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远歌

第31章 龙井问茶

　　杭州西湖之侧，狮峰与南高峰之间，有翁家山村。村口有一井，名老龙井。游人至此，必然会在村民的指导下，用一只小小的木桶，从井中吊起一桶水来，洗一下手和脸，体会井水的清洌和柔滑。

　　老龙井米青石的井沿上，刻有乾隆皇帝御书的“老龙井”三字。杭州有官司，争老龙井。皆因这翁家山村之下，还有一村叫龙井村，该村的村民说正宗的老龙井应该在他们那儿，但翁家山村因有乾隆皇帝的御书在，故得理不让人，声大气粗地告诉游人：“真正的老龙井，在我们这里。”

　　一口水井有什么好争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争井是为了争茶。既然正宗的老龙井在翁家山村，那么，正宗的龙井茶也必定在翁家山村了。

　　西湖的龙井茶，声闻天下。近年来，虽然有诸如洞庭春笋、普洱、女儿环等一些极品的绿茶问世，但其影响力与涵盖面，都还远不及西湖的龙井。

　　杭州为东吴胜地，素有“半城湖水半城山”之称。那半城的山，参参差差，郁绿团团，略无芒刃。几乎每座山都有墨客骚人的韵迹。同样的，每座山上，都是丛丛簇簇的绿茶，它们统称为西湖龙井。西湖的每一处景点，都摆满了兜售龙井的茶摊，只是鱼龙混杂，游人稍一不慎，就会上当，买到假的龙井。

　　好事如我者，正值春茶上市的时候来到了杭州，游过西湖之后，又雇了一辆车，专程访茶访到了翁家山村。

　　这座山村在西湖与钱塘江之间，村下不远，便是有名的中国茶叶博物馆。对杭州风物了若指掌的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了老龙井旁边。立刻，就有一群村民转将上来，盛情相邀我去他们的家中品茶。我选择了一位没有说话，却一直朝我微笑的中年人，跟着他进了他的家门。

　　这是一栋洁净雅致的两层小楼。大门上方横扇的玻璃上，赫然写有四个玫瑰红的仿宋大字：龙井问茶。

　　进屋中，中年人首先递给我一张名片：西湖乡龙井路翁家山村茶叶专业户，翁炉跃。

　　“翁老板，”我尊称地问他，“你这门头上，为什么写龙井问茶四个字？”

　　“这是我们这儿的风俗，请你来品茶，回答你的提问。”

　　“问什么？”

　　“问茶嘛。”翁炉跃一笑，“不问，你怎么知道龙井茶的特点呢。”

　　翁炉跃用开水烫出两个玻璃杯，放进去两撮刚制成的龙井茶。

　　“为什么用玻璃杯呢？”我问。

　　“好看颜色呀！”翁炉跃说，“古人品茶，用的是磁杯，因为那时还没有玻璃杯。”

　　翁炉跃往玻璃杯里倒了小半杯水，拿在手上晃了晃，又把水倒掉。他把留着濡湿的茶叶的杯子送到我跟前。

　　“为什么把水倒掉？”

　　“喝龙井茶的规矩，第一杯水只冲三分之一，然后倒掉，让你闻茶香。”

　　我闻了闻，一股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由于温热，这茶叶的清香比见水之前浓郁得多。

　　“好香！”

　　“新茶都很香，但龙井比起其它的新茶来，香味又有特别。”

　　“特别在哪儿呢？”

　　“它的香气比较长久，不是太浓，也不是太淡。”

　　“好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我信口背了两句苏东坡的诗句，翁炉跃似乎懂了，微笑着点头。

　　第二杯水又沏了上来。

　　玻璃杯里，一片绿汁翻腾。等茶叶稍定，热气稍散，我吹开些许的翡翠色的针芽，呷了一口，但觉柔柔滑滑，满嘴的清香，甘而不腻，厚而不滞。

　　“茶味真好！”我禁不住赞叹。

　　“好的茶味，第一是茶好，第二还要水好。”翁炉跃不无得意地说，“我们翁家山的茶，是真正的龙井茶，我们翁家山的老龙井，也是真正的龙井水。你喝的这杯茶，是再也正宗不过的龙井茶了。不信，你拿别处的茶叶来沏老龙井的水，不会有这么香，同样的，拿了我们翁家山的茶，沏别地的水，味道也不会这么纯了。”

　　茶水茶水，论茶还须论水。这个道理，陆羽在《茶经》中已反复强调过。历代不少的文人雅士，给天下的茶排过名次。翁家山的茶配这老龙井的水，大概也可称是茶中的一绝了。

　　“龙井茶，各地的茶叶店里均有卖的，但老龙井的水，却不是到处都有的。看来，天底下能喝上正宗的龙井茶的人，还是不多的。”

　　“岂只不多，少得很哪。”翁炉跃有些遗憾地说，“每年来我们杭州西湖旅游的中外人士，也是不少，在西湖边的的茶社里一坐，喝上一杯茶，就心满意足了，以为喝上了真正的龙井茶。其实，他们哪里喝到了真正的龙井茶哟。”

　　谈话之间，这第二杯茶水我是品下去了。翁炉跃又给我沏上了第三杯水。

　　“这第三杯水还有说法吗？”

　　“有。第一杯水，是闻香，第二杯水，是品茶，第三杯水，是观茶。”

　　“观茶，怎么个观法？”

　　“观茶叶的外形。”翁炉跃指了指杯子说“正宗的龙井茶，制作方法和草青不一样。草青是揉出来的，龙井中压出来的。揉出来的茶，水泡之后，面上会有一层白沫，我们叫它茶乳。龙井茶水泡之后，便不会有这层茶乳。”

　　我想到陆游的诗“晴窗细乳戏分茶”，这细乳，便是翁炉跃所说的茶乳了。看来，陆游所品饮的春茶，不是龙井而是草青。象黄山云雾茶，便属于草青之列。

　　翁炉跃继续介绍：“龙井茶的采摘是有规矩的，必须一旗两枪，旗指的是叶，枪是芽。我们翁家山的地气，到清明前后才发挥出来，这个时候的茶树，才有可能长出旗枪，每片茶叶，严格地讲，都必须一旗两枪，就是一片嫩叶托住一对嫩芽。第一杯水沏上，茶叶还收缩着，你看不清茶形，第二杯水，茶叶刚刚展开，不能看得仔细。第三杯水，由于茶叶吸饱了水，全部展开了，你才能看得明明白白，每一片茶叶，都是一旗两枪，且都直直地竖着，象悬针，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这样。”

　　果如翁炉跃所言，这玻璃杯中的龙井茶，旗枪宛然，黄黄绿绿，直立杯中，象西湖中飘逸的荇草。

　　“西湖龙井，一年可采四季，春一季，夏两季，秋一季。最贵重的茶叶，就是这春天的一季了。一亩茶园只能采三十斤茶叶，都是嫩嫩的芽子。”

　　翁炉跃如数家珍，详细向我介绍着龙井茶的所有情况。我一边品茶，一边问茶，等于上了一堂生动的龙井茶的植物课和历史课。

　　一杯复一杯，一问复一问，不知不觉日已过午。同行的人提醒我应该告辞了。我起身，提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这正宗的龙井茶，卖多少钱一斤？”

　　“价钱不等，最便宜的三百多元，贵的也有六七百元的。”

　　看出我的惊呀，翁炉跃又说：“你是不是觉得贵？其实不贵的。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不是一定要你买我的茶，我这个人，喜欢以茶会友。同你交个朋友，我也很高兴。”

　　看得出来，翁炉跃的话是真心的。由于钱夹放在旅店里，身上阮囊羞涩，只好向他道歉，离开了这栋小楼。

　　出租车驶上了山道，翁炉跃还在向我们挥手致意，我于是提醒自己，再来杭州时，不要忘了再来翁家山村，买几斤翁炉跃生产的龙井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