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铁青着脸,扶着两个侍卫的肩头,邢年提盏宫灯在前面引路,一路晕天黑地回到万壑松风。他的手脚气得冰凉,走路摇摇晃晃,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李德全、刘铁成等人,见他高高兴兴出去,这副模样回来,各自怪诧,又不敢动问。只急急安置康熙歇息。老太监窃以为在园子里中了邪,一边着人出去烧纸驱邪,一边取来安神定魂丸来,服侍皇上和水吞了。
康熙渐次清醒过来了,但他半躺在卧榻上,没把眼睛睁开。这个世界是太污浊了,儿子竟嫖老子的贵人,这种乱天伦败祖德的事,又不能声张。把柳贵人打入宗人府,不需向臣工说什么原因,内宫之事外臣不能干涉。但对孽种胤礽该怎样处置呢?这次是必定得废了,可废太子总得向天下有个交待呀!乱伦这事不可说,现在就朕和邢年知道这事,就是对心腹张廷玉、马齐也不可露出风声,那要丢尽祖宗十八辈子脸面。那又找太子哪方面的岔儿呢?想到这里,他眼一睁,低唤一声:
“邢年!”
“奴才在,主子舒服些了?”
康熙扫一眼李德全、刘铁成和众宫女,摆着手道:“朕没事,你们都出去!”众人退下后,对邢年悄声说,“你去清舒山馆,找安置在太子妃石氏身边的小宫女莺儿,把胤礽回去后都讲过什么,做了些什么,给朕一一弄清,尽速把情况带回来。”
“是!万岁爷你多保重。”惟邢年知道皇帝身心所受伤害,他泪汪汪叩首走了。
康熙刚要重新合眼打个盹儿,猛听两配殿前乒乒乓乓一阵作响,接着传来刘铁成大声吆喝:
“鄂伦岱,你想找死!没看这是什么地方?”
“刘,刘刘刘铁成……你你你这狗屎……主子不在,就就就轮你,你你来教训老,老,老老老子?别说这,这这这……里,就是乾,乾清宫,爷有尿,尿……照样撒!你你你……咬咬咬我的,的鸡……鸡巴!”猛听得訇地一声醉鬼倒地了。康熙的睡意全搅黄了,火冒冒地翻身起床,从里屋踱了出来,鄂伦岱抬头一见,吓得浑身一颤,想爬起来下跪,却又像只断了脊梁的哈巴狗,前拱后伏地张着嘴呵呵呵,方吐出几句含混不清的话:
“奴,奴奴才……醉了……冲,冲撞了……猫尿……”
“醉了?”康熙狞笑一声,“刘铁成,捆了!”
“皇、皇上……”鄂伦岱似乎吓醒了几分,“何……何必认真……要捆,也,也轮不上他刘,刘……当年在太湖救,救驾,他他姓刘的,在,在哪里……”
“放屁!”康熙暴怒地一跺脚,大喝道,“捆结实些!拉到后面马厩,先抽他四十鞭子,醒了酒再行发落!”
“是!”刘铁成、德楞泰和杨大壮一拥而上,把鄂伦岱五花大绑,拖了下去。
李德全见康熙冷汗浸了出来,脸色陡变,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急忙上去搀住。几个宫女一拥而上,将康熙扶进斋内,李德全一迭连声吩咐宫女去叫太医。康熙神智倒还清醒,歪着半躺在大炕迎枕上,摆摆头道:
“不用,朕不过一时心悸,躺躺就好了,不要弄得满城风雨。李德全,给朕倒一杯苏合香酒。”
喝了酒,康熙扬扬手:
“你们都下去吧!”
囫囵睡了一觉,康熙一睁眼,邢年回来复命。据言,太子回去后,对太子妃石氏说,他的太子当到头了。石氏说皇上要逊位给你,做太上皇?胤礽凄然一笑,逊位?你不是不知道,来承德前,把毓庆宫侍卫一夜全换了,听说老大、老三、老四、老八都要封亲王,皇阿玛早不把我当太子了。康熙插问一句:
“他没去找什么人?”
“听说去了狮子园,”邢年嗫嚅地道,“回清舒山馆跟石氏聊不多时,睡不着,他就去阿哥们住的狮子园。只带两个亲兵,没叫车,骑马去的。”
“阿桂没跟去?”
“莺儿说,阿桂突然病了,发寒畏冷!”
“啊,知道了。”康熙盘问到这里,德楞泰、刘德成和杨大壮三人进来,他仍是半歪着说:
“刘德成,你去传胤褆、胤祉两个阿哥,嗯……叫张廷玉和马齐也一同来,不要惊动别人,明白么?”
刘铁成走后,康熙屏退了众人,只留下德楞泰和杨大壮在身边,他闭目仿佛在养神,其实内心正卷起一阵阵惊涛巨浪。邢年带回的情况,既在他预料之中,又比他预料的更为严重。那畜生干下如此见不得人的事,还去狮子园找谁呢?他对老四胤祯的人品并不怀疑,但老十三可能给人当枪使。想到这里,他趿鞋下炕,踱着步子恍若度量着他的心事,良久,停下步子对二人说:
“今晚你们不能睡了。德楞泰持朕的宝剑,星夜赶往喀喇沁左旗,命狼瞫带三万骑兵兼程至承德驻防。杨大壮,你带内务府太监,悄悄去封了水心榭——那里出了一桩人命案,宁儿被杀了,把尸体就地掩埋。柳贵人和其余宫人吓坏了,朕已着人将她们转移——事机不密,朕按军法处置二人,明白?”
“扎!”二人听了,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吓得心惊胆颤地走了。外头李德全禀报:
“皇子胤褆、胤祉,上书房大臣张廷玉、马齐奉旨叩见皇上!”康熙一招手,说道:
“进来吧!”
张廷玉随二皇子走进来,只见万壑松风灯火通明,人进人出,刚才劈脸碰到德楞泰、杨大壮两位御前侍卫匆匆离去,他心里便敲鼓似咚咚响了起来。究竟出了什么事?深更半夜的突然召皇子大臣,一定出了十分严重的情况。走近了,却见康熙端坐在炕上,张廷玉上前问道:
“半夜召见臣等,万岁有何吩咐?”
“大事没有,却也不小!”康熙喝了口清茶,提高了嗓音道,“衡臣,路途朕就跟你说过,把鄂伦岱外调出去,怎么还留在这里胡闹?刚才醉得一塌糊涂,还在朕的宫前装死拉尿!”
原来是这样,张廷玉松了一口气,回道:
“鄂伦岱是御前一等带刀侍卫,又是皇八子的外戚,奴才和马相计议,最好发放善扑营,交赵逢春管束,但这还得万岁发旨。”
“准旨!”康熙兀自笑了声,“他在马厩里挨了四十鞭子,大概也走不动了。明天你们派几个御林军,用牛车把他押送善扑营好了。”
“是!”张廷玉答应一声,心里却仍在犯疑:半夜三更把人叫来,就为这个?康熙瞟着张廷玉和马齐,又把目光移向两个皇子道:
“领侍卫内大臣,除了你们两个,再加上胤褆和胤祉,以老大胤褆为主。”
四人八目相对,愕然不知所云。马齐紧张兮兮地说:
“半夜召臣,奴才还以为有人谋逆行剌呢!”
“没事,”康熙掩饰地一笑,“就为鄂伦岱那混蛋,搅了朕的睡眠,想着索性办些事。就是聊聊天也好嘛。”
“没事就好,好。”心实的马齐嘿嘿笑了。
张廷玉却转着眼珠子沉吟不语——他比阿哥们更了解康熙,一定出了大事!他已有大雨欲来风满楼之感。风来自何方,是太子?还是胤禩?他一时难作判断。
胤礽挨了暴怒的父皇一脚,他知道这一脚踢来,他的老太子生涯至此结束了。原来跟柳如烟作爱,欲火攻心近乎疯狂、麻醉,根本没想到问题那么严重,这一脚把他彻底踢醒了。子淫父妃,乱伦辱祖,他还怎么分辨,怎好再见父皇呢?
胤礽惊恐不安地回到清舒山馆,太子妃石氏看他模样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才有被莺儿偷听去告密的那番话。平常对石氏冷冰冰的,这阵钻进石氏的怀里,仿佛只有女人的怀抱才使他感到安全。
石氏受惯了太子夫君的冷遇,早就没有了爱的欲望与激情,甚至连对男人的抚摸、温存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在石氏怀里躺了一会儿,胤礽突然惊跳起来:不能坐以待毙,总得想想法子啊!于是他叫了两个亲兵,朝狮子园阿哥们住地飞马而来。
现在唯一能在皇阿玛处说情的师傅王掞,偏偏这次没来;朱天保、张廷瓒难近康熙身边;去找胤禩帮忙,无异与虎谋皮。找老大,他素来与自己不和;老三又从不抛头露面,想来想去,只好策马来到园子后部“片云舒卷”,来寻四阿哥胤祯。
胤祯不见,十三弟胤祥却还在叠翠轩院坪里练剑,见太子和两亲兵滚下马来,胤祥抱抱拳道:
“太子爷,何事深夜至此?”
“胤祯呢?”胤礽慌慌张张地问。
“四哥在六哥那儿喝醉了酒,早睡了。”
“能不能叫醒他?”
“只怕打雷都吓不醒他,”胤祥一见太子脸色,把他让进大棚房炕上坐下,纳闷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胤礽定了定神,心知胤祥是胤祯的影子,老四想办什么事,都靠这个“拼命三郎”打头阵,倒不如把事情说给他听——明知胤祯生疑不肯见,又无法说破,因笑道:
“夜凉如水,园子寥寂,不知怎的走到了这边,就想跟兄弟聊聊。”
“太子晓得,十三弟是个痛快人,心里藏不住话。我知道太子深夜至此,必有要事,你只管直说无防。”
胤礽沉默了好一会,长叹道:
“兄弟你直人快语——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恩重如山!”胤祥说到此,泪花花又补一句,“众兄弟都踩我,就四哥和太子暗中保护我这没娘的小弟。要不,我早死在那伙兄弟手中。”
胤礽见十三弟还是那么朴拙仗义,突然双膝一跪,哽哽咽咽,嘶哑着嗓子说道:
“十三弟,你得救我!”
胤祥惊得从坐椅上弹跳起来,愣了愣神,连忙面对太子跪下道:“太子,你要折死我么?”
“兄弟,我遭人暗算,大祸临头,你和四哥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四哥胤祯这时站在屏风后面,也一脸愕然。只听老十三安慰太子道:
“怎敢不救?太子,有话起来说……”他把胤礽搀扶起来,这边的却更是抖得厉害,含泪道:
“皇阿玛那边传出口风,恐怕要……废了我!”
“什么缘故?”
“原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胤礽对水心榭之事,自然无法启齿,嗫嚅了好一阵,叹道,“总之有人对我下了毒手——”他突然想到柳如烟是胤禩晋献给皇上的,柳如烟的姐姐还在八爷府。这一切,是不是都是阴险狡诈的胤禩有意安排的,让柳贵人勾引他,一箭双雕——伤害了皇上又废了太子。想到此,他浑身筛糠般说,“有人用计,既伤父皇,又害我太子……”
“太子放心!”胤祥把剑朝桌上猛地一砍,“臣尽臣职,弟尽弟道,谁想伤害皇上和太子,我跟他拼了。太子尽管放心回去,四哥一醒,我就跟他说。大不了,我派亲兵去清舒山馆侍卫太子!”
胤祯从屏风后退了出去,捶额长叹:
“这个十三弟,不是要造反吗?”
这晚上,承德山庄简直闹翻天了。太子一行刚骑马走出狮子园,李德全却又捧着圣旨前来。原来,狮子园的阿哥们没几个上床,只有老六、老十衣冠不整跪在那儿,其他都似乎衣不解带,等在那儿看要发生什么事。李德全等众阿哥全跪妥后,方才开读:
奉旨:胤礽自即日起非奉诏不得见驾。着由上书房大臣张廷玉代呈奏
折。晋封皇长子胤褆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诚郡王,皇四子胤祯为雍郡
王,皇八子胤禩廉郡王,开府办差。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礻我、皇十三
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禵着晋贝勒。
钦此!
读完了,有人欢乐有人愁。胤祯和胤祥拍拍裤筒站了起来,互望了一眼。太子所说之事被证实了,但是究竟为什么突然把太子凉了起来,还是一头雾水。
万壑松风那边,天亮时才安静了下来。康熙在大殿后斋安然入睡了,张廷玉、马齐没有离开,就在殿南的三间平房鉴始斋、静佳室囫囵打盹,随时听候皇帝传唤。张廷玉心细,入睡前重新部署了园子里里外外的防卫。二十多个御前侍卫,把园门封得铁桶一般,除德楞泰张廷玉不知何处外,武功高强的刘德成、杨大壮守护在康熙卧炕前头门,连太监、宫女都不让近前。
张廷玉的原意是,让康熙安安稳稳睡一觉。既然整个禁苑都已水急鱼跳,眼下必定会发生意料不到的事,不让康熙睡足,上了年纪的人届时头昏眼花,精力不支,怎能处置急变的大事呢!
张廷玉倒在炕上,日上三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起来喝了碗小米粥,吃了点点心,到大殿问问刘铁成,皇上睡得正香,便又回鉴始斋倒头睡去。来承德后一个月的劳累,昨晚通宵未合眼,这一睡过去,便云天雾地直睡到红日西沉的申酉时分。醒了过来,却见李德全笑嘻嘻站在炕前,欣喜地说:
“张大人到底醒了,万岁爷叫奴才来看了两回——”
“万岁醒了?”张廷玉立时滚下炕,边整衣冠边说。“他精神还好吗?”
“万岁醒来个把时辰了。”李德全说道,“圣上兴致特别好,要奴才请张、马二相在松风阁楼台上共进晚膳,又不准叫醒二位。所以奴才只好一回回跑,守株待兔等你们醒来了。”
“有劳公公了。”张廷玉草草盥洗过后,便立即随李德全来到静佳室,那里马齐已整冠肃袍待着。
来到松风阁楼台上,刘铁成和杨大壮已陪康熙在楼台上赏景。斯时,一轮硕大的金红色落日,半边衔山,半边还留在红云上喷吐万支金箭,把西天的火红晚霞全都穿透了,烧化了,天空好象熊熊燃烧的大火。把眼前的塞湖、温泉、山庄,以及山山水水林林总总中的殿阁宫宇、水榭楼台、亭寺庵塔,全都涂上了一层赤色的辉光,镶上了亮色的金边。康熙在楼台上凝神远眺,游思飞扬,不由得朗声吟诵道:
红云如火山欲坠,
万支金箭射天屠。
水洇赤鳞腾血浪,
夜幕沉沉到此楼。
树欲静而风不止,
天家自古无坦途。
“万岁好兴致!”张廷玉走到康熙身后,他自然听出即兴诗里所含康熙对时局的喟叹,对皇室未来的担忧,他便吟出晏殊的一首词,想冲淡圣上心中的忧虑: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哦,衡臣、马齐,你们来了,”康熙回身走到太监们早就预备好的餐桌旁,“来来,快快入席。”
康熙先兀自坐下,张廷玉和马齐恭立两旁,相互望望不敢入坐。李德全正在往康熙杯子里倒酒,康熙撩了二人一眼,拿起筷子点了点道:
“不必拘礼,这又不是在殿上。李德全,看坐!”
李德全把早摆在那儿的两张坐椅挪了挪,张廷玉和马齐这才掂着P股坐下。张廷玉端起酒杯,又颠了颠身子,向康熙敬酒道:
“万岁,您睡足了觉,气色好多了。敬这杯酒,恭祝圣上万寿无疆!”
康熙端起酒一饮而尽,抹抹嘴道:
“衡臣,你和马齐都是儒学大家,不必象一般臣工那么俗气。谁能活一万岁?朕能像令尊张英活到七十岁,就心满意足了。”
“圣上准能活过一百岁,”马齐抿了口酒道,“但愿您凡事想开些。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大清江山瓜瓞绵延,万岁不必过多为太子、皇阿哥们操心。”
“咳,马齐!”康熙苦笑道,“饱人不知饿人饥,你站在朕这个位子上想想?不操心,他们已经爬到你头上拉屎拉尿了,你能不管?”
张廷玉不敢喝太多的酒,怕自己在万岁爷面前失态。再说,康熙最后几句话,使他倍感事态的严重。在“头上拉屎拉尿”,所指何人,所指何事?难道是太子?难怪昨夜晚康熙那么愤怒,激动,通宵没有合眼。要不是出了不逆不道或试图弑君篡位的事,那调整内侍卫大臣、冷待太子和分封皇子,都可等到今天来办呀!究竟太子胤礽出了什么事?这可是关系朝廷和国运的安危呀!
张廷玉正在沉思默想,突然听到康熙大声问:
“那是什么人?”
张廷玉循声望去,只见从园子碧峰门那头,奔过来一队足有三四百人的骑兵,在最后一抹落日余辉里,扬起一线粉黄的飞尘。
张廷玉立即起身,冲站在楼梯口的刘铁成说道:“这是谁的兵!敢在园子里放肆,惊了御驾,你速去把为首的叫来!”
“扎!”刘铁成飞跑而去,张廷玉又对杨大壮道:
“速去把御前带刀侍卫,全叫到楼台下来。”
松风阁楼台下,数十名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警卫得铁桶一般。须臾,刘铁成带着一名武官前来,爬上楼梯那武官就跪下了,叩首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觑了一眼,并不认识,板着脸问:
“你是何人?”
“奴才是热河都统凌普,奉命率军前来护卫皇上!”
张廷玉打量着凌普,心中陡起疑云:这凌普是胤礽的乳兄,此时称奉旨率兵进园,莫不是太子真的起了叛逆之心?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再看康熙,也眼露凶光恶狠狠地质问:“凌普,谁叫你带兵进苑的?”
“回皇上话,下臣奉了十三爷的指令,带兵前来护卫。”
康熙和张廷玉、马齐都大吃一惊。只见康熙的脸抽搐了几下,故作平静地道:
“朕身边的侍卫内大臣是张廷玉、马齐,领侍卫皇子是胤褆。十三爷怎么会叫你带兵进园?听错了吧!”
“万岁!”凌普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连忙从靴页里抽出一张纸,双手捧上,战战兢兢说,“军令如山,下臣总敢儿戏!是鄂伦岱派人传话,带着皇太子手谕,说老侍卫们都调走了,叫奴才多带些人来护卫皇上……”
张廷玉觉得事态越来越严重,厉声喝道:
“你带来多少人?”
“一千五百名,我的中军营全数带来了。”凌普毫无惧色,撂了张廷玉一眼,又转对康熙,“请皇上圣裁:十三爷是奴才的旗主,又有侍卫处的牌照,奴才不敢不来呀!”
康熙示意李德全从凌普手中接过所谓“手谕”,镇定自若地莞尔一笑道:“凌普,朕原打算召你来山庄的,承德的驻跸关防由喀左绿营接管,狼瞫的一万二千先头骑兵半个时辰内也就到了。你带的这些人立刻回去,你留下。狼瞫的兵一到,统归你节制。”说吧,又对刘铁成道,“你陪着凌普,由张廷玉、马齐一块到凌普军前宣旨,叫军士们连夜赶回。这里御林军绿营军统属不一,闹出误会不是儿戏!”
刘铁成陪凌普下楼了,康熙又叫住张廷玉,耳语交代了几句,无非要他查实,凌普调兵是否与太子有关。
张廷玉和马齐在凌普军前宣旨后,军士倒是安安静静很快撤出园子,回营去了。他把凌普叫到一旁,小声问:
“凌将军,鄂伦岱昨晚就去了善扑营,传话给你的是不是太子府上的人?”
“张宰相,”凌普一脸茫然,“这种事谁敢骗你!这事与太子爷什么相干?明明是十三爷的手谕嘛!”
“手谕也可以仿造呀!”
“您说仿十三爷的笔迹?”
“有可能?”
“谁敢这样!不怕杀头?”
“我——”张廷玉弄清凌普确实蒙在鼓里,不便深谈下去,笑了笑道,“我也是随便说说,也许全都是一场误会,只是劳苦了将军。杨大壮,叫几个侍卫兄弟陪凌将军喝几杯,消消疲泛。”
张廷玉、马齐和杨大壮回来复命,远远望见万壑松风人影幢幢,进进出出,不知出了什么事。近前一看,御辇前八匹骡马喷着粗气,踢着蹄子,就只待驭马太监一声鞭子启程。张廷玉心中一惊:皇上今夜要去哪儿呢?难道万壑松风不安全了?
到了大殿口,康熙从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侍卫、太监、宫女一大帮子人。一见张廷玉等人回来,康熙招一招手说道:
“衡臣,你们都回来了,快上马吧。”
“万岁要去哪里?”张廷玉和马齐不约而同地问。
“去万树园!”康熙毫不经意地道,“朕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住腻了。”
万树园在山庄北部平原区,北依山麓,南临塞湖,古木蓊郁,绿草如茵。这是康熙四十二年落成的园子,园内不施土木,按蒙古族习俗设置蒙古包及活动房子。乃皇帝放牧之地,在这里举行过马技、杂技、摔跤比赛,接见过蒙古族杜尔伯特部首领三车凌,还接待过英国、朝鲜、缅甸、安南、南掌等国的使节。
侍卫马队开道,御辇在前,张廷玉和马齐并辔紧紧跟随其后,领侍卫皇子胤褆、胤祉也奉召赶来了,他们的车舆和亲兵、御林军浩浩汤汤跟在后面。张廷玉在马背上鹰睇鹘视,左顾右盼,生怕黑暗中再杀出一支凌普式未诏自来的骑阵,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他已经猜到了皇上的心思:万树园一马平川的草原上,数十幢蒙古包,警卫自然更保险;且又正是狼瞫的护驾绿营兵必经之地。这叫移鐏就箸,更快见到狼瞫兵马,可见康熙何等担心!
抵达万树园,康熙刚在黄棚御帐安坐下来,果然草原上万马奔腾,急风暴雨般席卷而来。一忽儿,德楞泰领狼瞫入帐,跪地便拜,二人同时道:
“万岁,微臣护驾来迟,望乞恕罪!”
“快快平身!”康熙松弛下来,脸上有了笑容,“狼将军,朕星夜把你调来,是因有人图谋不轨,调来了凌普中营骑兵。朕命你把三万骑兵列阵万树园四周,没有朕的诏令,不准任何人进出。德楞泰,你领狼将军在就近选一大帐,随时听传吧!”
“扎!”二人走了。
毡幕里,除忙进忙出的太监、侍卫、宫女,就张、马二人和胤褆、胤祉两位皇子,垂手而立。康熙极为亢奋,狼瞫一走,就命人治夜膳,说是要议政。胤褆见父皇如此神经兮兮的,锁着双眉冲张廷玉小声说:
“张大人,今晚怕又得陪主子熬夜了。”
张廷玉想了想,向康熙叩首劝道:
“万岁着实劳累了,依着奴才说,今晚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做,甜甜地睡一觉是正理。外头的事由奴才和马相安排得了。”
“你们都坐吧!”康熙按蒙古族习俗,盘腿坐在毡床上道,“朕也奇怪,从来精神没这么好过,只想办事。”
“主上,”马齐知道过于亢奋,不是什么好事,也劝说道,“越是这样,越该调养龙体。”
“山雨欲来风满楼,园子里已水急鱼跳。”康熙皱着眉说道,“现在又有人操着凶器闯进禁苑,黄雀捕蝉,正不知螳螂安在,朕岂能安枕高卧?”
“事情都已处理过了,”马齐说,“奴才以身家性命担保出不了事,主子还是该歇息。”
“哈哈,”康熙冷笑道,“你的性命值多少,能担保朕的安危?实话告诉你,若不是狼瞫兵马已到,朕就要起驾回京了。”说着,把一张纸甩了过来,“你们看看,这是李德全从凌普那里拿来的,事情不是很明白了?”
马齐捧起纸,张廷玉凑过去一看:
奉皇太子谕,皇上近侍奉旨移防奉天,着热河都统凌普率亲兵护卫
进驻山庄,以资关防!着怡贝勒胤祥督办。皇太子胤礽
两人相视,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