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我们就匆匆起床,赶往辽上京的遗址等待日出。
辽上京的遗址在内蒙巴林左旗林东镇。这里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家乡。公元907年,耶律阿保机在这里创立了契丹国,后称大辽,在中国的北方称雄两个多世纪。
辽国立都,实行五京制度。即上京、中京、西京、南京、东京,分别为今天的宁城、大同、北京和辽阳。上京当时称作临潢府,作为五京之首,一直为辽国的政治经济中心。
大凡一国之都,必定建在交通便利的地方,如美国的华盛顿、俄罗斯的莫斯科、法国的巴黎等等。帝国的君王们如此出发,到达任何一处边疆都不至于太远。当然,建都的条件除了交通,还有经济、文化、气候与安全等诸多因素。国家强盛与否,气象如何,一进首都便知。
当我从曾为辽中京的宁城经赤峰,越过科尔沁草原,尔后进入巴林草原抵达林东镇时,我被沿途旖旎的风光所陶醉。青草披覆的岗峦,仿佛大地鼓起的翡翠的波浪。色影斑斓的羊群、牛群与马群,像撒在茸茸草坂上璀璨的珍珠。而在岗峦间蜿蜒流去的西拉沐伦河,静静地吸吮着阳光,柔软的波浪如同镶上了一层金箔……
但是,当我到达林东镇时,第一感觉是这里过于遥远,甚至有些偏僻。即便在1100年前的辽国,从其控制的疆域来看,这里也并非领土的中心。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被辽国占据的燕云十六州都是膏腴之地。而处于燕云十六州中心位置的北京,却被辽国的统治者设置为南京,起到的仅仅是陪都的作用。是契丹人无意入主中原还是耶律阿保机过于偏爱自己的家乡呢?我的心中起了一个大大的疑问。
辽上京处于正北偏东的方向。我们穿过泥泞来到遗址内,已是四点半钟。此时在中原,应该仍被夜幕笼罩,但此处已是晨光熹微。走上一截残存的土城墙,四下瞻望,但见依稀可见的土城墙内,是一片东西长、南北短的平坦的大草场。想必这片草场便是当年的辽上京了。
城市如同人,有它的命运以及生老病死的规律。凡一座城市的消亡,不外乎两种原因,一为战火,一为灾难。不同的是,有的城市屡毁屡建,可以浴火重生;有的城市则一经毁灭则不复再生。一千年前,北宋与大辽这两个政权,同时出现在中国的版图上。宋汴京(今河南开封)与辽上京,作为两国的都城,都曾经是繁华的大都市。一千年后,这两座城市的命运却迥然相异了。汴京繁华依旧,而辽上京,却城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牧场。
城市的幸运,一在于没有战火与灾难的光顾,二在于有人记录它的历史。我们可以从《析津志》了解元朝的北京,从《东京梦华录》了解北宋的汴京,从《桐桥倚棹录》与《扬州画舫录》了解清朝之前的苏州与扬州。但是,我们无法找到一本书来了解已经湮灭的辽上京。北宋与契丹的文人,似乎都没有记录这座塞外都城的愿望。由于政权的对峙,中原地区的文人无法来到这里。北宋的大文学家,仅有欧阳修一人作为朝廷的使节来到过辽上京。他来的时候正值严冬。冰雪铺地,见不到一棵青草,欧阳修自然也就写不出热情洋溢的诗文了。
站在残破的土城墙上,我一面感叹辽上京的命运,一面等待日出。五点零五分,远处的山脊上,霞光突然变得炽亮,须臾间,火球一样的太阳腾地一下从霞光中钻了出来。但见土城墙内巨大的草场上,一个高出地面数丈的土堆被阳光染成了赫红色。邂逅的一位野老告诉我,那是辽上京宫殿的遗址。只见十几只羊在上面散漫地吃着露水草。这一幅图画,是我见到的最富有历史感的日出了。大辽国建都前,这里本是青青的牧场,当岁月的流水冲走了上京所有的繁华,它又能重新变成了牧场。皇帝发号施令的地方成了羊群的栖息地,还有什么画面比这个寓意更为深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