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又跟卢永祥聊了几句,卢永祥直来直去,性格倒也鲜明。可杜月笙绝不敢小看了他,一直在试探他的真正意思。但聊得虽多,他却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疑虑,把事情往好的地方想。其实这种结局也不能算是意外,黄金荣没什么大过错,充其量也就是打了卢筱嘉两巴掌而已。可他当时不知道卢筱嘉的身份,也就不存在伤卢永祥的面子这层意思。再加上有宋教仁亲自出面,自己态度又够诚恳。卢永祥能这么轻饶了他,也在情理之中。
杜月笙在卢府坐了有一个多小时,终于起身告辞。卢永祥也不挽留,仍是吩咐卢筱嘉代他送客。卢筱嘉回转之后,卢永祥呼出一口气:“你小子以后少在外面惹是生非。真正的少爷是你这样的吗?真正的少爷有自己封闭的小圈子,绝不会跟黄金荣杜月笙这种人一样整日流连市井!”
卢筱嘉嘿嘿一笑:“父亲,要不是我流连市井,哪能给你创造这么一个好条件?哈,我这可给你立了一功呢。”
按下卢氏父子不谈,且说杜月笙。他心急火燎的赶回上海滩,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了。赶回之后,他顾不得去见张啸林,而是先去了都督府找陈其美。
杜月笙把这次浙江一行的成果说了一遍,陈其美点一点头:“还是你会办事,这么轻易就化解了一场恩怨。事不宜迟,赶紧让黄金荣负荆请罪去吧。”
杜月笙也是这个意思,要是拖到明天再让黄金荣去,那就显得太不够诚意。唯有今天连夜赶去,那才能显出真心。杜月笙得了陈其美的赦令,赶忙去找黄金荣。
黄金荣是一方大佬,陈其美没有难为他。只是把他软禁在后院一间偏房之内,没有将他打入大牢。饶是如此,黄金荣也已经急得团团转。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本来仗势欺人在他也是家常便饭,可没想到,这一次踢到了铁板上。现如今自己前途不明,不知会受到何种待遇。想到这里,他哪能不急?
见到杜月笙,黄金荣满脸的激动:“月笙!你来了,快帮我想想办法——”
杜月笙把自己一天来的努力跟黄金荣说了一遍,黄金荣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好说好说,三十万大洋算什么?送他五十万也可以——”
“千万别!”,杜月笙赶紧否定了他的意思:“你要是随便加钱,那不是笑话卢永祥没见过世面吗?三十万就三十万,别多也别少。事不宜迟,你赶紧收拾收拾,坐车去浙江道歉。老爷子,对方是大军阀,跟咱们不是一个级别的,您也不用拉不下脸来。”
“我他妈还有什么脸!都被人拿枪顶着脑袋抓了还讲脸呢?”,黄金荣抱怨一句,接着点了点头:“就按你的意思,我奉上三十万块崭新锃亮的现大洋——”
“你只要态度够诚恳,那比三十万现大洋要好用多了。”,杜月笙一再嘱咐:“你得时刻记着,对方是比陈其美更强势的浙军大帅。记住了这一点,别的都好说。”
杜月笙带出黄金荣,跟陈其美客套了几句之后,又赶紧回去筹款。林桂生见到黄金荣自然又是一番激动,张啸林吩咐下去,一会儿整整两口大箱子就抬了上来。箱子里面,正是三十万块现大洋。
“这是要去给他发军饷吗?”,杜月笙又好气又好笑:“你该不会以为卢永祥连银行支票也没见过吧?赶紧换了,老爷子揣着一张支票去就行了。”
于是张啸林又重新换过,一切忙完之后,已经是将近七点了。这已经是他们的最快速度,黄金荣二话没说,直接坐车去了浙江。按照杜月笙的意思,今天无论有多晚,他都必须见到卢永祥。
林桂生又不放心,想要跟着黄金荣一起去。被黄金荣连劝带训的说了一顿之后,她才打消了主意,满心期待的在家里等黄金荣的消息。
林怀部驾车,张啸林陪同,黄金荣杀奔浙江。哦,那不能叫杀奔,因为他是去烧香上供的,拜的是卢永祥这尊真佛。
迎接他的依然是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卢筱嘉。再次见到卢筱嘉,黄金荣颇觉尴尬。但尴尬归尴尬,他必须得硬着头皮去说软话。卢筱嘉一张脸皮笑肉不笑:“黄老爷子,我这儿给你请安了。”
“惭愧惭愧,老弟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黄金荣赶紧赔上笑脸:“千错万错,都怨姓黄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就别跟我这个几十岁的老家伙一般见识了,我这次来是给您赔罪来的。”
“真想赔罪?”,卢筱嘉问了一句。
“赔罪赔罪。”,黄金荣一脸的诚恳:“我这次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来的——”
“那你把露春兰让给我,怎样?让给我我就消了气,日后咱们还是好朋友。”,卢筱嘉笑眯眯的,给黄金荣出了一个难题。
黄金荣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一个巴掌,就要把自己的女人拱手送人,这让他接受不了。黄金荣是来赔礼道歉的,但不是一味的没有底线。要是他真这么软骨头的话,也不可能在上海滩呼风唤雨这些年。
“我开玩笑的,老爷子别当真啊。”,卢筱嘉微微一笑,找补了一句:“我爱的是真有本事的名伶,不是虚有其表的花瓶。这么说,您不介意吧?”
“老弟说哪里话来。”,黄金荣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卢筱嘉明显是在讥讽露春兰没本事,可一来人家说的对,二来这也正好能让他打消了动露春兰的心思。关键是这第二点。让黄金荣不怒反喜。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卢府。对黄金荣,卢筱嘉是有些阴阳怪气,完全不像对杜月笙那样客气。这其中,宋教仁的面子占了很大原因。而张啸林,却被卢筱嘉很干脆的挡在了门外。
会客厅内,卢永祥远不像黄金荣想的那样气势汹汹。相反,他一脸的亲切:“上海滩的黄老板,法租界的黄探长!哈哈,神交已久啊,今日请动你的大驾,实在是不容易。”
黄金荣受宠若惊,连忙客套。两人忙着说场面话,卢筱嘉就趁这个功夫把所有的警卫和侍从都赶了出去。然后他将门窗也闭上了,摆出一副要关门打狗的架势。
黄金荣一边跟卢永祥对话,一边注意着卢筱嘉的动作。他闹不清楚卢筱嘉这是要干嘛,可他终究觉得不妥。所以他赶紧掏出支票双手奉上:“大帅,黄某今天是带着诚意来的——”
“把你的诚意留下,支票就收起来吧。”,卢永祥看也不看那张支票,再没了面对杜月笙时的那种财迷样:“区区三十万现大洋,卢某还不在乎。这件事说破了天,也不过就是一点小矛盾。不知者不怪,我没那么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卢永祥非但不财迷了,而且也不再斤斤计较了。这跟杜月笙的描述大相径庭,黄金荣迷茫起来。他的手就那么放在胸前,伸不出去也收不回来,尴尬至极。
“我是党国要员,总领一省军务。部队的事情就够我忙活的了,哪有闲工夫管孩子在外面的鸡毛蒜皮小事?”,卢永祥站起身来走到黄金荣面前,将他的手推了回去:“之所以用这种办法将你请来,是有正事要跟你商量。嘿,我若是光明正大的离开浙江去上海滩会你,肯定会让某些人不安。没法子,只好委屈你了。”
卢筱嘉微微一笑:“要报仇,两个月前我就报了,不会等到现在。黄老爷子,您大可不必疑虑,且听我父亲跟你说完你就明白了。”
黄金荣只好揣起支票坐了下来,他倒要听听,卢永祥能跟他说出一番什么道理来。
“本来呢,我是想拉拢杜月笙的。”,卢永祥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黄金荣不解,为什么会扯上杜月笙?拉拢?拉拢他当然知道什么意思。可放在这件事上面,拉拢这个词就让他不明白了。
卢永祥丢给黄金荣一支雪茄:“我不抽鸦片,所以委屈你了。在我这儿抽根雪茄吧,没鸦片招待你。”,说着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刚才的话题:“为了党国利益,我在上海滩需要有一个手眼通天的人跟我通力合作。杜月笙是最好的人选,可他好像已经被某人给招安了。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之所以把你暂扣上海滩,就是等着他来求情。可最重要的是,宋教仁肯为了他给我打电话,这就值得玩味了。所以我放弃他,转而想要跟你合作。”
卢筱嘉插上一句话:“上次我去上海滩,就是物色人选的。哈,咱们这叫不打不相识。要没有那场冲突,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合作。”,卢永祥点一点头:“你这算无心之下办了一件好事。”
“怎么跟我合作?”,黄金荣脸上的赔笑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认真和凝重。他知道,卢永祥真的要有正经事跟自己说了。能让这种大军阀如此郑重以待的事情,若是自己掺和进来,那就是赌上全部身家性命的事情,自己怎能不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