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子暗骂一声:“强盗!”正要折身而起,那人已经发觉,刷的一刀向下拦腰砍来!林楠子只见寒光一闪,知道不好。起身已来不及,忙一个鲤鱼打挺,呼的一声贴地皮往前蹿出一丈多远!
那人一刀剁空,见下面躺着的人不见了,就知遇上了高人,不敢恋战,急忙抽刀而去。等楠子起身折回,那人已没了踪影,好快!
林楠子惊出一身冷汗,看看包袱还在,才放心下来。心中只是纳闷,什么人在这里打劫?
他看看天色已晚,忙背上包袱下了古堤,向北岸走去。约有三里路远,迎面一个村庄,寨门都已关闭。楠子心想:寨门关闭恁般早!于是上前叫门。
不一会儿,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从里面伸出一个脑袋,问道:“哪里来的?”
楠子忙上前拱手说道:“在下是远行之人,想来此借宿一晚,不知可行?”
那人大约是个庄客,迟疑了一下说道:“寨子里晚上极少收留生人。既是远来行客,待俺禀报寨主,俺家寨主本是忠厚之人,谅必容留则个,请你稍等。”
楠子说声:“打扰。”那人回说:“不妨。”扭头去了。不一时又转了回来,拉开大门,说道:“寨主有请。”
楠子道谢一声进了寨门,那庄客重又关好,上了闩,疾走两步头前带着路,不一会儿便到一座院前。
进得门来,楠子看是一座四合院,虽不甚大,却也威严。正在打量,老寨主已迎了出来。
楠子忙上前打了一躬,说道:“老寨主,搅你晚间不安。”
寨主也一拱手说:“不必客气,请进屋叙话。”
那庄客告辞去了,林楠子随寨主进了上房,灯下一看,寨主已是古稀之人,白须飘垂,一副善相,分外持重,只是有些病容。
老寨主让过茶,看了座,通了姓名。原来这寨子叫朱家村,一村中除了一户姓周的猎户,其余全是朱姓。老寨主名叫朱明,既是一村寨主,又是一族之长。当下林楠子也通了姓名。
老寨主问道:“客人从哪里来?”
楠子如实告道:“就从前边黄河故道里过来。”
老寨主顿作惊色:“这么晚了,你怎敢从那里过呢?”
楠子忙问:“老寨主这话从何说起?”
“客人不知,”朱明呷了一口茶说道,“这一带是雁过拔毛之地。故道里常有歹人出没,拦路打劫。那茅草深处,不断有陈尸腐骨,都是过路人在此丧命。”
楠子想起刚才险遇,不觉“噢”了一声。说道:“怪不得!”
老寨主探身问道:“怎么,你也遇上了?”
林楠子把先前遇上歹人,险些被暗算的事说了一遍。老寨主十分惊骇,问道:“这么说,客人倒是武林中人了?”
楠子看老人果然忠厚,便直言相告:“不瞒老寨主,这江湖上所传之‘剑南’,即为在下。谢老寨主难中有助,恩义万年不忘。”
朱明闻听此言,立时惊喜于色,离座打躬说道:“哎呀呀,老朽眼钝,原来是侠士光临荒村。久闻英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三生有幸,怠慢之处,多多有谅。”
楠子也慌忙起身谢道:“晚生何能之有,再谢老寨主高看,过奖。”
当下,老寨主又唤家人出来相见了。家中除了老夫人,还有一子一女。女儿玉萍约有十八九岁,和母亲一起见过楠子,便去收拾酒饭去了。
儿子名叫憨娃,才十六七岁,生得虎头虎脑,一副憨相。他一听此人是江湖上的剑南侠士,突然侧身拜地,没头没脑地说:“师父在上,受徒弟一拜。”说罢,一头磕地,咚的一声闷响!倒把林楠子吓了一跳。
朱明慌忙斥道:“小子无礼,恁般莽撞,从师也得有个讲究。”
憨娃并不理会,依旧趴伏地上,只抬头争辩道:“孩儿怎的无礼?想必这头磕得不响!”说罢,咚的又是一声,正要再磕,楠子急忙拉起来道:“兄弟快起来,有话好说。”看那地上,一块八角砖早成碎块。
老寨主眼睛灼灼地看着楠子,说道:“侠士有所不知,我这孩子从小憨直,尤爱习武,可惜没有名师指点,只在平日和本村猎户周庆山一同练一练。庆山那孩子比憨娃年长一岁。他父亲周岩原是此地知名拳师,五年前被黄河滩土匪‘草上飞’暗算身死。庆山虽是家传武艺,可惜这些年无人点拨,寻常里和憨娃常恨投师无路。侠士若能收为门下,两个孩子实在是高山仰止,平生之愿足矣。”
事情来得突兀。林楠子一阵疾思,心想:也罢!正好借此落下脚来。于是开言问道:“老寨主年高德重,出言如山,在下怎敢不从,只恐怕身手粗浅,不堪此任。”
老寨主朱明闻言大喜,忙说:“侠士不必再谦了!”遂叫憨娃重新拜师。楠子忙拦住,一边笑道:“再行大礼,只怕又要损一块方砖,何必如此认真!”
朱明也拂须笑起来,只好作罢,忙叫摆上酒来,憨娃一蹦早出门去了。
顷刻酒菜上桌,憨娃把盏,三人一头喝酒,一头说些闲话。林楠子把自己多年漂泊,目下正要定居的意思说了出来,他父子二人更加欢喜。
话间,有关日后要举义旗的事,楠子绝口未提,怕的是引起老寨主疑虑。同时请他们在外边不要提起“剑南”二字,以免招人注意。他父子二人答道:“这个自然。”
当晚酒饭已罢,安排住宿了。次日,憨娃又把庆山叫来,认了师父。庆山自是高兴。
林楠子看周庆山和憨娃完全不同,不仅个头细长,而且沉稳精明,两人各有所长,倒也令人喜爱。
但要教练武艺,要有一个清静所在才好。可巧朱家村东门里,有一个莲花池,池旁有一片草坪,十分坦荡,正是教练武艺的好地方。
一日,林楠子要试一试庆山和憨娃功底,好心中有数。便出了个题目,叫他们各自跨过莲花池去。朱家村三百名子弟都来观看,把莲花池围了个风雨不透。
憨娃要逞威风,首先跳入水中,扑扑通通如黑蟒戏水,倒也迅猛,十几丈宽的水面,不一会儿便到了头。
庆山随之纵身跃进池中,却是入水无声,只露半个脑袋,如水中游蛇,悄然疾进,转眼间也到了对岸。其过水手段,比之憨娃,略胜一筹。
两岸观看的笑声不断,连声喊好,又一迭连声起哄,要林楠子也试上一试!
林楠子一时来了兴致,微笑着答应一声立于岸边。却见他不脱裤褂,反倒紧紧鞋带,向水面搜寻。
这正是初夏时节,莲花池中才只有点点荷叶浮于水面。众人正在纳闷,只见林楠子飞身入池,脚踏荷叶,如履平地,拐弯抹角,眨眼间越过了莲花池。众人看他鞋时,竟不见水湿!朱家村三百子弟,顿时惊得呆呆傻傻,疑是仙家下凡,神人临世。水上且有这等身手,地上功夫可见一斑。
其实,这既非仙技,更非妖术。林楠子全凭一口气提起来,身轻如燕,行走如飞。那“铁沙拳”、“金刚腿”也是如此,无一不源于气功。这是林楠子随净空和尚从小练就的一身功夫,寻常人只是听说,谁见过这等真人真功!
突然间,不知谁喊了一声:“我们都来认师父吧!”三百子弟同声响应,呼啦一声,莲花池四周跪倒一圈。这才叫人人心中折服,个个五体投地呢!
林楠子一见,丰沛子弟果然豪莽敦诚!心中大喜,忙躬身抬手,说道:“小兄弟们,快起来!我应下就是。”
自此,林楠子便在朱家村立住脚跟,收徒授艺。一时间,一座荒村野寨家家尚武,处处刀枪。
时值乱世之秋,朱家村这么一折腾,豪强不能相欺,歹人不敢相扰,村威大震。村中老少皆大欢喜,全把林楠子奉若神明。
半年以后,老寨主朱明夫妇相继病重。临终前,朱明把林楠子叫到病榻前,说道:“楠子,老夫不久人世,寨中不可一日无主。憨娃愚鲁不堪此任。我欲招你为婿,立为寨主。此老夫死别之言,望你万勿推辞!”
林楠子看老寨主心诚意切,不忍推托,只好应承了。满村人听说,且忧且喜。忧的是老寨主一生宽厚,如今却要作古;喜的是林楠子继任寨主,朱家村从此更盛。
当下,林楠子和玉萍姑娘择日完婚。玉萍姑娘得配良婿,自是欢喜。不久,朱明夫妇病故,大家哭了一场。
丧事已毕。林楠子让憨娃仍住在老寨主原宅,自带玉萍姑娘在东门里莲花池旁建一茅舍住下。
看书的记牢,自此以后,林楠子改名朱偈,在朱家村做了寨主,一边苦读兵书、史籍,一边教授徒弟,慢慢积聚力量。
四
林楠子隐居朱家村,改名朱偈,日子不长,黄河故道两岸的上千个村庄全部惊动了,都知朱家村来了个能人。这正是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那时兵荒马乱,许多人家为保全身家性命,都愿教子习武。一时间,投师学艺的纷至沓来,朱偈成了万人仰慕的人物。不料想,却因此而得罪了当地另一个豪强人物。
黄河故道南岸,和朱家村隔河相望,有个陈家村,寨主名叫陈咤风,年纪不过三十岁。他虽然承受了祖上不少田业,但其志不在农桑,专爱玩鹰斗狗,走马射猎。此人精通拳路,徒弟广多,加上性情粗野,在此独霸一方,没谁敢惹他。即使清朝官员,他也全不放在眼里。
有一次,徐州府一个官员出外巡视,在黄河滩里和正在射猎的陈咤风相遇。陈咤风并不躲避,架鹰纵犬,呼啸而过。那官员大怒,喝叫七八个随从赶打。陈咤风不慌不忙,反身打个唿哨,圈回一群恶狗,纵出手上猎鹰,直扑过去。
随从们没见过这阵势,一时手忙脚乱,底上不顾,有的腿破,有的脸伤,那官员的帽子也被猎鹰叼得不知去向。陈咤风带着从人勒马观看,一阵抚掌大笑。直到对方抱头鼠窜,他才喝住那群畜生。
这件事张扬出去,四方百姓都觉出了一口恶气,从此名声更大,在朱偈到来之前,陈咤风在三省交界的黄河滩里跺一脚震三省,好人恶人都害怕,他也愈加骄横。
自从朱家村冒出来个朱偈,许多人反倒把他给冷淡了。陈咤风多年独尊,哪容得下这口气。
忽然有一天,土匪头子“草上飞”前来拜访。这“草上飞”本名叫阎五,三十多岁,武艺倒也平常,只是腿脚十分快捷,常常在黄河滩深苇蒿草中出没,故而人称“草上飞”。那一次,林楠子古堤遇险,即是此人所为。事情过后,“草上飞”以为那晚所遇高人,不过偶尔路过,没往心上放。但后来看到,那人不仅在朱家村落了脚,而且又招了婿,立为寨主,在此久居确定无疑。
这一来,“草上飞”真有点惶惶不安了。当年朱家村的武师周岩专爱和他作对,阎五趁他在黄河滩里行猎,暗藏深草中用毒药镖把他打死。现在周岩的儿子周庆山又认朱偈为师,久必为患,不如先下手为强,把朱偈师徒除掉。
阎五虽然阴毒,但他知道单靠自己力量不够,便打算利用陈咤风除掉心头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