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中有很多圣地,譬如丰镐、郢都、灵鹫山、延安、卢浮宫等等,与它们相关联的是国家、民族、故乡、宗教、理想与艺术。作为酒徒,如果有人问我:你的圣地在哪儿?我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他:茅台镇。
正因为如此,我才产生了往茅台镇朝圣一次的想法。近些年来,我不止一次得到邀请,但总因各种原故而未能成行。十月末,《人民文学》组织几位作家前往茅台镇采风,执事者邀我参加。其时我正带领一个摄制组在三峡工作。经仔细调整拍摄方案,这才挤出两天时间,由宜昌飞重庆,汇合诸位文友,乘上茅台酒厂派来接机的中巴,于下午三时,驶上崇山峻岭中的黔渝高速。
暮秋的天气,在黔北山中,是绵延的雨与卷舒的雾,是让花无精打采、让人怔忡迷盹的轻寒。行车七个小时,才在万山尽墨的仲夜,来到灯火斓珊的茅台镇。
因为摄制组的时间安排,第二天我必须赶回。但这么远的路程是我始料所不及。原以为黄昏时到达。可以推杯把盏品尝茅台夜宴,第二天上午还可以参观酒厂。看来这愿望要落空了。与我同来的敬泽兄知道我的心情,便让此行的组织者朱零老弟敲开我的房门。行装甫卸,我们文友数人,在交了子时之后,一起上街寻找小酒馆了。
茅台酒虽然声名远播,但茅台镇毕竟嵌在川黔交界的乱山之中,离它最近的城市遵义,也有一百二十公里。因此它不可能象重庆、成都那样把夜晚交给灯的河流、光的瀑布。它仍然固守小镇的传统,几盏睡意惺忪的路灯,偶尔的步履悠闲的行人,三两爿虽开着门但生意清淡的商铺。置身其中,我立刻感到亲切而温馨,因为我的青少年便是在这样的江南山中小镇度过,我有了回到故乡的感觉。
唯一遗憾的是,所有开着的店铺都没有茅台酒出售。询其因,得知茅台酒在全世界的需求量是每年24万吨,而茅台酒厂的年产量不足一万一千吨,供不应求。所以,当地人并不能因地利之便,而尽兴地品尝茅台。
“不能品尝茅台酒,我们可以品茅台镇嘛。”我如此说,并非完全自嘲。潮润的空气中飘荡着的酒糟的酱香味,已是让人惬意。此时,本地作家赵剑平说:“我建议你们喝一喝镇上小酒厂酿造的散酒。其品质虽然不及茅台,但仍不失为酱香的佳酿。”敬泽兄立即应允,并立即跟着剑平兄前往打酒。我和朱零则找了一处大排档,点了几样烧烤。一会儿,敬泽拎了一只装散酒的矿泉瓶回来。一看瓶中微黄的液体——这茅台酱香型酒特有的颜色,心中立刻升起了酒兴。
在中国众多的白酒中,若给茅台定位,应允为酒中的贵族。
说它是贵族,不仅仅是它的特殊的工艺、严格的酿造,更因为它酒中的品质。培养这贵族的,是茅台镇周围山中的高粱与小麦,是绕镇而流的赤水河。离开茅台镇,哪怕用同样的工艺、同样的原料,也无法酿造出茅台酒来。今天,所有的白酒,惟有茅台敢理直气壮地说:喝出健康来。
是夜,我们这几位文人,想到的倒不是喝出健康来,而是喝出情调来。店家送来五只一次性塑料水杯,敬泽兄全都斟满,明知道和他比酒量是以卵击石,但架不住这夜饮的诱惑,竟也暂时做起了比酒胆不比酒量的英雄。
这散酒味道委实不差,毕竟,它亦出自酒之圣地,仍属于茅台这华丽家族中的一员。古人曾言:“宁要大户的丫环,不娶贫家的小姐。”窃以为指的是教养。转比于酒,则茅台镇中的散酒,放之别处,亦可称为大家闺秀了。
烘烤的味道不敢恭维,故我们几个人吃得少、饮得多、说得多。由酒谈到文,由文谈到人,谈到文人中的超级酒徒,从杜康、陶渊明、李白等谈到眼下这位敬泽兄的酒量无敌,不觉夜深、不觉行人更稀、不觉灯光睡意更浓、不觉朱零老弟又跑去偷偷地打回一瓶……
凌晨一点,非常酣畅地回到宾馆,兴奋之除,诌了八句:
天下茅台酒,人间味道长。
含香怜赤水,入窖酿秋光。
招饮惊陶令,飞觞悔杜康。
谪仙若到此,一醉射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