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月7 日,张国焘以中革委名义,发布了《绥(靖)崇(化)丹(巴)懋(功)战役计划》,规定红军主力采取秘密迅疾手段,分由观音铁桥及党坝沿大小金川两岸夹河并进,配合夺取绥靖、崇化。随即分取丹巴、懋功,以作南下出天全、芦山、邛崃、大邑的依托。另以一部牵制并扼制鹧鸪山、马塘、梭磨、梦笔山一带之敌,以使主力得以各个击破敌人,夺取目的地。
朱德审阅了刘伯承、徐向前制定的作战计划。他虽然反对张国焘另立“中央”的分裂行为,但在保存红军这个大方向上,大家是一致的。朱德认为:红军既然已经南下,就应该打开局面,寻找立足生存的地方。几万红军聚集在荒凉的川西北高原上,无衣无粮,等于自取灭亡。他对四方面军指挥员说:川军向来欺软怕硬,惯打滑头仗。我们不打则已,要打就抓住打,狠狠地打!他要求各级指挥员讲究战术,以快以巧制敌,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
10月8日,部队分为左右两路纵队,先后向大小金川沿岸急进。对久困草地、饥寒交迫的红军战士来说,没有比“打到成都吃大米”更令人兴奋的了。部队行动出奇的快,士气也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张国焘骑上战马,挺立在大小金川的山岭上,俯视着河谷里浩浩荡荡向南进发的大军如两只猛虎下山,直捣“川部残敌”,心里快慰极了。
有意思的是,此时蒋介石、刘湘等也认为红军只不过是“残匪”而已,不足为虑。
其实双方都犯了同样的错误,都过低地估计了对方的力量。
红军按原计划发起战役后,首先由右纵队抢占绰斯甲附近的观音铁桥渡河,以便左右两军夹河而进,隔岸呼应。但是,右纵队抢渡受阻,延迟了出动时间。
当右纵队受阻时,徐向前迅速调整左纵队的行动部署,他令许世友率领红4军渡大金川沿西岸攻取绥靖、丹巴,令李先念率领红30军沿东岸攻占崇化,攻击懋功,令红27 师攻击两河口和达维。
9 日,右纵队偷渡观音桥成功,乘胜攻克绰斯甲。
11日,左纵队许世友率红4军在党坝附近渡过大金川,红30军及红27 师随后跟进。左纵队抢渡成功后,即沿河急进,攻克绥靖、丹巴、抚边、懋功、达维、日隆关、巴郎山等地。
至20日,战役结束,共击溃敌刘文辉、杨森部6个旅,歼敌3000余人。这一战役的最大缺点是未能集中优势兵力击敌。这主要是由于右纵队渡河受阻,并在左纵队激战时未能给予有效支援,延迟10多天过河,仅靠左纵队奋战,未能集中两个纵队的兵力进行围歼,致使战斗打成了击溃战,未能达成预定战役效果。
南下的红军第一仗虽然以小胜推进了兵锋,但也明显暴露了协同上的问题,张国焘为此大发了一顿火,不过初战的胜利也坚定了张国焘南下的决心。
10月20日,张国焘以“军委主席”的名义又发布了《天芦名雅邛大战役计划》,决定:以主力乘胜速向天、芦、名出动,彻底消灭杨森、刘文辉部,并迎击主要的敌人刘湘、邓锡侯部,以取得天全、芦山、名山、雅州、邛州、大邑广大地区作为根据地。对康定、汉源、荥经、灌县方向,采取佯攻姿态配合主力行动。
这时,蒋介石在获悉红军南下的消息后,认为红军的目标是成都平原。为了堵截和消灭红军,他在重庆建立“行营”,主持“剿匪”事宜,并派遣大批国民党军政大员到四川,加强统治;对川军进行整编,将部队员额缩减三分之一,但充实了建制,补充了武器弹药,使川军战斗力比以前有明显的增强。蒋介石把川军统一到他的指挥下,任命刘湘为四川“剿匪”总司令。所有经过整编的川军都要听从统一调遣,不得各行其是。蒋介石的目的在于“一箭双雕”,让川军打红军,打赢就扼杀了革命力量,打不赢也削弱了川军,然后中央军再来收拾局面。
为此,蒋介石部署的防御措施是:以刘文辉部防守金汤及泸定至汉源、雅安一线;以杨森部防守主兴至大硗碛一线;以邓锡侯部防守宝兴以东大川场至水磨沟一线;以刘湘之模范师9 个团集中守天全;另从绵竹等地抽调18个团向西增援。
红军则分三路纵队进击:以红4军、32军组成右纵队,倪志亮任司令员。许世友的红4军攻天全,罗炳辉的红32 军攻汉源、荥经。红30军、31军和9军一部组成中纵队,王树声任司令员,李先念任政委,向宝兴、芦山进攻,得手后向雅安、名山前进。左纵队为红9 军27 师,除一部巩固抚边、懋功、达维外,主力向东伸进,威胁灌县、大邑之敌。另以红5 军为右支队,巩固丹巴地区;以红33 军为左支队,留驻马塘、两河口,相机威胁理县、占领威州。
徐向前和陈昌浩随中纵队行动。
天、芦、名、雅、邛、大一带,崇山峻岭,森林丛错,悬崖峭壁,道路崎岖。
战役开始后,红军势如破竹。10月24日,红30军从懋功出发。27日红30军的88师越过夹金山,居高临下冲击驻守在山脚菩生岗的川军杨森部一个团。山谷中林木茂盛,浓雾弥漫,还下着蒙蒙细雨。川军在红军冲杀下溃不成军,沿着隘路逃命,被挤下深渊丧命的就有200余人。红军一口气追到距宝兴县城50 里的盐井乡,才停下来休息。
战局打开后,西取康定、泸定,还是东进川西平原?是摆在部队面前的突出问题。
10月31日夜里,张国焘致电前方的徐、陈,通报中央红军与徐海东、刘志丹会合的消息,然后说:
(丁)依各方情形看来,政局将为有利于我之变化,我们须准备更艰苦较长期的战争,不可图侥幸和孤注一掷。
(戊)如有相当把握,宜由右翼打天全敌之左侧,或由太平、双河间打下去,不宜用重兵出大川,请兄按实况决定。
(己)西康为我唯一后路,不可以西康落后说自误。即道孚亦比绥靖人口多出产多,康定、道孚若为我有,粮食解决,有宽广后方,且能向西昌方向发展。在敌能守住邛、大、名、天、芦一带碉堡线时,即宜不失时机取康定为好。
徐向前、陈昌浩正在指挥部队前进,没回电报。
11月1日王树声率中纵队一部沿东河南下,到达宝兴城西。敌军破坏了河上的铁索桥,红军搭起浮桥过河,与对岸红军会合,一同向宝兴县城发起攻击。守敌弃城向灵关逃跑,红军攻占宝兴城,又穷追猛打,击溃刘湘部一个团,直逼芦山城下
张国焘不见徐、陈回音,1 1 月6 日又致电徐、陈:“我沿路病号掉队多,各团人员少,一时无多补充,敌力渐集,续攻难图大胜,占地亦难巩固。”要徐、陈“宜查明沿金川两岸转移兵力即取康、泸办法”。
11 月7 日,徐、陈复电张国焘,通报了红军胜利的战果后,告诉张国焘:
目前这带粮房人烟极多,村落大于巴川,群众正纷纷回家,各地已开始成立游击队与扩大红军,物资基础很好。如能深入工作,补充人、物较易……如能多集中兵力在这带打,甚有把握。如马上进西康,补难,减员更大,力分散,天气极冷,对二、六军团配合无力。
徐、陈的意见是:此地决战得手,则截东或西进均易,西进只是万一之路。
张国焘未再坚持他的意见。
徐向前、陈昌浩遂挥军向名山、邛崃地区进击。这时,刘湘为确保川西平原,屏障成都,已调集主力前来防堵,在名山、夹门关、太和场、石碑岗一线梯次配置,兵力共达80余团。徐向前决定以1个师围困名山,以一部钳制荣、汉方向之敌;以主力对名山东北方向之敌,取中央突破两翼迂回的战术,力求将敌分割全歼。
红军左、右纵队进展继续顺利。许世友指挥4军由金汤翻越夹金山。山高路险,红军找采药农民当向导,用大刀砍断荆棘,一昼夜翻过夹金山,1 1月8日抵达紫石关下。驻守紫石关的是刘文辉部袁国瑞旅,半年前在泸定桥曾是中央红军的手下败将。此时有两个营守紫石关,心想这里地势险要,只有小路一条,凭借碉堡完全可以用火力封锁红军。没想到红军从悬崖绝壁爬上来一个排,夺取紫石关。袁旅的士兵撒腿往后跑,红军在后面高喊缴枪不杀,劝川军不要跑。川军听见红军也是四川口音,就坐下不跑了。11月9日拂晓攻进天全城内,从紫石关到天全,红军先后击溃川军一个师又一个旅,取得南下以来的最大胜利,也让川军领教了红军的厉害。
这一时期,红军南下各路都进展顺利,形势十分乐观。左纵队击溃邓锡侯一部,逼近邛崃县境。右纵队占领天全后,配合中纵队包围芦山。11月12日芦山守敌弃城逃跑,红军又占领了芦山。十几天内,红军连克宝兴、天全、芦山三县,歼敌5000余人,控制了大渡河以东、懋功以南、邛崃山以西和青衣江以北大片地区,造成直下川西平原、威胁成都的态势,令蒋介石和四川军阀极为震惊。
红军攻克天全、芦山的消息传来,张国焘非常高兴。这时,陕北中央于11月12日致电张国焘,通报中央红军与陕北红军会合的消息,告诉中央正在设法与白区党和共产国际取得联系。电报警告张国焘:
“你们以总司令及四方面军名义,在中央历次对蒙古的范围内发表主张外,不得用此名义作任何表示。”指示四方面军:“你们目前应坚决向天全、芦山、邛崃、大邑、雅安发展,消灭刘、邓、杨部队,求得四方面军的壮大,钳制川敌主力残部,川、陕、甘、晋、绥、宁西北五省局面的大发展。”并要求张国焘将“战况及工作情形,应随时电告党中央”。
张国焘当日复电,通报了占领天全、芦山的情况后,他不客气地说:
林、聂、彭、李、徐、刘并转毛、周、张、王、博:
甲、我军于占领天全后,又于本月12日攻占芦山,是役击溃刘湘之教导师、模范师、新编2师之第×旅、刘文辉之第5旅,并将刘湘独2旅全部缴械。敌仓皇溃退,我军正跟踪追击,乘胜夺取名、雅,俘获在5千以上。
乙、这一胜利打开了川西门户,奠定了建立川康苏区胜利的基础,证明了向南不利的胡说,达到了配合长江一带的苏区红军发展的战略任务。这是进攻路线的胜利。甚望你们在现地区坚决灭敌,立即巩固扩大苏区和红军。并将详情电告。
中央察觉到张国焘的变化,再次致电说:国民党、何应钦在讲话或文件中都诬蔑党中央是“逃跑主义”,以此贬低中央威信。而“党内起而应声,请你们严重注意”。
张国焘不再掩盖,1 2月5日以“党团中央”名义致电彭德怀、毛泽东:
彭、毛等同志:
甲、此间已用党中央、少共中央、中央政府、中革军委、总司令部等名义对外发表文件,并和你们发生关系。
乙、你们应以党北方局、陕甘政府和北路军,不得再冒用党中央名义。
丙、一、四方面军名义已取消。
丁、你们应将北方局、北路军和政权组织状况报告前来,以便批准。
党团中央
收到这封电报,毛泽东和中央领导人才知道张国焘另立了“中央”,其愤怒可以想见。但是张国焘远在四川,人多势众,中央此时对他确实没有约束力。
但是,张国焘的电报发得太早了,南下以来的胜利还不足以证明“向南不利”为“胡说”。正因为川西门户被打开,刘湘开始拼命了。
再说,11月12日南下红军攻下芦山后,13日又展开新一轮进攻。左路红9军27师向邛崃、大邑方向,中路红30军向名山、百丈、黑竹关方向发起猛烈攻击。驻守这一带的川军李家钰部12个团被打得晕头转向,四散溃退,红军占领名山县城和百丈镇,直接威胁设在邛崃县城内的刘湘“剿匪”总部。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刘湘发布了《告剿共官兵书》,下了死命令:凡有临阵退缩,畏敌不前,或谎报军情,作战不力者,一律军前正法。其余各级官兵倘有违令者,排长以下得由连长枪决;连长由营长枪决;营长由团长枪决;团长由旅长枪决;旅长由师长枪决;师长由总指挥枪决;总指挥倘有瞻徇隐匿者,由总司令依法严办。如有努力作战,不顾牺牲者,无论各级官兵,均由总指挥随时注意考察,从优奖叙。命令一下,在川军内部震动极大。
刘湘还迅速调兵遣将,将不中用的李家钰部调到后方当预备队,将自己手下战斗力最强的郭勋祺师(模范师)和范绍增师调到名山、百丈前线。加上其他军阀部队共80个团的兵力,准备与红军决战。这时,蒋介石也来增援,把精锐的薛岳纵队和部分空军调到川西前线。敌我双方力量对比发生倾斜,从11月18日起,川军在百丈地区大举反攻,拉开了决战的序幕。
百丈关位于名山至邛崃间的大路上,是雅安通向成都的必经之地。这一带基本上是小丘陵,地势开阔,除了靠近百丈关的挖断山是横断公路的一座小山,其余无险可守。这样的地形适合大兵团作战,而不利于擅长游击战和山地攻坚战的红军。
11月19日拂晓,敌十几个旅在飞机大炮掩护下,从东、北、南三面向突出于百丈地区的10余里长弧形红军阵地猛烈进攻。徐向前亲临前线指挥部队与敌血战。在敌机的疯狂轰炸扫射下,百丈附近的房舍、村落成了一片火海。红军战士一次又一次地与冲上来的敌人肉搏格斗,鲜血染红了稻田里的泥浆。敌人的后续部队越增越多,像蝗虫似的,一群接一群地向百丈地区云集。战斗持续了七昼夜,红军毙伤敌1.5万余人。
战至21 日,面对优势的敌军,红军已经打到筋疲力尽的地步。徐、陈果断决定:不在名山、邛崃、大邑一线与敌军拼消耗,全军后撤到九顶山、天台山和莲花山一线扼险防守。当夜,红军撤离百丈镇,向新店、万古退却。历时18 昼夜的天芦名雅邛大战役,至此结束。
百丈战斗红军伤亡近万人,被迫转入防御,处境日趋艰难。四川军阀主力集中于东面的名山、邛崃地区;薛岳部6个师向南面的雅安、天全地区集结;53师李抱冰部则部署于西南之康定、泸定地区。他们采取稳扎稳打办法,实行堡垒战术,在巩固既有阵地的基础上步步推进。
百丈决战,是张国焘南下由胜利走向失败的转折点。本来,百丈大战后红军和川军都打得筋疲力尽,战场呈相持状态。红军打算巩固天全、芦山、宝兴地区,在这里发动群众,准备过冬。如果有几个月的休整,红军就可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但是命运偏与红军作对,这一带物产不丰,人口稀少,红军的兵员、粮食、被服补充都发生困难。
12 月16 日,天降大雪,气温骤降,转眼间天下皆白。
张国焘望着这百年不遇的大雪,愁眉不展。本来夹金山以南的天全、芦山、宝兴等地冬天天气并不太冷,但这次大雪却使得天气变得异常寒冷,懋功等地也是大雪封山,天寒地冻。部队缺衣少食,部队天天都在减员,部队天天都在诉苦,干部战士情绪波动很大。
三个月的恶战,红军的有生力量消耗过大,得不到补充。去年9月南下时,红军有8万多人,此时已锐减到4万人,损失近半。指战员们都意识到:再打下去会把红军损失殆尽。面对现实,张国焘也承认“难以在此与敌长期周旋”。
在这样的形势下,红军要再次出山冲击成都平原,显然是不可能了。
“难道南下真的没有出路,南下是绝路?”张国焘最不愿意想到这句话,但是心里深处还是回荡着这句话。
好在这场大雪,也暂时化解了川军刘湘和国民党新派来的薛岳中央军的攻势,战事转入对峙状态。
§§六 希望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