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七点钟,乘新疆航空公司的TU—154型飞机由乌鲁木齐飞喀什,空中距离约一千公里,途中飞越天山与戈壁。
飞机起飞不过几分钟,银白的机翼便扶摇于天山山脉之上了。
新疆三条山脉,左为阿尔泰山,中为天山,右为昆仑山。我的这次空中旅行所飞过的区域,是天山至昆仑山。夹在这两条巨大的山脉之间的,则是茫茫的戈壁滩。
昨日,从成都飞乌鲁木齐时,飞机沿着天山山脉飞行。透过舷窗,我看到雄伟的博格达峰——这海拔六千多公尺的天山主峰,山顶一片积雪。而山半腰,以及山半腰以下的土地,则是大片大片令人窒息的赭黄。我的心境也一下子变得粗犷起来。生活在小桥流水,空谷幽兰的江南,不到此地,是很难做到孟子所说的“吾养吾浩然之气”的。
现在,飞机似乎是沿着天山的山脊飞行。千峰万峰,皆如刀削。裸露的岩石,千簇万簇,让人体会到什么叫地老天荒。而山顶的积雪,或厚或薄,莫不都吐露出宇宙的大宁静。有的山谷斜斜的,仿佛用刨子刨过,整个儿就是一块光溜溜的大冰坂,在炙烈的阳光下,闪耀着兰荧荧的光。也有一些孤悬千仞的峭壁之上,是一个硕大的平湖般的草原。不是志行高洁的天鹅,谁又能在这样的草原上徜徉呢?
飞机正好经过一块草原,大片大片的郁绿,细腻的绿,象是高尔夫果岭。偶有几丛岩石破绿而出,象是草地上窜出的竹笋。这里的任何一枝竹笋,搬到江南,都必定是傲视群雄的名山了。
撼人心魄的,还有这山的波浪。一波赶一波,一浪复一浪。每一叠波浪,仿佛是宇宙之神铸造出来的工艺品,它们一样齐,一样宽,一样高,甚至倾斜的坡度,也用尺子量过。江南的山,罩在雾中,长满林木,如仙子一样若隐若现。而天山,一切都坦露无遗。这些宇宙的块垒,堆出了中国的强健和浑厚。
已经是下午七点半钟了,江南已是暮色苍茫。可是这里仍骄阳如火,一片亮丽。这时,飞机之左,是天山,飞机之右,已是黄沙千里的戈壁。此刻,你的视觉会产生错觉。在天山那边,一片蔚兰,以为是大海,却是天空的投影。俄顷又是一片白的云海,同天山积雪连成一片,让你感到那是茫茫的雪原。而脚底下,你见到的却是板结如一的黄。有时也会有一些变化,大色块中,揉进一些灰、白,月光与炊烟的颜色,不知是否盐碱地。忽然,一丛一丛沙丘,细细的沟壑,看下去,象是南方榕树裸露的根。
偶尔也出现一片绿州,让人惊喜莫名。这在江南触手皆是的绿,在这里,却是一个一千年才做一次的春梦。在绿洲中,还看到一缕炊烟。让人想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绝唱。
但是,又是大漠,又是沙丘,又是雪峰,又是岩石的倔犟,又是凝固了千年万年的赭黄。赭黄啊,你这宇宙的本色,也是英雄的本色,曾让多少风流人物,在你面前俯首称臣。
这时,出现了最奇异的景色,在大漠的边缘,铺出了一片云海。这边黄,那边白,黄白之间,有一条参差不齐的界线,色彩稍稍朦胧一些。这边黄得荡气回肠,那边白得心旷神怡。而头上的天空,则是一片瓦蓝。已是晚上八点钟了,天还没有一点黄昏的意思,蓝仍是那么逍遥,那么不可战胜。当然,不可战胜的,还有荡气回肠的黄与心旷神怡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