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本夫选集（第二卷）天地月亮地

第36章 纺线(4)

　　其实在那之前我和阿琳娜有过身体的接触都是她主动常像闹着玩似的突然抓住我的手牵着就跑匆匆忙忙大呼小叫的，有时候突然吻我一下然后跑开。那时我不仅害羞害怕而且自卑而且看不惯，姑娘家哪有这么乱和人亲吻的，我就认为她是个轻佻的不好的姑娘我是一直把她当姐姐看的心里就很难过也很别扭，阿琳娜你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就慌慌张张躲闪，她就开心地大笑不止连腰都弯下来，她祖母看见了也呵呵地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后来我才明白阿琳娜一点也不坏敢情法兰西的姑娘就那样热情奔放，你看她祖母看见了不也没生气吗而且还开心地笑，人家是笑我像个小傻瓜哩。往后她再突然吻我一下或者抓住我的手乱跑我就不怎么躲闪了而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直觉得阿琳娜真好，这祖孙俩真好，就有了家的感觉，这也是我没有急于离开那个小镇的原因。现在我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直往家跑，跑到家我甩开她突然坐在板凳上哭了好像受了什么委屈。阿琳娜显然被抓疼了手腕，她活动了一下关节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阵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就蹲下身子抱住我的头轻轻拍打像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然后又吻我腮上的泪水她的泪水也流出来了我们都呜呜地哭，后来她祖母就进屋来了看我们在哭她却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的。阿琳娜也突然笑起来脸上还挂着泪花，我也笑了脸红红的直觉得发烧。我这是干啥哩一个中国人一个被人家救了命的叫花子一样的穷光蛋又是摆威风又是哭叫的咱有这资格吗我真为自己难为情，可那会儿不知怎么中了魔似的就是心疼她看那么多小伙子邀她跳舞心里就不高兴就想发火就像丢失了什么。奇怪的是阿琳娜没有生我的气而且也不出门就在家陪着我镇上的年轻人开篝火晚会邀她也不去，就是那么翻着手腕轻轻地撑住下巴守着我好像她已经懂得了去跳舞我会不高兴。我看到这样子心里又不安起来阿琳娜喜欢跳舞我为啥不高兴呢只要她高兴我就应该高兴才是呀，我就劝她说阿琳娜你去跳舞吧指着篝火燃烧的方向让她去，可她摇摇头坚持不去就那么手托下巴微笑着两只脚却在随着远处的琴声在地上踏动。我想她肯定憋闷极了可她极力克制着自己，阿琳娜天生就是要跳舞的她对音乐那么着迷对舞蹈那么着迷她的身体那么好她是镇子上最美丽最热情最善良的姑娘她不去跳舞完全是因为我。一天晚上又是篝火晚会阿琳娜仍然没去她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摆弄什么她好像已经学会了不去理会远处的琴声和欢笑，我心里却更加难受我拍拍她的肩指指外头，她摇摇头微微笑了还是坐在那里不动。

　　那天晚上我们正这么僵持着忽然来了几个小伙子十分生气的样子直冲我来连连推了我几把，看架势他们以为是我缠住了阿琳娜不让她跳舞的在他们眼里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家伙坏透了。想想也难怪那天的确是我把阿琳娜拉出舞场的，阿琳娜怎么能不去跳舞呢她的头发蓬松着披在肩上一跳舞就会飞起来一身透着轻盈和柔软，有好多小伙子都想和她跳舞和她亲近我看得出来，连看热闹的老人们目光也常追随着阿琳娜的身影，我有啥权力不让她去呢。可我这些天都在后悔不是一直在劝她吗？他们这么对我横眉竖眼吵吵嚷嚷又推又拉的开始我感到内疚感到害怕后来又觉得委屈心里就来了气欺负人咋的别看这里就我一个中国人我不怕我慢慢站了起来直视着他们。我个子不如他们高可也差不多少我十三岁就长成个头了。阿琳娜先是吓坏了拼命护住我几个小伙子拉开她还是朝我推推搡搡手上的力气已经加大不像是推像在打了，我的肩上胸膛上挨了很多下，阿琳娜又扑过来尖叫着往外推拼命推凶得像一头母豹，他们突然都哈哈大笑起来做出许多轻薄的举动依然往屋里挤要来打我，这时我真的火了一把扯回阿琳娜就走出屋门在一片空地上站住了脱去上衣往地上扔冲他们招招手来吧我可不怕打架。那一刻我心里充满了快意一种要释放的快意。他们光知道我是个卖苦力的华工还不知道我是和尚出身在寺庙里七岁就练习少林功夫已经练了十年，后来寺庙被山火烧了我才逃离寺庙仗着一身功夫才敢漂洋过海到法兰西来，我报名当华工不是为了挣钱是为见见世界的怎么爷们儿！我的横劲上来了，两膀子疙瘩肉就凸出来稳稳地站住了如生根一样。他们一看这架势是不怕打架先是一愣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就扑上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没等他站稳我就挺身迎上去转个身一膀子撞他七八步开外打个滚就趴下了其实我只用了三分力气。剩下的几个见我打倒了人嗷嗷叫着挥动拳头围上来脚底下一挪一挪的我想这八成是西洋拳了，就腾身飞起一阵子连环腿四五个人还没闹清咋回事就全倒下了，一个个鼻破眼歪的。这回轮到我哈哈大笑了上前扶起他们请他们起来再打我还没过瘾呢。可他们互相瞅瞅谁也不敢打了。我一转脸看见阿琳娜捂住双眼的手刚刚挪开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泪流满面突然露出惊喜的笑容猛地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一阵子狂吻，她大概没有想到一个十八岁的中国少年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有这么大的本领，她使劲搂住我叽里咕噜大声说着什么又蹦又跳，然后她放开我弯腰把那几个小伙子拉住每人都吻了一下同时流着泪飞快地说着什么。几个小伙子都不好意思地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直摇大拇指头接着又是拥抱又是把我抬起来往空中抛，在他们眼里我一下子成了英雄。

　　从那以后我们就和好了，阿琳娜依旧常去跳舞但每次必定拉我去不跳也得去就站在一旁看，她的柔软的腰肢她的丰满的胸脯她的飞展的裙子都在展示着她的野性的娇媚和十九岁的生命活力。不管她旋到哪里我的目光都跟到哪里浑身热血沸腾，我为阿琳娜骄傲为她迷人的韵律陶醉，我在享受她小伙子们也在享受她晚会上所有的人都在享受她。但她不管和谁跳舞不管旋转到哪里都不会忘记利用转身的一刹那向我投来一束热辣辣的勾魂夺魄的目光那目光好像在说我是在为你跳舞我美吗我的中国兄弟。我被深深地久久地感动着心里热乎乎的真想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无数遍地叫她阿琳娜阿琳娜阿琳娜我的好姑娘，可我终于没冲上去不光是因为我不会跳舞而是忽然意识到这只是一个遥远的梦境阿琳娜不属于我篝火舞会不属于我这热闹欢快的场面不属于我小镇不属于我法兰西不属于我，我只是一个偶然闯进他们生活中的陌生人一个来自遥远东方的孤独的看客于是我忍不住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窝里打转转悄悄地提前回家了，那一刻我觉得那么孤单那么伤感那么想家想念中国。

　　路上我走得飞快那时我在一瞬间决定了要离开这里因为我已无法忍受，我发觉我对阿琳娜的喜欢已经超出姐弟之情而她那种越来越大胆的含着无限风情的目光也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她也同样爱上了我。我没想到一个被抛弃在异国他乡的流浪汉在法兰西一个偏僻的乡下小镇上会有这段因缘可这一切又都十分顺理成章。我知道我要发疯了一个十八岁的血气方刚的少年的爱情足以把我焚化，我终于在心里承认我已经多么狂热地喜爱阿琳娜，阿琳娜如果说让我为她去死我会毫不犹豫我欠她的太多太多，她不仅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那么多的关怀和温情，现在又把一个姑娘最珍贵的爱情也给了我，再这么下去我非失去理智不可我会随时把她拥在怀里她也会随时把我拥在怀里。我并没有打算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不管中国多么混乱多么贫穷可我老想着那一片黄色的土地。我必须马上离开我不配得到阿琳娜，她的圣女样的美丽和善良是那样纯净如水只能永远属于法兰西她不可能跟我走的。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我要走了，当我决定这一切的时候谁也想不出我是多么难受。但我还是决定了一定要走，那一刻我是多么清晰地意识到我是个孤零零的异国人就像刚来时一样。那天晚上阿琳娜随后就跟回了家，显然她是匆匆跑来的跑得气喘吁吁。我一会儿也没停就告诉她我要走了我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法语，我怕表达不清楚就指了指远处的火车站我不能再迟疑我怕稍一犹豫就再也舍不得离开她。她惊愕地弄清了我的意思立刻泪水哗哗地流出来疯了一样扑过来抱住我使劲摇晃说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我知道她会这么说我已不能改变，任她怎么哭怎么喊我都一言不发，我知道我只要张嘴说话就一定要答应她不走没法拒绝她我只能紧紧闭上嘴巴把话关在喉咙里使劲憋住不让它出来。我竭力装得冷冰冰的我要欺骗她让她感到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是个固执的黑头发黑眼睛的异国犟小子不值得为我流泪，我当然也需要欺骗自己。这样闹腾了半夜祖母终于醒了把她劝回自己的屋子里我觉得像经历了一场噩梦稍微平静了一些，我长长地松一口气心想这事总算完结了尽管对她对我都有些残忍。

　　但天明传来消息说战争爆发了德国人要打进来！小镇立刻大乱再也没人做生意没人理会田里的庄稼更没有篝火舞会那些天人们惊慌失措关心和谈论的唯一话题就是战争。那天清晨我原准备离开的可是当阿琳娜急促地敲开门告诉我这个惊人的消息时我也惊呆了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我很快明白我不能走了，我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小镇离开阿琳娜，她需要一个男人为她壮胆为她分忧我这时还要离开就是逃跑就是无耻的背叛就是懦夫就会丢一个中国人的脸，我决定留下来并把这意思告诉阿琳娜。阿琳娜当即就拥抱着我哭了。几天以后征兵开始了镇上的青年人都被匆忙编入军队发给枪支就要开赴前线，我没有犹豫也立即报了名。我不知道战争是谁发动的战争有多大会持续多长时间，我只知道我必须报名既然法兰西的兄弟们都去打仗了我当然也要去和他们并肩战斗，更主要的是我觉得我要为阿琳娜去战斗不能让德国人攻进来践踏这片土地侮辱阿琳娜和千千万万的妇女。镇上的小伙子们为我的报名欢呼阿琳娜舍不得让我去但知道无法拦阻又为我自豪。那几天小镇已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大家谈论战争亲人话别都充满了悲壮感，人们已从最初的惊慌中摆脱出来。开赴前线的头天晚上，小镇举办了一次规模空前的篝火晚会，全镇子上的人几乎都来了，十几堆篝火燃红了半拉天，夜空中红光飘荡，几百人围着篝火喝酒唱歌谈笑跳舞，那场面真叫人感动，法兰西人真是一个达观的民族，大兵压境了仍然要唱歌跳舞，他们全都发了疯一样唱啊跳啊喝酒啊后来不知谁起头唱起一首激昂的歌曲然后几百人都唱起来前进前进祖国的儿郎那光荣的时刻已来临……

　　后来我才知道那首歌是《马赛曲》是他们的国歌，那一晚真是激动人心啊很多人流下泪来。阿琳娜仍然是那天晚上的明星她和报名参军的每一个小伙子都跳了舞还把我拉进场内跟着她乱蹦了一阵我不会跳就打了一套少林拳又耍了一套少林棍博得全场喝彩一直到半夜了舞会才散。那一晚我看到的不仅是一场空前的舞会而且看到的是一个伟大民族的灵魂这样的民族是不会灭亡的。回家后洗完澡躺在床上辗转不能入睡，天明就要去前线了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怎样的命运我并不后悔因为那一夜我已和小镇上的人们融为一体但却有点淡淡的伤感因为要告别阿琳娜了，要告别阿琳娜的祖母这是一个温暖的家我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她们也许这将是永别。正在这时我的门被推开了，轻轻的如一股微风。是阿琳娜。她手里擎一支蜡烛穿一件宽松的睡袍，头发披散着湿漉漉的显然她也刚洗过澡。她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含情脉脉看着我，见我惊慌地欠起身忙用一根指头按在唇上示意我不要出声。我心里一阵热血奔腾我意识到今晚要有什么事发生了。阿琳娜把蜡烛放在小桌上，毫不犹豫地跳上床钻进我的被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热乎乎的柔软的身子已经缠在了我的身上。阿琳娜的皮肤白嫩得能掐出水来但我没有搂抱过她更没有搂抱过她的裸体，当她蛇一样缠住我时她的宽大的睡袍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我没有亲近过女人我当和尚时所受过的戒律就是不要亲近女人可我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那一瞬间我真是有些昏晕了她的赤裸的身子那么光滑柔软她的少女的乳房是那么尖挺饱满就在我胸膛上滚动我被她铺天盖地淹没了我企图抵抗但抗拒的意志极为薄弱我感到害羞和愧疚感到不配得到她可我又那么想得到她。阿琳娜以她炽热的爱燃烧了她自己也燃烧了我始终什么也不说就是搂住我在床上翻滚我也跟着翻滚两人搂得紧紧的却仍然觉得不够觉得没有找到更密切的契合处，这种事我毫无经验看来阿琳娜也毫无经验两人总不能老是搂着翻滚两人都已气喘吁吁她口里散发着醉人的芳香紧紧含着我的舌头像要吞吃进去我紧紧搂住她细细的柔软的腰肢搂得她呻吟起来突然我意识到了下体的膨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同时感到她大腿间一片濡湿我们都突然明白该怎么做了那一瞬间我们都静了下来，她松开搂住我的双手捂在脸上等待我的进入整个身体都已打开，烛光下是一片静穆的雪野雪峰雪谷，我轻轻分开她的腿跪在那儿浑身都在颤抖都在燃烧我想我还等什么呢那时我想任何犹豫都是虚伪的都会严重地伤害她我们已有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相爱我们的心灵早已相通现在是肉体合为一处的时候了，我俯下身猛烈进入了她的身体阿琳娜一下用手捂住嘴整个身体像蜗牛样蜷曲起来她在低声泣叫我则像一个落水的孩子手脚齐动疯狂地挣扎我感到整个身体坠人一片峡谷一片温柔的濡湿的芳草地进人一片迷蒙的云雾翻卷的雪原我突然狼嚎一样哭起来阿琳娜赶忙又搂住我全身也在颤抖她的处女的身子和我整个化为一体了。天明起床时祖母已为我们准备好热腾腾的牛奶她拥抱了我向我们祝福我原以为她不知道的其实她什么都知道这个可爱的老人笑得那么舒心阿琳娜一脸灿烂我却羞得无地自容。当天清晨我们就出发了阿琳娜像一个真正的未婚妻为我送行和我吻别泪流满面她的善良的祖母再一次拥抱了我，那一刻我觉得我成了法兰西的儿子。

　　从此我随军队离开了小镇我很快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兰西士兵，在巴黎、凡尔登，在马恩河、安纳河流域，我打了无数次仗，最高兴的是碰到了几个同来的华工，他们告诉我，有很多华工都参军了，大家被分在各个部队，已有不少人立了功，也有人战死了。他们也都参军了同样都很英勇，我们是在战场上碰到的但我们不是一个部队很快就分手了临别时我们互相勉励说好了等战争结束后在巴黎相会。后来我随军队到过比利时到过瑞士到过德国几乎走遍了整个欧洲，战争打得极其残酷，小镇上和我同时当兵的法兰西小伙子几乎全都死了他们都是好样的。两年后当战争结束时我浑身十八处负伤但我总算活下来了没有倒在遍野的尸骨中。我首先去了巴黎，在约定的地方我等了三个月没有等到那几个当兵的华工他们肯定也都战死了，三个月里我像个乞丐样露宿街头每天就是盼望他们能突然出现但终于我明白没有希望了。后来我带着勋章和一身伤疤重新回到法兰西那个偏远的小镇，在巴黎的三个月和在这之前的两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惦念阿琳娜。其实战争在四年前就开始了，后来才知道，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这场大战打了四年多。四年里，整个法兰西整个欧洲都在打仗到处一片焦土和一堆堆的尸骨我一直为她担心，现在我终于回来了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我要把勋章献给阿琳娜我想对她说战争结束了你不用再担惊受怕了我总算为你做了点什么。可我到了小镇后才知道阿琳娜在一次反战示威中被打死了。阿琳娜的祖母失踪了她家的房屋已被炮火摧毁变成一片废墟，小镇的大部分房屋也已毁于战火到处一片破败面目全非。邻人向我述说了阿琳娜惨死的经过。他们说阿琳娜为我生了一个儿子，后来由祖母带着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已悲痛得没有话说也没有泪水，我只在骤然间感到仗白打了我的血白流了我的勋章一文不值。那一刻我垮掉了两年的战争和无穷无尽的思念已耗去了我全部的精力，我知道我也死了只剩下一副躯壳。我把勋章扔进一个臭水坑才去了阿琳娜的墓地，我怕那场已经过去的肮脏的战争玷污了圣洁的阿琳娜。我站在墓地对阿琳娜说战争结束了你不再有活鲜鲜的生命我不再有可爱的姑娘只留下一个美好的梦我会一生一世记住你的，那时墓地一片死寂法兰西一片死寂整个欧洲都是一片死寂。后来一年，我几乎找遍了法兰西，我希望找到阿琳娜的祖母和我的儿子，可是一点音讯也没有。那时我几乎全靠乞讨活着，瘦得皮包骨。在彻底的绝望之后，我终于像乞丐一样重新爬上火车永远离开了那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