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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仇恨的魅力(1)

  狼说:“人像需要光明一样需要黑暗。”

  三月说:“白天,你等着……”

  1

  那盏纯银蛤蟆灯已被烟火熏得黢黑。刚分到手时,她真是喜欢它,就喜欢它那个傻样。它其实是一只银蟾蜍,呆头呆脑地张着嘴巴。

  她一看见它就忍俊不禁,把它拨拉得四脚朝天,然后鼓腮、瞪眼:“呱——!”接着就掩口而笑,笑得咯咯的。

  银蟾蜍是郝家的祖传宝物,说它能夜观天象,几辈子就靠它富起来的,一直当神供着。后来,郝家的土地财产都分了,她分到这只银蟾蜍。她没有供它,只把它当成一件玩意儿。再后来,就把它做成一盏灯。肚子里装上油,搓一根棉捻从嘴里扯出来,擦洋火点上。霎时,蛤蟆灯银光闪闪,这座旧瓦屋竟如宫殿般辉煌。

  但她并不是为了这份辉煌。光明对于她原来是可有可无的。或许,她更企盼黑暗。只有黑暗中的搏斗才让她感到自己是个活物。除此之外,她对一切都没有兴趣。自从把银蟾蜍做成蛤蟆灯,她就从来没有擦拭过。那上头沾满了油渣和污垢,像一只真正的癞蛤蟆趴在柜面上。它不再晶莹,也不再辉煌。火苗如吞吐的蛇信子,殷红殷红的,日渐破旧的瓦屋就有一股森森鬼气。她喜欢这样在朦朦胧胧中独处。

  她蜷曲着身子侧身而卧,乌黑的长发披在枕上。有一缕沉甸甸的垂向床下,摊在砖地上。那样子像个刚刚喝毒药致死的女人。她当然没有死,她甚至从来没有过死的念头。她只是经常像是死了的样子。

  她躺着,但她并不知道她侧身而卧的样子是最优雅最撩人的。高高隆起的臀和深凹下去的腰际呈现在宽大的雕木床上,抛出一弯惊心动魄的曲线。狼常常骇然看着她,讷讷地说:“唔……别动,别动……就这样躺着。”她就一动也不动。她不知道他的目光为什么这么可拍,是自己吓住了他,还是他吓住了自己。每逢这种时候,她就只能听从他的话,任他摆布。但她总是不解,不知道这么卧着有什么好,就嘟起嘴:“你为啥老是要我这么躺着?”

  狼轻轻地像是耳语:“女人只有侧卧才是最美的。”

  “那你目光咋这样吓人?”

  “因为你美得可怕。”

  “瞎说!”她一下翻转身,四仰八叉,像个男人样平躺床上,“我偏要这样躺着。”于是他扑上去,企图扭转她的睡姿。于是一场搏斗从这里开始。他想把她重新扭转,她坚决不肯。他揍她,她就抓他。他真揍,揍得噼叭响。她真抓,抓得两手血。一夜一夜都是这样。

  女人显然没有睡着。

  她翻转身,面朝外依然侧身躺着。

  被角斜吊在床边,就要滑脱了。半截身子裸在外头,她居然不觉得冷。

  她两眼正恶意地盯住蛤蟆灯,久久地盯着。一只神秘的银蟾蜍,不是很有灵性吗?可你成了一盏黑油灯。圆鼓鼓的肚子里装满油,火舌从嘴里蹿出来,吱吱地炙烤着喉咙和嘴巴。它已经喑哑了,再也叫不出声。我不要你夜观天象,知晴知雨,知旱知涝。我只要你变成一个活物,在夜间陪着我。看着它受苦受难的样子,女人快意地笑了。那是一双湿漉漉而又火一样燃烧着的眼睛。

  火苗在颤抖。它害怕她的目光。

  2

  很像一个遥远的故事。

  村头走来一个江湖郎中,胸前飘着花白的胡子。身后跟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大家围住看,好奇而惊喜。村子偏僻,难得见个郎中。小女孩水灵灵一双眼,一点儿也不怯生,笑眯眯地看人,只是不说话。这时有人端来茶水,商量让他父女住下。都想请老郎中多住些日子,好给村里人看看病,可是家家都窄狭,住谁家呢?

  忽然一声喊:“狗日的大肚子来啦!”

  大伙忙回头。可不,郝大胖正端着裤子款款游来。于是乱哄哄叫唤:“好户,快来,快来,行个方便吧!”

  “大肚子!我日你二嫂,不能走快点吗?”

  “好户,你游尸呢!”

  仿佛来个活宝,让人兴奋。

  小女孩惊奇地瞪大了眼,一扯老郎中:“爹!你看那人肚子……”老郎中一唬脸,低声斥说:“三月!……”

  叫三月的小女孩一伸舌头,却偷偷笑了。

  郝大胖任凭人骂,依然悠悠。终于走近了,冲人群叉腿挺肚:“我日你们大伙!……”忽然发现人群中一位不相识的老者,忙把脏话打住,一拱手笑了:“老先生,从哪来?”

  老郎中看他有趣,也笑了,拱拱手说:“路过贵地,想借宿一晚,不知方便不方便。”

  大伙又争着把老郎中介绍给郝大胖。郝大胖爽快地笑起来:“请还请不来啊,这事好办!就住我那三间柴房。回头让人打扫一下。”

  老郎中住进郝家三间柴房,再没有走。

  郝大胖说,想请他坐地行医,放心住下。至于房钱,有就给几个,没有就罢。

  老郎中先是惴惴,这年头为富不仁的居多,郝大胖别是有什么圈套。走惯江湖的人,总习惯提防人。可想想又释然,我两手空空,他能骗我什么。人家分明一片好意,何必疑神疑鬼。再说,游荡大半生,渐渐走不动了,也没有个地方落脚。且住些日子再说,合则留,不合则去。

  老郎中和村里人混得熟了,这才相信是遇见个好人。

  听村里人说:郝家祖上原也是穷光蛋。交好运是从郝大胖的曾祖父开始。郝大胖的曾祖父以拾粪谋生,四季背个粪杈子,村头路边乱瞅。村里有句俗话:郝老头出门——找死(屎)。就是那时传下来的。

  有一年冬天,下着大雪。郝老头腰扎草绳又出门去。经过村口一棵大柳树底下,忽然听到几声蛙鸣:

  “哇——!”

  “哇——!”

  老头一愣,听声没有了。也就不经意,以为听斜了耳朵。可是后来天天早起,天天经过那里,天天听到有蛤蟆叫。就给人说了,但没人信。这老头做事向来神神怪怪的。可第二天五更起,刚到大柳树底下,又有蛤蟆叫。他本不想理睬,一直走过去。身后却叫得急切切,使他不能迈步。郝老头猛转身,大踏步赶回大柳树底下,丢下粪杈,撸下狗皮帽子往地上一摔:“是鬼,我也得捉住你!”他先用大粪耙扒去一层冷凝的雪,往下是湿润的土层。郝老头使出蛮劲,很快扒出一个坑。叫声不那么急了,却不紧不慢,引得他不能放手。其时,一弯残月挂在西天,五更寒气逼人,郝老头却热得一身汗水。一直扒到三尺深,叫声没有了,却突然发现一只银蛤蟆,光闪闪照人眼睛。

  这事传开,就轰动了。大伙说,到底善有善报,这是郝老头行善积的。

  郝老头几十年都是早出晚归,专事拾粪。却常在村头、路边、草垛旁,发现一些冻僵倒毙的乞丐。伸手摸摸胸口,死过的背到荒岗上挖个坑埋了,不让野狗糟蹋;还有一口气的,就背家去灌灌热汤热水。谁也数不清他救活过多少人。郝老头的女人就是他当年救活的一个乞丐。如今凭空挖个银蛤蟆,可见老天有眼。有个南蛮子路过此地,要过银蛤蟆看了看,倒吸一口气,说这不叫银蛤蟆,叫银蟾蜍。不是凡物,是月里蟾蜍下界,嫦娥仙子赏的。郝老头的善行,嫦娥仙子在月宫里看得清清爽爽。南蛮子拍拍他的肩说:“老人家,你要发!”

  后来,郝家果然就发了。

  到郝大胖这一辈,已是这一带首富。但郝大胖家并没有多少地,也就百十来亩,交给几个下人种。而且主要种棉花,种芝麻,不大种粮食。郝家不缺粮,他家开着一个粮行。富也富在这上头。

  粮行是从他爷爷开创,到他爹手里成规模的。传说,郝家开粮行,就靠那只银蟾蜍。说是银蟾蜍极有灵性,能识天相报灾年。逢秋后,选一个晴朗的夜晚,等星星出齐了,月儿到中天,就把银蟾蜍供到院子里一张桌上,人躲起来偷听,不可偷看。那时,会有神秘的光波穿梭于银蟾蜍和高天之间,传递着某种不可知的信息。如果一夜无动静,来年就是风调雨顺,粮行生意不可大做。如果银蟾蜍叫几声,来年就是灾年,非旱即涝,粮行就可以大量收购粮食,等次年再卖出去。这一进一出,就赚大钱了。

  这事有点玄乎,好多人不信。但郝家粮行越办越大,却是眼睁睁看着的。信不信由你。

  村里人把郝家叫好户家,叫郝大胖叫好户,或者叫郝大肚子、大肚子、肚子,并无定规。

  傍黑儿一出门,碰上了:“好户,喝汤啦?”

  “喝了。你喝啦?”

  这里人把吃晚饭叫喝汤。

  郝大胖说:“黑天呼拉的,狗日的哪去?”

  那人说:“你老婆在等我。”

  郝大胖说:“我操你小姨子!”

  郝大胖爱骂大秽。男女老少,没个尊卑,也没富人架子。碰上面,你不骂他,他要骂你。春天过去了,村里人去郝家借粮,不必低声下气:“大肚子,你叔我断炊了,借二升秫秫。”拎个口袋直去库房。郝大胖随在后头:“我不借!谁是你叔?”那人说:“我是你叔。”郝大胖说:“放屁!我比你还大一岁。”就从腚后头扯下钥匙,打开库门,那人直入进去,把口袋递给郝大胖,自己端起家伙从囤里扒出一升:“撑好。你说啥?大一岁?岁数不大顶用。你辈分低。”哗——!倒进口袋。就有一股尘埃扑出。郝大胖一眯眼:“我和你爹同辈。”那人又扒出一升:“憨不!没老没少。”哗——!又倒一升。郝大胖帮他背上口袋,在他肩上拍一巴掌:“老侄,吃完再来。”那人肩扛个口袋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见鸡踢鸡,见狗踢狗。郝大胖端着裤子一路尾随,喘吁吁回骂:“杂种!我的狗也得罪你啦?”那人出了大门,一回头:“大肚子,你是驴养的!”郝大胖凸着肚子追出去,那人一溜烟跑走了,像一根瘦秫秸晃动。

  郝大胖一脸憨相,却一肚子主意。老婆死了多年,却不愿意再续,怕再弄出个儿子来,添乱。想女人了,就去七里外的石口镇。他在那里有个相好。一年也就送几口袋粮食,很划得来。亡妻给他留下一个儿子叫狼,郝大胖看得极重,心思都花在他身上。狼天分很高,只是寡言少语,完全不像郝大胖多嘴。他既不让儿子学种地,也不让儿子学经商,却送出去读书。有人很可惜,就说:“大肚子,这粮行下辈子不开啦?”

  郝大胖说:“开个蛋!我想叫他日本国留学去。留洋。”

  “憨种。一个儿子,你舍得?”

  郝大胖说:“你懂个屁!”

  郝大胖没知音。

  老郎中住下后,郝大胖常找他喝酒。有时带菜去,有时带酒去,有时啥也不带。他知道老郎中清高,连房钱都是月月照付的。白吃一顿,老郎中反倒高兴。两人喝得微醉了,老郎中冲他摇拇指:“老弟,你算有眼光!”郝大胖便得意起来:“他们不懂。你……懂。家有千金,不如学富……啥来?”

  老郎中接口:“五车。”

  “是这话!我思量……让儿子学个七车……八车的。”郝大胖很自信地一昂头,“吱——!”

  三月就笑他,咯咯的。

  郝大胖一瞪眼:“甭……笑!”就掏出一把钱塞给她:“去……买洋糖吃去。”

  三月一转身跑走了。

  三间柴房,爷俩各住一间。当门一间作诊室兼药房。老郎中开方子,三月拿药。不甚忙,三月就跑出去玩。这孩子从小随爹走南闯北,爱野。去郝大胖的芝麻地擗芝麻吃,捏住芝麻梭子,用指甲挑开皮一弹:嘣!就弹口里去了。或者去棉花地乱跑,帮郝大胖的下女们采花。

  一去半天不回。老郎中站在村头喊:“三——月——,回家啰——!”

  三月远远地听到了,就用一双小手卷个喇叭,细声细气地应:“哎——再过一会!”

  天大黑,三月回来了。采一把野花野草,蹦蹦跳跳插瓶子里,再灌上水:“爹,好看不?”

  老郎中唬下脸:“疯!”

  三月一挤眼:“香!”

  碰巧郝大胖在场,就说:“三月,跟我做闺女吧?”

  三月说:“不!”

  “做儿媳妇吧?”

  三月说:“不!”

  “大了总要嫁人的。”

  三月忽闪忽闪一对长睫毛:“为啥?”

  郝大胖和老郎中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

  三月说:“笑啥?”眉扬得像剑。

  三月很生气。大人没话说了就笑。他们笑得没道理的。

  郝大胖叹口气:“这孩子心里像秋水样。”

  3

  外头在下雪。她知道。

  沙沙沙沙沙沙……轻轻的,脆脆的。

  雪从傍晚就下,该铺了厚厚的一层了。她能想象出大雪铺地的景象。

  原野和村庄被大雪埋住了。天地间像个飘忽渺茫的童话世界,这里一片凸起,那里一片凹下。到处是雪的山,雪的海,雪的云,雪的雾。

  树被积雪压弯了枝头。猫头鹰蹲在枝头摇摇欲坠,不时间扑棱一声,又站稳了。它早已成了雪鹰,抖落一层雪,很快又落一层。在它的视野里,见不到一个活物。它在忍受着饥饿等待什么,显得茫然而无可奈何。

  村边的麦草垛经过大半个冬天,已被人们掏空,下头有个弧形空洞。寻常的夜晚,夜行人经过时,会冷丁发现一对偷情的男女在松软的麦草上翻滚喘息。可在这大雪纷飞的深夜,空洞里只藏一窝避雪的野兔。它们正安闲地睡觉。或者正蹲在洞口望着雪夜出神,不时弹动一下耳朵,抖去飘进的雪片。它们并不知道厚厚的积雪已把麦草垛压得倾斜了,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倒呀倒呀!女人快活地想,轰隆!……把一窝兔崽子全压底下,但不要一下子压死,那太便宜它们了。要给它们留一丝气,能够艰难地喘息,慢慢体会死的滋味。有几只年轻体壮的兔子不甘这么死去,于是拼命挣扎,四条腿抽筋样在麦草中乱扒,扒开一层,还有一层。永远有希望,永远也扒不开。麦草垛太厚了,厚得不见天日。渐渐的,它们没有力气了,只是急促地喘着气,无望地软沓沓地蹬着双腿。那两条后腿多长多美啊,可是再也没有用场,再也没有驰骋的天地。麦草垛温柔地孕育着死亡。兔子们开始口吐白沫,眼睛里布满血丝。嘻嘻,窒息的味道好受吗?

  “扑棱!”什么东西在屋梁上动了一下。她机灵地睁大了眼,是蝙蝠。阴鬼!

  你还不来吗?你不会不来。

  女人咬咬牙,悚然透出一丝冷笑。她在等待一个情人,也在等待一个仇人。

  4

  又过几年,老郎中死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老了,病了,就死了。后事,自然都是郝大胖料理。

  那年,三月十六岁。

  十六岁的三月亭亭玉立,是个俊美的姑娘了。

  郝大胖要收她做闺女,要她搬进大院住。三月不愿意。她说,郝大叔,我给你家做下人吧。郝大胖瞪大了眼,说:“咋?闺女,你信不过大叔?我会把你当亲闺女看的,啥事也不让你做。”三月笑了,说:“大叔,我信,可我不愿意。”

  郝大胖叹口气,只好作罢,这事不能勉强。

  村里人都说三月没心眼。

  可三月就想无拘无束。她自信能养活自己。不就是干活吗?平日就和郝家的下人们一堆儿下地。

  种芝麻、间芝麻、锄芝麻、收芝麻、割芝麻;

  种棉花、间棉花、锄棉花、拾棉花、晒棉花。

  三月干得欢欢乐乐。腰里扎个花肚兜,一根大辫子荡来荡去,透着一身的柔软。十六岁是个不知累不懂愁的年龄。傍黑儿收工,采一把野花野草,无非紫丁香、节节草、富苗秧一类寻常花草。扎成一束,插到瓶子里,换上新水,弯腰耸几鼻子。然后洗手洗脸,做饭吃饭,烧水洗澡,换一身干净衣裳。点上灯,打开门,伙伴们就陆续来了。

  三间柴房虽旧,却收拾得干净。靠着村口,是年轻人打堆的地方。姑娘后生们都来。姑娘们做针线,纳鞋底、鞋帮,绣花描云。后生们闲嗑牙。姑娘坐一边,后生坐一边,大家说话,眼睛瞄来瞄去。说疯了,也打闹一阵子。姑娘捶后生们的胸膛,后生闭住嘴一运气:“咚!”像一拳砸在铁疙瘩上。“娘来!”姑娘疼得直叫,于是都笑。该笑的也笑,不该笑的也笑。

  旷野里风,爽爽地涌进来,抚摸着青春的肌体,浑身酥软。一时都静下来,轻轻叹一口气。姑娘们觉得胸闷,眼里噙着泪,偷偷抬手腕擦去。后生们握一握巴掌,指关节嘎吧嘎吧,如秫秫拔节,猛往膝盖上砸一拳:

  “嘿!”大家抬眼瞅瞅,轰然大笑:“哈哈哈!……咯咯咯……嗤嗤嗤!……嗤!……”

  至晚方散,都有些依依不舍。大家说好明晚还来。

  出了门,各回家去。

  有姑娘一闪腰避到村后,偷觑无人,拐个弯又去了村外,迟迟疑疑,胆战心惊的。麦秸垛黑糊糊如山包,散落在场间,望着心里发怵。弯腰抓一块砖头捏手里,悄悄逼近了,怯怯地问:“喂?”无人应声。莫非是耍人?刚出三月门时,明明听他在耳旁说这里等。“喂——?”姑娘又低叫了一声。要哭了,要回了,看我赶明儿骂死你!却突然听得草响,麦秸垛后头转出一个黑影:“这里!”姑娘听出是他,仍吓一跳:“谁?”扔掉小砖头,一手都是汗水。赌气要走,却被黑影窜来拦腰抱住,拖向麦秸垛。姑娘低叫一声,两人同时歪倒在软乎乎的麦草上。

  一天的星星。

  三间柴房里,三月关上门准备睡觉。照例有个姑娘留下和她做伴。两人睡一张床。刚挨身子,就受不住地痒。你胳肢我,我胳肢你,滚得翻天覆地,笑得要死要活。闹累了笑够了,两人一个床下一个床上重整床铺,然后挤到一头,盖上被子咻咻娇喘。

  此时,夜深沉,村庄静如荒漠。两人仍无睡意。忽然,陪睡的姑娘叹一口气。三月说:“咋啦?”那姑娘说:“咋也不咋。”三月不信,弯臂揽住她的头:“一准有事,说给我听听。”像个大姐姐。

  那姑娘侧转身向着她,一只手搭她腰上:“三月,你说多烦人。”

  “咋来?有相好的啦?”

  “没。”

  “到底有啥事?”

  “你甭笑话我。”

  “看你说的。”

  “也甭给人家说。”

  “知道。”

  “拍个掌?”

  “好!”

  两人探起身,从被窝里伸出手,四只手捉对儿拍起来:

  “拍个掌,打个结,一万年,也不说!”

  重新躺好,三月催她:“快说吧。”

  那姑娘往三月怀里靠了靠,耳语说:“我那地方……长一丛……”

  “哪地方?”

  “底下呗,看你!”

  三月喷儿笑了,笑得直打嗝,泪也流出来。

  那姑娘就急得直扭她:“你这人!你说不笑话,又笑!我不理你啦。”就背过脸去。

  三月忙止住笑,扳过她的肩,拍拍她的脸,却摸到一把泪水,忙说:“甭生气,我不是笑话你。憨妮子,那不叫汗毛。”

  “叫啥?”嘟着嘴,却仍旧紧张。她一直疑惑自己生了个很丑的毛病。

  三月就附她耳朵上说出两个字,然后说:“听见啦?女孩子大了都有的。”

  那姑娘一脸惊奇:“真的?”

  “谁哄你。”

  “你也有?”

  三月就捉住她一只手送进被窝,窸窸窣窣一阵子:“有不?”

  那姑娘兴奋了:“比我还多!”

  三月不屑地说:“你才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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