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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天柱的木城(4)

  女人说你也就是匹夫之勇,你咋不和人家比文化?人家现在出国连翻译都不用带。

  男人说你咋知道这么清楚,是不是一直和他还有联系?

  女人说你胡扯什么,我是听人说的。

  男人说不对吧,我敢肯定你见过他。

  女人说见过就见过,都住在一个城市,二十多年了,还能碰不上一次?

  男人说你们碰上面都说些什么?

  女人说我们根本就没说话。

  男人说没说话怎么知道他出国不带翻译?

  女人说就是闲聊了几句,你吃什么醋?

  男人说,看看,还是说话了吧?我不是吃醋,你不该瞒着我,看你挤牙膏似的,好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女人说你才做过见不得人的事!

  男人说我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全都光明正大。

  女人说也好意思,那年你在公共汽车上摸人家女大学生的乳房,让人当场捉住,也算光明正大?

  男人说那也是光明正大!不是喝醉了酒嘛,我以为凸出一块,是个抓手,也怪那个女学生胸脯挺得太高。

  女人说还有一回在电影院摸人家女人的大腿呢?

  男人说那是看电影太专心了,挠痒挠错了地方。

  女人说真不要脸!

  男人说哎你怎么走了,你去哪里?

  这是一对夫妻,不欢而散。

  还有一对老头。

  一个老头看见另一个老头,似曾相识,就凑上去看。

  另一个老头说,喂!这位老哥,你看什么呢?

  前一老头疑疑惑惑的样子,说你是麻七?

  后一老头很生气,说你是谁?我叫刘德标!

  前一老头哈哈大笑,说刘德标你还活着呀?我看你脸上的麻子才认出来的,没想到没想到,真是没想到!还刘德标呢,就是麻七!

  刘德标说你到底是谁?你咋知道我年轻时的外号!

  前一老头把脸伸过去,说刘德标你仔细看看,还能认出来不?四十年没见面啦,老伙计了!怎么,还认不出来呀?我是皮蛋!皮良才!认出来没有?皮良才!

  刘德标一把揪住他衣领,好你个皮蛋!你还欠我五斤高粱,我找你四十多年啦!你个王八蛋还活着呀,我以为你早就进火葬场了呢!哈哈哈哈哈!……

  两个老伙计抱住一阵大笑,许多人围过来看,不知这两个老家伙发什么疯。

  麻七松开皮蛋,冲围观的人说看啥看?俺们两个又不是悬铃木,去去去!

  大伙摇摇头走开了。

  皮蛋说,刘德标,你今年……七十二岁,对不对?

  刘德标说,皮良才你今年七十四岁,你比我大两岁。

  皮良才说你咋想起到这里来的?看悬铃木?还是爱管闲事?

  刘德标说,当年咱们在这子午路上赶毛驴车拉客,走了不知多少趟,对悬铃木有感情啊!

  皮良才说赶毛驴车的是你,我赶的是马车,你别弄错了。

  刘德标说,别看我赶的是毛驴车,一点不比你的马车慢,我那头大青驴跑起来四蹄翻腕,嘚嘚嘚嘚!……那劲道,看着就舒服,你那匹红马……

  皮良才说,是枣红马!油光发亮,人见人爱,都争着坐我的马车。

  刘德标说,你老婆就是因为坐你的马车让你勾搭上的,对不?

  皮良才说咋说是勾搭?客人上了马车,不要陪人家说话吗?她看我会说笑话,就老坐我的马车,就这么熟悉了,有感情了。

  刘德标说,鬼话!我还不知道?你硬是不收人家钱,上车下车都扶着,趁机摸一把,尽往痒痒肉上摸,逗得人家笑,我都看见的。

  皮良才说那是后来,已经有感情了。生客上车下车,你敢乱摸,人家还不骂死你。

  刘德标说皮良才反正你不是啥好鸟,看见女客上车,两只眼就色迷迷的。

  皮良才说刘德标你也别充好人,仗着当年有一把力气,欺行霸市,你不拉上客人,别人就没活干。

  刘德标说皮良才你说良心话,我欺负过你没有?你说,伸开舌头说!

  皮良才说……那倒没有,你还帮过我。可你总和别人打架,为了抢生意,还打破过人家头,缝了十几针。

  刘德标说是那小子不地道,是他先抢生意的。记得我先谈好了,客人正准备上车,那家伙说毛驴车有啥坐头,还是坐马车气派,还说我的大青驴半道上会尥蹶子,把人摔伤。这是人话吗?这样我才打了他。我说皮良才你还记得这件事?你这家伙咋好坏不分呀?

  皮良才说对不住,我当时不在现场,事后听人说的,看来这事先怪他。

  刘德标说几十年了,都过去了,怪谁不怪谁都不重要了。唉,当初都是为了挣口饭吃。那会儿我四个孩子,最大的才五岁,整天吃不饱,饿得面黄肌瘦的……不说了。

  皮良才说德标,你一直坚持着,记得你是木城最后一辆毛驴车。

  刘德标说是啊是啊,我一直坚持着,是木城最后一辆毛驴车,又坚持了三年多,城里不让进了,子午路上跑的都是汽车。后来大青驴老了,死了,我才歇手。

  皮良才说还真怀念那个时候,马车、毛驴车满城跑,马粪、驴粪这里一堆,那里一堆,热腾腾的,闻着都香。

  刘德标说没错,香,真香!

  皮良才说现在满大街汽车,排出的尾气真臭。

  刘德标说,真臭!我要是市长,第一件事就是取消汽车,恢复马车毛驴车,城市也不会这么臭这么吵了。

  皮良才笑道,刘德标你还想当市长?

  刘德标说不就是说着玩嘛。不说这事了!走,我请你喝酒,咱老弟兄俩四十多年没见面了,今天得喝几盅!

  皮良才说我请你喝酒,我还欠你五斤高粱呢!

  刘德标说扯淡,咱们俩谁跟谁呀!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了。

  其实他们不用走太远。就在子午路两旁,到处都有大排档,吃喝都很方便。因为这些天子午路晚上人气太旺,连站街女都吸引过来了:大哥,我陪你玩玩?

  由园林局召集的论证会开了两天,专家学者老百姓代表上百人发言。争论很激烈,但要比子午路上的争论理性得多。

  天柱一直没发言,一是因为大家争先恐后,根本没有发言的机会,二是天柱不想太张扬。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绿化队长,在木城人看来,他仍然是个外人,是个出苦力干活的人,不宜也不需要让他们感到他也是个人物。园林局周局长请自己带人来参加论证会,并且在前排给安排了座位,明显是想听听他的意见。但天柱告诫自己别着急,只有当周局长点到自己时才能说。事实上,天柱也很想听一听,长一点这方面的知识,毕竟论证会上有各方面的专家学者。这是天柱进入木城以来,第一次参加这么高等级的会议。

  天柱意外发现石陀也在论证会上,而且坐在很显眼的位置。可他似乎漫不经心,并没有争抢着要求发言。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低头打盹,有时抬头向窗外张望一阵,和现场激烈的气氛很不协调。好在大家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不知为什么,天柱松了一口气。他好像在为石陀担心什么,他怕他在这样的场合会做出更古怪的事。从那天晚上第一次巧遇,发现用小锤子敲碎马路,天柱就已经知道这是个怪人,他想的做的都和常人不一样。他是城里人。又不像城里人。天柱无法理解他为什么那么痴迷土地,痴迷树木花草。正是这一点让天柱与他一见如故。但他对这个人一点也不了解,不知他究竟是干什么的,为啥会有那种举动,深更半夜,拿把小锤子躲在僻静处砸马路。那晚回来的路上,天柱曾怀疑这人是不是神经病,现在看到他出席论证会,心里倒踏实了。这说明他不仅不是神经病,还是木城的一个人物,不然不会被邀请,还被安排在距周局长不远的位置上。

  但他参加会议的样子,又不能不让人疑惑。石陀分明心不在焉,他对这个论证会不感兴趣吗?好像也不是。如果不感兴趣可以离开呀,可他并没有离开。天柱不懂得城里人开会的规矩,大概不能像在草儿洼开会一样随便离开,甚至可以爱来不来。来了就得坐住,难受也得坐住。

  这时天柱忽然发现石陀正直瞪瞪地看他,似乎认出了他又不能确定的样子。天柱赶忙冲他点点头,石陀也点点头,还是一脸茫然。天柱想了想,握起拳头悄悄做了个下砸的动作。这下石陀懂了。立即露出笑容,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显然,他记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现在天柱唯一的担心,是他会不会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柄手锤来。要是那样可就糟了。

  幸亏这时响起一片掌声,大家在欢迎林业大学的一位林教授发言。

  石陀好像被吸引了。

  这位林教授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周局长介绍说他刚从国外回来不到一年。林教授在发言时并没有明确表示子午路上应当栽什么树,而是大谈了一通城市绿化理念。他说来到木城不久,就发现城市绿化有问题,表现在行道树过于单一,一条马路只栽一种,而且都是乔木。当然这种现象在国外也存在。他主张应当种杂树,像森林一样,有各类树种,不要品种统一化。要有乔木,还应当有灌木。树下要多留地皮,地皮上要允许杂草丛生。这样才能保持生态平衡。他举例说美国白宫附近有一片森林,森林里什么树都有,枯死倒掉的树也不清理,就横在那里任它腐朽。当然落叶也不清扫。有枯树落叶,才有利于微生物的繁殖,有了微生物才能养虫子,有虫子才会有鸟,有鸟才会保护森林,这是一个生物链。我们的城市里看不到鸟,就是因为植被太单一,地面都铺成水泥地。清扫太干净。有时候并不是越干净越好。咱们自己的老祖宗早就说过水至清则无鱼,这话既是古老的又是现代的。一样的道理,林至纯至净则无鸟,无鸟则树木易生病虫害。发大水淹死树木的事其实不难解决,重栽悬铃木还是换上香樟树,也都不是问题,但我们把一个最重要的生态平衡问题忽略了,将来就会出大问题。

  会场上鸦雀无声。大家忽然发现面红耳赤争论了两天,没有任何意义。教授说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了。

  恍然大悟。

  石陀带头鼓起掌来。

  石陀激动得满脸通红。

  大家愣了愣,突然掌声如雷。

  天柱把手都拍疼了。他太同意他的观点了。林教授的话还没说完。等大家掌声停下,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说,还有草坪的问题,也是个误区。大家看咱们木城的草坪,的确建了不少,一块一块的。有些还付出很大的代价,拆迁了楼房建草坪,市民出门几百米,就能看到一片绿色。看起来这体现了政府的人文关怀,却好心办了坏事。它的问题仍然是品种过于单一,有很多是从国外盲目引进的洋草。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木城所有的草坪都不开花。只有一种浓绿色。现代最新的环保理念,把这个叫做绿色污染!自然界的草应当色彩十分丰富,浓绿、浅绿、淡绿、黄绿,等等,而且应当开花结籽。开花结籽才会吸引蜂蜂蝶蝶,才会吸引鸟儿来。可是我们的草坪上有五彩缤纷的颜色和花朵吗?有蝴蝶有蜜蜂有鸟吗?没有!只有一片毫无表情的毫无亲切感的浓绿,就像一位整日板着面孔的领导,只能让人感到无趣和压抑!

  大家哄地笑起来。

  突然石陀站起身,说林教授说得还不够!这草坪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一年四季都看不到枯萎,这简直太荒唐了。木城不是热带地区,从来四季分明,树木花草就应当一岁一枯荣。当地草本来就是这样的,千百万年都是如此。春天发芽,夏天茂盛,秋天衰败,冬天枯萎死去,这是一切生命的常态。引进的外来草的确四季常青了,可四季常青的害处是让人替它们累得慌,让神经绷得很紧。该歇着的时候不歇着,该冬眠的时候不冬眠,大冬天还在那支棱着,不遭罪吗?四季常青还会给人一种错觉,就是生命无始无终,你可以老活着。于是你对财富、女人、权势、地位就会没完没了地追求,永不满足,你以为可以永远拥有它。由此你会变得浮躁、贪婪,为了得到这一切可以不择手段。但如果有秋天的衰败、冬天的枯萎,一年中有一段时光能看到地上的落叶和枯死的草棵,我们就会珍惜生命,也尊重死亡。会感到生命的短促和渺小,会看淡世俗的一切,用一种感恩的心情看待我们的生活。人也由此而变得平静、淡定而从容。大自然是会给人许多暗示的,千万不要小看这些暗示,这种暗示如清风细雨浸润着我们的身心,不知不觉间已经改变了我们,也改变了这个城市。现在我们面临着一个选择,是要一座欲望无度、躁动不安的城市,还是要一座平静祥和的城市……

  石陀讲完了,讲完时做了一个《列宁在十月》的手势。然后径自离开会场,走了。

  现场一片寂静。

  不知是他讲的过于玄虚大家没有听懂,还是惊异于他的不辞而别,论证会一时没有任何动静,大家都像泥塑一样呆在那里,目送那个穿着蓝布长衫的家伙走出会议室。

  周局长鼓掌了,很慢但很有力。

  接着林教授鼓掌了,很轻但很真诚。

  天柱也鼓掌了,只拍一下就站了起来,显得很激动,好像要追出去的样子。

  然后大家也鼓掌了。掌声并不热烈,让人感到鼓掌者的沮丧,好像是说,这会还开个什么劲啊,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咱还坐在这里干吗?讨论种悬铃木还是种香樟树,简直就是小儿科。

  有人开始离座。

  大家纷纷起身往外走,闷头闷脑的,有尴尬之色。

  周局长笑眯眯站起身,说大家别走呀,论证会还没结束呢!

  有人回道,周局长你们园林局定吧,怎么都好!

  天柱分开人群,大步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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