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十六铺码头吧?”,杜月笙有些疑惑的问庆达。当初他跟随陈世昌初到十六铺码头的时候,所见的码头都是宽阔无比,而且各类设施极为齐全。而现在呢?虽说天黑看不清楚,但也能影影绰绰的看到前面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小码头而已。当初的盛况何其空前,现在的场景何其萧索。不论如何,这也不可能是自己当初见的那些码头啊。
“你说的那个地方怎么能去?那里白天夜晚都不断人的。现在已经凌晨四点,扛包的力巴都开始聚集了。”,庆达看到杜月笙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将马鞭轻轻放在脚边,点上一支烟:“沿着黄浦江还有很多这样的小码头,专门是咱们这种人用的。嘿嘿,这些地方白天跟荒了似的,到了晚上,那才真正开始发挥作用。”
庆达一脸的神秘,杜月笙心中立刻恍然,当初陈世昌就说过一句让他感觉很古怪的话。陈世昌说十六铺的码头晚上比白天更热闹。看来,他所指的就是这种隐蔽的小码头啊。这种地方,估计是专门为了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而准备的吧。
马车忽然颠了一下,似乎是轧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不像是个硬物。杜月笙就着月光一看,一个身穿短打的壮汉瞪着眼死在那里,一双眼睛死不瞑目的向外突出着,这赫然是一具尸体!
“嘿,不知这是哪个倒霉鬼。”,庆达一脸的见怪不怪:“这货肯定是干活的时候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或者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被雇主给杀人灭口了。这种不开眼的东西,敢混上海滩,那纯粹就是找死!”
马车是一步也不停的从那人身边走过,庆达甚至懒得跟后面的那辆车交代一下。看来这种事情是时有发生,根本没什么稀奇的。
“前面就是黄浦江,为什么不丢进去?”,杜月笙此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一点疑惑都要刨根问底。刚才他匆匆一瞥,发现那个死鬼胸前一片血红,似乎是被当胸一刀给宰了。这种死法,死者应该会大声呼叫的。不管凶手是为了什么杀人灭口,可既然是要灭口,那当然是动静越小越好,他会任由死者呼喊?杀人前给死者口中塞了东西?完事后又掏出来了?这也不合常理啊。
“月笙兄弟,你太敏感了,许是人家嫌麻烦呢。你见个死人大惊小怪,可你知道上海滩一天有多少这种人死于非命么?那是用车拉也拉不过来的。”,庆达压根也没有杜月笙想得那么深,或许是见怪不怪的原因吧。
“不对!就算是鲜血凝固。咱们闻不到血腥味,难道这两头畜生也闻不到?”,杜月笙伸手一指前面的大黑马,那大黑马正四平八稳的向前走着。
仿佛是为了验证杜月笙的猜测,后面那一匹马忽然悲嘶一声跪倒在地!月光中杜月笙看得明白,地上的死鬼弹身而起,用一把匕首之类的什么东西在马肚皮上一划!然后,死鬼向旁边滚开,在他滚开的时候,马向前走了两步同时跪倒。那马肚子里面的肠子,比马更先接触到地面!
好厉害的手法!杜月笙陡然瞳孔收缩。这人在黑暗中出手一划,就把这样一匹高头健马开膛破肚。马肠子流出来之后,那马出于惯性继续一走,立刻用自己的蹄子踩烂了自己的肠子。而后,马跪倒嘶鸣。这样的伤势,眼见是不活了。
马匹倒下,身后拉着的马车立刻倾翻。杜月笙此时忽然好恨,恨后面这辆马车四周厚厚的帘布。这帘布,遮住了杜月笙的视线,也遮住了车里人的视线。
庆达早已经脸色大变:“兄弟们抄家伙!”,他伸右手在木箱旁边一摸索,然后摸起一杆火枪。左手往怀里一掏,掏出一把牛耳尖刀含在嘴里,然后双手端枪,静观其变。
这也就发生在瞬息之间,杜月笙一动不动,双眼死死的盯着滚落的马车。车身的颠簸终于停止,里面的人刚要扯开布帘,那个死鬼又骨碌一下爬了起来:“死马旁边有炸弹,谁要是踩到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整车的人因为这句话而停顿。然后,帘布被扯开。露出一双双惊慌之中夹杂着愤怒的眼睛,还有整整六个指向不同方向的火枪口。
除了那匹被开膛的马的时断时续的悲鸣声之外,周围又恢复了万籁俱寂,杜月笙的眼睛从马车转移到了那个假死鬼身上。
他一边盯着假死鬼,一边轻轻拍一拍庆达的腿:“别轻举妄动,一个人本事再大也不敢这样胡来,他们一定有人埋伏在这附近。后面的兄弟们只要不动,应该没什么事。他们十有八九是冲着这箱瓷器来的。因此,咱们这辆车才是正主儿。”
杜月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的声音在这寂静之中飘进每一个人的耳朵。这既提醒了后面车内那些人稍安勿躁,又给那个假死鬼点明没必要动那些人。
庆达果然不再动,但是他的神情却更加紧张,头上居然沁出了冷汗。在路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杜月笙早有预感的。花虫子对这批瓷器如此处心积虑,绝不可能不在路上设伏。一直拖到这里才有变故,那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事情没出现的时候,杜月笙神经高度紧绷。现在事发了,对手露了面,他反而沉住了气。自己是这群人的主心骨,要是自己乱了,那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此时前后两个马车颇有一段距离,杜月笙有心要调转马头靠近身后的马车。但是如果马车一转,那视线必定会受到影响。到时候万一被黑暗中的对手趁虚而入,那可真就危险了。此时他所能做的,只有慢慢勒住缰绳,让马停下。
果然,周围陆陆续续的围过十几个人来。那些人一律是匍匐前进,绝不给杜月笙这边的人开枪的机会。但是他们也非常忌惮那些伸出的枪口,一个个都不敢过分逼近。
事态已然剑拔弩张,却又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稳占上风的假死鬼慢慢蹲下身子,防止自己成为庆达的枪靶:“杜月笙,我不管你是不是正点子。可既然让我黄无鬼摊上了你,我就要把事儿办漂亮些,你说呢?”
“黄无鬼?他竟然是黄无鬼?”,庆达是一脸见了真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