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常识理解,潭应存在于山谷涧水中,上面必有一挂小小的瀑布,泻入一个深陷的石窝。水亏则蓄、水满则溢。因此,潭的下部,也会有涓涓的细流,珠帘一样晃动。但是,桃花潭却不是这样,它是青衣江上一处小小的廻水湾,若名之以渡口,似乎更贴切。
桃花潭的出名,乃是因为李白的那首诗: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江伦送我情。
这诗不加修饰,似乎脱口而出。但它的美妙,如同春天田野上簇簇开放的花朵,全在于任意、全在于洒脱。
在泾县翠绿的峰谷间逶迤流去的青衣江上,翡翠的浪脉着实令人爱怜。在这样的江上旅行,俯察鱼藻,仰看云鸥,应是浮生中极大的享受。遗憾的是,驰骋于高速路上的轿车,早成为交通的利器,且与陀螺一般飞快旋转的现代生活极为合拍,所以普遍受到世人的青睐。而悠哉游哉的水道,已经不再成为旅人的选项。
此刻站在桃花潭畔的我,已是见不到篷舟帆影、桂楫兰桡了。但我仍羡慕李白,能够无拘无碍地坐在木船上,用他略含幽默感的蜀音,与摇橹的艄工一边闲聊,一边品享皖南的山水。
传说,汪伦是泾县当地的一名椽吏。听说李白到了宣州后,慕他的诗名,便派人送去一封邀请函:“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李白接信后,立即欣然而来。但是,他却没有见到十里桃花与万家酒店。便问汪伦为何诳人。汪伦笑答:“先生维舟之处,叫十里铺,岸边一株桃花正艳,正是十里桃花;小可为先生接风洗尘的这家酒店,主人姓万,难道不是万家酒店吗?”李白听罢,不但没有感觉上当受骗,反而非常欣赏江伦的才智与盛情。酣游数日之后,临别时,送了江伦这首诗。
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看到不少旅游宣传册。遗憾的是,介绍文字无一出新。汪伦若生在今世,当是最好的旅游局长。他写给李白的邀请函,既别出心裁,又字字真实。这比那些名为宣传实为糟蹋名胜的牵强附会的故事,不知高明了多少。
因为汪伦,才有了李白这首诗;因为李白这首诗,桃花潭才有可能在名胜众多的皖南,占有一席之地。
我来桃花潭,正值阴历三月的春暮。我见到了“十里桃花”,那逍遥在潭边小山上的一株。花瓣飘落于碧水,树梢戏逗着短亭。当然,我也见到了“万家酒店”,在寂静的村巷里,梁上吊着老腊肉,门口卧着小花狗。同行人感叹:“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没有开发呢?”我倒觉得,这种冷清中藏有历史的温馨。时下,山水的环保已为国人所重视。但是,人文的环保还远远不够。开发,在某种意义上,意味着破坏,意味着历史诗意的扭曲与泯灭。
薄暮时分,一只机动的渡船驶来,载我们到对岸去。航至江心,闻到了水雾的芬芳之后,我顿觉神清气爽。即至登岸,一座略显破败的砖木建筑敞开门洞欢迎我们。有人告诉我,这是明代的踏歌楼,为纪念李白到此一游而建造。登上楼头举目远眺,但见夕照中的青衣江,似乎还流淌着唐朝天宝年间的澄碧,波浪的折皱里,似乎还跳跃着李白听过的歌声。
走下楼头,一首诗便浮上心头了:
谁向滩头送晚舟,隔江又见踏歌楼。
我今来此桃花尽,惟见空潭水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