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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荒原邂逅(2)

  谷子跑向宾馆服务台,却又半途停下了脚步。向他了解情况?了解什么情况?石总的身体情况?木城出版社的情况?你以为你是谁啊!

  谷子决定去阿坝了。

  这几天她已经打听清楚,阿坝在四川省西北部,面积很大,几乎相当于东部沿海一个省。自然条件十分险恶,高山峡谷,急流险滩,长江黄河分水岭、原始大森林、终年不化的积雪和冰川,还有无边无际的大草地。宾馆老总告诉她,当年红军长征,曾在阿坝境内遇到无数艰难困苦,打过很多恶仗,死过很多人,有的是被打死的,有的是被饿死的。很多地方至今荒无人烟。宾馆老总这么一说,本来想吓唬谷子的,没想到谷子却兴奋起来。这种地方别说柴门,连自己都感兴趣。柴门崇尚大自然,去那里完全有可能。

  宾馆老总是个年轻人,也就三十岁的样子,人长得很白净,个头不算高,和普通成都人差不多,两个唇角各有一抹细细的小胡子,只是左腿有点小毛病,走路一瘸一拐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做这做那。谷子住了几天,和他都熟悉了。主要是他太热情,经常亲自跑来,问谷子有什么要求,周到得连谷子都不好意思了。他说他叫刘松,这个小宾馆是他自己开的,总共才十二个房间。当他得知谷子要去阿坝时,曾一再劝阻,说那些地方我都没去过,特别要过几座雪山,太危险了,当年红军翻越那几座雪山时,曾死了不少人。谷子说不是有长途汽车吗?我就是想走一走那条红军走过的路。刘松说你不是说要去找一个作家的吗?谷子说是啊。刘松说那个作家大概不会沿长途汽车的路线走。谷子说为什么?刘松说坐长途汽车跑有啥意思?长途汽车经过的地方,肯定都是平坦好走的路。你那个作家朋友应该会去那些平常人走不到的地方,比如崇山峻岭、雪山森林,比如山洼里人家,去那些地方采风,才会有收获。谷子不由对他刮目相看,说刘总你倒懂得作家嘛。刘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说谷编辑不瞒你说,我当初也是个文学青年,还写过一些诗歌散文,可惜没能发表,主要是见识少,生活经历太单薄。那时候我就曾幻想过有一天离家出走,到处跑跑看看,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应当是个不变的真理。

  谷子点点头,心想在这个世界上,真是不要小瞧了任何一个人。就笑道,刘总你后来怎么不写诗歌散文,开起宾馆来啦?

  刘松苦笑一下,说一言难尽。以后也许还有机会给你说。

  谷子说怕是没有机会了,我打算明天就去阿坝。

  刘松看着谷子,说谷编辑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如果明天一定要去阿坝,就不要买长途汽车票了,我送你去!

  谷子很意外,说你送我?你不是开玩笑吧?

  刘松说不是开玩笑,我也没去过阿坝地区,一直想去看看,送你过去只是顺便。

  谷子说你生意不做啦?宾馆没有老总怎么行呢?

  刘松说没关系,现在一切都已步入正轨,我在不在都没关系。再说,还有我妻子春红,她在宾馆就不会有问题。

  谷子纳闷道,你妻子春红是哪一个?宾馆总共也没多少人,她差不多都认识了。

  刘松笑道,就是前台那个收银员呀!

  谷子噢了一声,明白了。前台收银员是个很高挑的女子,差不多有一米七五,应当比刘松高出十厘米,皮肤也白净,就是有点病态的纤弱,眼睛看人时也有点斜,好像审视的样子。谷子对她的印象并不好,但也没怎么在意,自己只是个过路客,好与不好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

  本来刘松说要送她去阿坝,她心里还是感动了一下,毕竟素昧平生,去一趟阿坝可不是一件小事。但现在她知道该怎么做了,就对刘松笑道,谢谢刘总的好意,还是不麻烦你了。她可不想惹什么事儿。

  刘松说,你是不是担心我妻子会有什么意见?

  谷子笑道,我是有点担心。

  刘松说你放心,她管不了我的。

  谷子摇摇头,说刘总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同意你送我的。这事本来和你没关系。

  刘松笑道你是不是怀疑我别有用心?

  谷子脸红了一下,说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刘松赶忙道歉,说谷编辑对不起,我只是想说,你不要怀疑我的人格。我会一路保护你,安全穿越阿坝……

  谷子打断他的话,说刘总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需要!说着站了起来,一副送客的样子。

  刘松愣了一下,知道再说也无用,只好起身告辞,讪讪地离开了房间。

  谷子重新关好门,长舒一口气。

  她很庆幸自己的及时清醒,一个人出门在外,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她相信这个叫刘松的人是出于热情好意,也许还有点文学情结,才要送她去阿坝的。但自己对他毕竟并不了解,一个女孩子和一个陌生男人去那种环境险恶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事,真是难以预料难以把握的。

  第二天一大早,谷子就坐上了长途客车。离开宾馆时,她并没有见到刘松。只在结账时看到刘松的妻子春红。春红似乎知道她要走了,事前已算好账,态度冷冷的,明显很不友好。也许她已经知道刘松曾要送她去阿坝的事。春红打量谷子的眼睛,像两枚钉子,好像要仔细看看这个女子用什么吸引了丈夫,居然愿意放下生意千里相送。

  谷子从她的目光里读懂了她的醋意,心里觉得好笑,这女人也太小心眼了,我不过是个过路的客人,能威胁你什么。再说,我真要谈恋爱找对象,肯定不会找个瘸子。谷子结完账拉着箱子走出宾馆时,忍不住差点笑起来,因为她突然想到,如果将来真的找到一个像刘松这样的人,就太可笑了。两人闹矛盾时,自己就跑,跑得飞快,像在运动场上一样,他肯定追不上的。但她到底忍住了没笑,因为她觉得这样有点刻薄,自己不应当拿一个残疾人取笑。

  谷子坐上长途车,车子很快就上路了,车上没有坐满人,只有六七成,显得很空荡。谷子一人占了两个座位,感觉很舒服。身旁没有人,尤其没有男人,让谷子心里放松了不少。她每次上车,不管火车还是汽车,都会想起离开木城初上火车时被人骚扰的情景,心里总要恶心一阵子,因此对男人就会十分警惕。头天晚上,她所以最终拒绝刘松,其实内心还是出于对陌生男人的警惕。至于他老婆吃醋不吃醋的事,她并没有十分在意,那只是一个借口。

  和谷子隔着一条走道的平行座位上,坐了一对年轻男女,看样子是一对恋人,并且正在闹矛盾。那女孩子一上车就不理那个男孩子,板着脸撅着嘴,还眼泪汪汪的。男孩子想讨好她,几次想揽住她的肩膀,都被她猛地挣开了。当着一车人的面,男孩子有点下不了台,神态十分尴尬。可他还是没发脾气,仍是耐心地哄她。先是给她剥了一个橘子送到手上,女孩子一下把剥好的橘子打落地上。男孩子一愣,弯腰从地上捡起来,吹吹脏东西,放在自己嘴里吃了。然后又剥了一根香蕉送上,女孩子只当没看见,理也不理。男孩子拿过她一只手,把剥好的香蕉放她手上。女孩子一下子又扔在地上。男孩子苦笑着摇摇头,弯腰又把香蕉捡起来,剥好的香蕉是软的,摔在地上全变了形,黏糊糊成了一块糕,还沾了一层尘土。男孩子放在手上,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扔出窗外似乎舍不得,再吃下去又觉太脏。这时附近座位许多人都转脸看他,没人说什么,但都在等他做一个决定。谷子也在看。她本不想看的。可旁边这场无声的战争实在有趣。谷子没有过恋爱的经验,这样的场景让她觉得新鲜。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毫不掩饰地观看,而是略微转过脸去,差不多用余光在悄悄观察,心里却有些慌乱和难为情。她所受过的教育告诉她,这种行为是不礼貌的。可周围的环境感染了她。一个坐在前排的小伙子,甚至站起来转过身趴在座椅靠背上,直瞪瞪盯住看。比较起来谷子已经是最文雅的了。

  男孩子知道大家在注意他,愈加显得局促不安。手拿着软塌塌脏兮兮的香蕉,像托着小孩的屎块。围观者中有人咧着嘴,看他如何处置。男孩犹豫了一阵,还是把它送进嘴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口吃起来。周围立即有人发出呕呕的声音。女孩子显然也意识到男朋友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生气地转过身来,对他又捶又打,还伸出一只手从他嘴里抠香蕉。可这时已晚了,男孩子挺挺脖子,把香蕉咕叽吞了进去。女孩子气得猛推他一把,又不理他了,转身望着窗外,把个脊背给了男孩子。

  有人笑起来。

  谷子也微微笑了。

  她觉得这场哑剧该收场了,再看下去就无聊了,就收回目光,转身向窗外望去。

  窗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但能感到成都平原的富庶,村庄稠密,草木茂盛,空气也特别滋润。刘松说阿坝地区山高林密,空气稀薄,那里会和这地方有那么大区别吗?想到阿坝,谷子又生出一丝惆怅,毕竟一个人去那种人烟稀少的地方,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

  柴门,你长年在外奔波流浪,就不觉得孤单吗?但谁知道呢,也许他会有个伴。是男伴还是女伴?说不定他会有个女伴。至于为什么会是个女伴,谷子说不清,她只是觉得如果有,就应当是个女伴,女伴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能帮他洗衣服,还有就是……谷子的脸发起热来。她想到男女之间的事,尽管她并不知道男女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谷子学过生理课,在理论上是懂得的,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就是一片混沌了。在大学宿舍里,偶尔会有女同学谈起,但仍然并不具体。记得上初中时,临班有个女同学怀孕了,那个女同学才十三岁。这事在全校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她和一个男生接吻怀孕的,有人说她被校外的一个男人抱了一下怀孕的,还有人说有一次下雨,老师送她回家,共同打了一把伞就怀孕了。这事把全校的女生都吓坏了,那时她们什么都还不懂,都集体患了“恐男症”,不敢和任何男性接触,和男生同位的要求换位,男老师喊谈话不敢去,学校都无法上课了。校长没办法,只好请男女老师分别集体给男女生上生理课,讲男女生理解剖知识,讲女性怎么怀孕的。谷子记得大部分女生是趴在桌子上捂着脸听的,但大家都听到了,也听懂了,恐惧感也消失了。

  后来谷子回忆,那次生理课反倒成了一次性启蒙,女生几乎一下子全懂得害羞了。以前大家都像假小子一样,和男生在一起玩耍,奔跑,做游戏,打打闹闹,甚至在地上摔跤翻滚,毫无顾忌。但从那以后,男女生之间打打闹闹的事再也没有了,校园一下子安静了许多。男生在一起玩,女生在一起玩,但男生和女生却经常互相偷偷观望,一旦被对方发现,便立即扭转头去。而过去可不是这样的,过去男生和女生相互对望毫不躲闪,目光里没有性别之分,没有距离感,没有神秘感。但后来似乎什么都有了,有了距离,有了神秘,有了幻想,有了美丽的梦。平日和男生打交道,就会站开一点,脸也红红的,显得不自然了,甚至会忸怩作态。在这方面,男生似乎反应迟钝一点,没有女生那么敏感,多数都还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有少数男生喜欢在女生面前表现自己,有点刻意讨女生喜欢,而且有了喜欢的女生。当然这种喜欢还是很朦胧的。而女生则普遍比男生成熟得快一点,心里想得多一点。这种心智的成熟似乎也催促了身体的成长,个子嗖嗖往上蹿。头年夏天还单薄得像竹片,人也干干巴巴,硬邦邦的,秋天冬天还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可是到了次年春天,一旦脱去捂了一冬的棉衣换上春装,就突然发现了惊人的变化,这些十三四岁的少女不仅长高了,身体也圆润了发软了,脸上的皮肤细嫩了有光泽了。更可笑的是,每个女生胸前都冒出两个圆圆的包,像藏着两个铃铛,女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既吃惊又纳闷,既好气又好笑,怎么会是这样的呢?谷子还记得,有两个女同学还哭了。男生们一个冬天下来,普遍比女生矮了一截,他们神态困惑,呆头呆脑,纷纷用奇怪的目光偷眼打量女生,不仅打量她们长高的身体,还打量她们胸前两个圆圆的包,这真是太奇怪了,什么玩意啊!于是女生们在男生们质疑和嘲笑的目光中羞得低下了头,连走路都含着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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