最好。
其中有四个女学生:穿裙子、旗袍,大腿一闪一闪地白。一村人围住看。在他们眼里,这些女学生和光腚差不离。大腿,我操。女人大腿可以这样白吗?男人们吸着烟品评。女人们抱着孩子乱叽喳。就有男人不耐烦,冲女人吼:“看只管看!喳喳个熊味?”女人们就缩了头不再吭声,心里老大不服气。看汉子们那眼,饿狗样。
郝大胖见不成体统,远远地向村里人使眼色:“喂!喂喂!”意思要大伙离远点。偏有汉子装痴,也冲他叫唤:“喂!喂!”且用手指。引得众人都把目光射去,齐齐盯住他肥硕的肚子,如临产的大水牛。大伙“轰”地笑起来。女学生知是狼的老爹,捂住嘴哧哧笑,并不放肆。郝大胖竟有些羞惭。忽然又有人说:“看!好户还有两酒窝呢。”众人笑得更欢。郝大胖知道此时无法和这帮东西对阵,只横一眼,转身走了。此后几天去石口镇,和那相好女人厮混去了,再没露面。
女学生居然不害羞,拿个照相机,这里照一下,那里照一下。拉村里姑娘合影,姑娘跑掉一大半,还有三五个大胆的,忸怩着没走。狼喊:“三月,你也来呀!”三月眼里一层水雾,一甩辫子,跑了。洋学生白闪闪的腿刺伤了她的眼睛,还有狼兴奋的四方脸。还有人说算上狼正好是四男四女四对儿。还有什么什么的。
晚上,狼带一群学生到柴房来。村里姑娘后生们聚了一屋子,勾肩搭背。姑娘们把脸藏在阴影里,偷觑。后生们平日经常袒胸敞怀,今晚扣子扣到脖梗,勒得青筋跳。浆过的褂子僵僵地罩身上,如铁衣铁甲。却又故作轻松地稍息站着,皮紧紧地憨笑。
大学生们反客为主,谈笑风生。一个小胡子吹起口琴,就有女学生唱歌,就有女学生跳舞。乡村之夜,晚风徐来,撑得衣裙发涨,鼓鼓地旋转。男学生和着节奏拍掌,女学生舞得更欢,腿儿、臀儿、腰儿、胸儿,显摆摆地晃,颤悠悠地摇,汗津津地香。屋里人全都如痴如醉了。村里姑娘后生们脸红红地哑着,只把眼转来转去,不够用似的。独有三月忙着烧茶弄水,并不怎么看,一脸漠然。腰间扎个碎黄花紫肚兜,把个腰身收紧,胸脯子就高高地耸出去。不知为啥,她今天特意去了乳罩。那根油黑的长辫子拂在P股蛋子上,一走三摇,愈显得腰肢柔软。在这群得意忘形的洋学生中间,三月如入无人之境,悠悠然,森森然,自自然然。那神态,那打扮,又好像要和女学生比个高下。村里姑娘暗暗叫好,三月,三月,咱村姑娘就看你了。
狼一晚就瞄三月,也骄傲地笑。
女学生们跳累了,坐下喘息,拿手绢抹汗、扇凉。
三月送上茶水,落落大方:“梨叶茶,请尝尝吧。”
“什么?梨叶茶。梨叶也能泡茶?”有女学生惊奇。
“梨叶茶清凉,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