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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林楠子(2)

  净空和尚见楠子悲切,勾动十一年师徒之情谊,也不觉潸然泪下,只好挥泪劝道:“孩子,师父再好,终不能跟你一生一世。你已长大成人,外面天宽地阔,可以独自去闯了。只是要牢记,为人立世,切莫良莠不分。逢前者要虚怀若谷,有容人之量,遇后者须疾恶如仇,势不两立!世事纷繁,多有不平,不问则已,问则明察穷究,义无反顾。不然,有失咱武林的规矩。你记住了?”

  楠子抬起头,抹了一把泪说:“师父,你的话我终生受用,徒儿全记住了。”

  净空和尚这才站起身,微露笑颜,点头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楠子也立起来,忽然又说:“师父,万一日后我遇到难处,到哪里找你讨教呢?”

  净空和尚淡淡一笑回答道:“莫怨师父寡情,遇到事情你好自为之,别去找我,找也找不到。咱师徒就此一别,天各一方,自己珍重吧。”说着从身上抽出一把七星短剑,递给楠子说:“你我师徒一场,我无以相送。这把短剑是春秋古器,先师传给我的。我一生只收你一个徒弟,你拿去防身吧,也作个纪念。”

  楠子赶忙恭恭敬敬地接过来,不觉眼圈又红了。

  这时,净空和尚反身把帐门掩好,又从自己护身的拳脚中,拣几手密传楠子。这几乎多是死地后生的绝招,只有身陷绝境时才好用的。楠子深感师父厚意,心中更添几分离别的痛苦。

  这时捻军营内已梆打四更,净空和尚不敢久停,便收拾一个小包袱斜背肩上,提一把刀出了帐门,趁着夜色悄然而去,楠子急忙送出门外,哪里还有踪影!

  自此,林楠子便留在张宗禹手下,随西捻军转战于直、鲁、豫等地。林楠子这时年方十八岁,正是少年英雄之时,加上报仇心切,每战总是冲锋陷阵,很快成为军中威震敌胆的骁将。

  八月间,西捻军攻人山东,在黄河、运河、徒骇河之间,被清兵和英法军围困。双方几十万兵马激战数日,捻军虽拼死血战,终因势孤力单,渐渐不支。最后一天,捻军终于被清兵冲散,分割包围。

  傍晚时分,捻军已所剩无几。林楠子的铁色战马已经累死地上。他独自一人,弃马徒步,且战且向运河边上退。当他杀死十七八个清兵,冲出重重包围,直扑运河时,不料从大堤里沿又冲出几十个埋伏着的清兵。河里还停着一艘英国的小炮舰,几门炮的炮口正对着岸上。看来,他们是专门来堵截捻军退路的。

  林楠子一见此情,料难生还,于是大叫一声,向清兵扑去。他虽经连日厮杀,又困又饥,但仍是呼喝喊杀,毫无惧色。只见他右手摇枪,左手拿七星短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盘旋有风雨之声,进退有龙蛇之势。不一会儿工夫,十几个埋伏的清兵就倒在他身前身后了。林楠子只是溅了一身血迹,并未伤着一根汗毛。

  其余清兵惊恐万状,不明白这个少年对手何以如此厉害!因此,只是抱着刀转圈子,再也不敢上前。大堤上刚才还是杀声阵阵,这会儿突然静得怕人。双方虎视眈眈,鼻息相闻,谁也不愿轻举妄动,都在心里揣摩对策。这一刹那间,林楠子又生出一线突围的希望。他暗自盘算,只要再杀死几个清兵,就能突出包围,堤下百十步远就是运河,一旦滚下去跃入河中,就如鱼得水,可以脱离险境了。

  正在这时,运河里兵舰上的英国指挥官见清兵无用,不耐烦了,于是下令开炮。一发炮弹呼啸而来,林楠子只听到一声闷响,就一头栽倒地上!周围的清兵也无一幸免。

  暴涨的运河水,浊浪翻滚,滔滔奔流,带着缕缕血,万般恨。……

  一

  上下千载几数,是非常在中原,

  最叹百年荣辱事,多少英雄梦断!

  只这半阕《西江月》,引出一段民间故事来。开篇起始,正是清朝光绪二十五年,公元一九〇〇年秋末。

  深秋的一天,黄河故道两岸,烟雨茫茫,天地之间,浑然一体。两岸的村庄、树林,仿佛匍匐的兽脊,只能显出模糊的轮廓。

  北岸朱家村一座荆门柴院里,雨雾飘洒。西厢房内,夫人临案托腮,望着窗外,黯然神伤,紧蹙的眉结里,隐伏着一股怨怒之气。

  三天前,唯一的儿子大宝在黄河故道里狩猎,傍晚归来时,不提防被南岸陈家村的人设伏擒走了。寨主陈咤风传来话说,五日之内,要在黄河滩里和大宝的父亲朱偈决一雌雄。如若朱偈再不出战,将杀死大宝,以报昔日一掌之仇。

  儿子的性命危在旦夕,做娘的怎能不忧心如焚呢?外面茅檐下,几只家雀百无聊赖,不时啁啾啼叫,更让人心烦意乱。

  正在这时,夫人透过雨雾,看到弟弟朱憨娃大踏步闯进院子,朝主房稍一迟愣,又拐弯向西厢房奔来。

  夫人料知有事,急忙起身开门。朱憨娃一脚踏进门里,猛然摔掉身上的蓑衣,风风火火地吼道:“娘的,真是欺人太甚!……”

  夫人赶忙指指主房,向弟弟摇摇手。朱憨娃这才压低了嗓门,愤愤地朝姐姐说:“陈家村又送战书来啦!”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送到姐姐面前。

  夫人急忙接过信来,抽出展开,只见上面粗墨狂抹:

  朱寨主台鉴:

  非是陈某黩武好斗,常言道,一林不容二虎,一水不纳二龙,你我决无夹河共存之理。明日为限,黄河滩里单人独斗,务求高下。陈某若果败北,甘愿降心相从。如不赴约,明日午时,来人收殓令郎之尸可矣!专此奉达。

  陈咤风即草

  夫人一气读完,顿觉天旋地转。她身子一晃,退坐到背后的椅子上。

  朱憨娃忙上前拿过信纸,焦急地问道:“俺姐夫到底准备咋办?”

  夫人强打精神,凄然说道:“他还在犹豫,老说陈咤风意在逼他出战,对大宝未必会真下毒手。”

  “屁!”朱憨娃很不以为然,扬起眉毛,不觉又放开嗓门,“陈咤风这老小子什么事干不出来?自从姐夫在朱家村落脚,这些年受他窝囊气还少哇?姐夫还老拿他当个宝贝,哼!”朱憨娃一跺脚,“这回再不给他撕开脸干一场,朱家村的人丢尽不说,大宝这孩子的命也没有了!”

  夫人接口说道:“是呀,陈咤风积怨多年,加上性情粗野,他可说得出干得出呀。眼看我儿——他——”说着,忍不住哭出声来。

  朱憨娃一见姐姐啼哭,急得浑身冒火,手指陈家村方向,咬牙说道:“姐姐莫哭,姐夫真不出头,我今夜就带人去抢,救不出宝儿,就把他女儿抢来抵账,再不就一把火烧他个精光!”

  “先别莽撞。”夫人赶忙擦擦泪,抬起头叮嘱,“快把信给你姐夫送去,看他咋说,不行再另拿主意。可千万别使牛性子!”

  朱憨娃把信往怀里胡乱一塞,怒冲冲出了屋门,连蓑衣也忘了披,溅着泥水,啪嚓啪嚓地直奔朱偈住的正房去了。

  夫人目送他出了屋门,不禁又担起心来:弟弟心眼憨直,不会拐弯,弄不好再和他姐夫顶撞起来,如何是好!

  二

  三间草堂里,朱家村的寨主朱偈正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显得焦灼不安。

  他约有五十岁年纪,面颊消瘦,两只眼机警而又深邃。几天来,他一直心如火燎,坐卧不宁。

  前些日子,风闻八国联军进中国,朱偈派大徒弟周庆山去京津一带探听消息,算来已去月余,至今不见回转,这本来就够他忧心的了。儿子又让陈咤风无端捉去,看来了结这件事又并非容易,弄不好要为此拼个你死我活,打破自己原来的谋划,使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此时,朱偈两道剑眉滚上落下,心中似翻江倒海,好费踌躇!

  突然,他摇摇头收住脚步,抬眼间,看到正面墙上那副中堂:

  幽人枕宝剑

  殷殷夜有声

  这是陆游在《宝剑吟》中的诗句,是朱偈托诗言志,也用以自勉的。此刻映入眼帘,猛地撞痛多年心病,不由颓然落座,一腔烦恼全涌出来。……

  这位朱家村的寨主朱偈不是别人,正是三十二年前在运河边上倒下的林楠子。

  林楠子何以死而复生,从运河边跑到这黄河故道上隐姓埋名,藏匿多年呢?其间自有许多弯弯曲曲,说起来一言难尽。

  大战后的那天夜晚,寒星寥落,秋风悲凉。数百里内弥漫着冲天的血腥,古战场沉寂在阴惨惨的夜色中。

  半夜时分,在运河边一片横躺竖卧的尸堆中,几只野狗呜呜呀呀,正在尽情享用。突然,一具尸首呻吟了一下,又艰难地蠕动起来。正在咬嚼他的那只野狗惊骇地耸起耳朵,尖叫一声逃跑了。

  这正是林楠子。他在傍晚被英军大炮轰倒后昏死过去,刚才被野狗在腿上撕去一块肉,又疼得苏醒过来。

  这时,他神志朦胧,恍如隔世,只感到口渴得厉害。他想舔舔嘴唇,舌头竟干得不能打转。林楠子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神思才渐渐清晰,终于回想起他倒下的那一幕,不由心中一阵伤感!蓦地,一个绝望的念头沉重地压在心上:完了!捻军全完了。将士们都洒尽了一腔热血,我林楠子何惜此头?他想起赖文光,痛苦地在心里呼叫道:“义父,孩儿随你来了。”于是,他摸索着在身边找到那短剑,坦然向喉管刺去!

  忽然间,运河水浪涛拍击的呼啸声一阵阵传来:哗——!哗——!

  林楠子停住短剑,侧耳细听,这声音是那样雄壮,令人振奋!又是这般熟悉,引人遐思:啊,是了,昔日数万捻军铁马秋风,横扫敌阵时,不就是如此撼人心魄吗?!可是眼下,唉,英雄末路,肝肠俱碎!少年林楠子再也忍不住热泪滚滚。

  自从十一岁投军,七年时间,他身历百战,目睹了太平军和东西捻军的败亡。虽然此刻他还不能理解一次次失败的全部根由,但在那一枪一刀的搏杀中,却与清兵和洋鬼子结下了血海深仇。这一次,又是英国洋人助纣为虐,灭杀东捻军,向自己开炮,其虎狼之心,何以复加!

  想到此处,林楠子剩余的热血又在周身翻沸起来。他暗暗说道:“林楠子呀林楠子,你活着不去报仇,难道九泉之下甘做怨鬼吗?割掉自己的脑袋去见义父,算什么英雄好汉!”

  强烈的复仇欲使他打消了寻死的念头。林楠子打定主意:只要一息尚存,还要报仇雪恨。大丈夫要死,就要死得轰轰烈烈!

  他收起短剑,咬着牙想翻身爬起来,一动又疼得昏了过去。

  黎明时分,当他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条破船里,旁边守候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渔翁。老人正慈祥地看着他,一见林楠子醒来,长舒了一口气,又俯在脸上轻声问道:“还疼吗?孩子。”

  林楠子看着这位不相识的老人,心里非常感激,忙摇摇头,说道:“老人家,你救了晚生一命,我该怎样报答你呢?”

  老人正色作嗔道:“你说哪里话来?老翁岂有见死不救之理!”说着,从身旁一只葫芦里倾出几粒丸药,又站起身倒了半碗水一并递给楠子,催促道:“快把药吃下去,保你立时减疼。”

  林楠子忙欠身吃了药,又发现自己双腿已经包扎好,心里很觉过意不去,抬头望着老人正要再谢,老人截住话头说:“你不要客气,只管在船上养伤。先前我察看了一下伤口,并未动着筋骨,只是双腿皮肉崩裂,血流得太多了些,不妨。二十天即可痊愈。”

  林楠子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在船上安心养伤。老人每日在运河里打鱼,林楠子随在船上,闲时便攀些话题,倒也不觉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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