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紫禁城,皇宫里入值的大臣都已离去,在红墙金瓦殿阁楼台黑黝黝参差不齐的偌大宫城里,顿时显得空落,寂寥,在幽深的宫巷里,冷寂凄凉得似乎能抓出鬼来。三大殿都没人了,紫禁城中枢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昏黄的宫灯下,偶尔有一两个幽灵似提着鬼火般灯笼的太监,四处逡巡,不时发出声声鸭公似沙哑之声:
“小心火烛呵……”
那阉割了的声音,更衬托出这有了两百多年的古老宫城死一般的黑夜,是何等恐怖,阴森森,令人可怕。就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和嫔妃们居住的后廷各宫各殿,也都早早地关闭了宫门,在高墙深院里自成一统,绝少往来。有的天黑就睡觉,有的听宫女们弹拨拉唱个曲调,发出轻声的嬉笑。但墙太高,院太深,那曲调声,嬉笑声,是断断传不到外面来的。所以,整个后宫到入夜仍然是死水一潭,了无生气。
唯一有点生气的是后廷三宫之首的乾清宫,因为那里住着登基八年的小皇帝康熙玄烨。顺治爷归天,祖母孝庄太皇太后扶皇孙玄烨登上宝座,继承大统时,他还只有八岁。现在十六岁的少年天子坐立不安,夜不能寐,乾清宫外虽然侍卫林立,但到了晚上,他总要把儿时的朋友、宫女苏麻喇姑、曹寅、贴身侍卫魏东亭等人留在身边。曹寅是康熙的奶妈孙夫人的儿子,他们俩靠P股长大。苏麻喇姑、小魏子也都是儿时蜜友,如今一个做了皇帝,一个是皇帝的玩友侍卫、宫女,这君臣之间仍保留着稚子之情,无话不谈。这阵,曹寅等三人陪同康熙走出空旷高大的乾清宫,在汉白玉月台上漫步。
这正是康熙八年五月,一场小雨涤荡了空气中的尘埃,也把宽阔的汉白玉月台,月台上的铜龟、铜鹤,日晷、嘉量,鎏金香炉,洗涮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在高悬的满月映照下熠熠生辉。康熙突然仰头望着高耸夜空的乾清宫,叹道:
“唉,想不到古老的乾清宫就要倒塌了!”
“乾清宫倒塌?”苏麻喇姑轻声一笑,“乾清宫经历了两百多年风雨,经历多次修葺,陛下登基时又大修了一次,皇上,您开什么玩笑?”
“是的,就要在朕的手上倒塌了!”康熙铁青着脸说。
皇帝不是说笑,于是曹寅、魏东亭和苏麻喇姑,都随康熙的目光,仰望着月光下巍然屹立着的乾清宫。乾清宫是由明代杀侄子篡位颇有建树的永乐大帝建造,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庑顶,座落在汉白玉石台基上,远远看去,金碧辉煌,气垫非凡,极为壮观。宫内横9间,进深5间,高达20余米。前殿金柱蟠龙,宝座庄严,宝座上方高悬着顺治爷手书的“正大光明”匾额,金字熠熠生辉。东西9间暖阁,上下两层分隔成无数小间。后有仙楼,穿堂,可通后妃们的交泰殿、坤宁宫。自明代永乐皇帝朱棣至吊死媒山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乾清宫就作为历代皇帝的寝宫,共有14位皇帝曾在此居住。清代顺治皇帝在这里驾崩,一代英主康熙皇帝登基后也居住这个古老宫殿里。乾清宫毕竟太古老了,200多年的老殿,虽经多次整修,有些历史的记忆,宫变的血腥,那是怎么修饰,涂抹,也是洗刷不了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康熙突然低声地,喃喃自语一声。
紧跟在康熙后面的苏麻喇姑蓦地打了个寒颤,她听明白了那低沉却是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才明白皇帝所说的乾清宫倒塌另有所指。
“皇上,请您放心。太皇太后那儿我去过,老佛爷对太师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老佛爷不会让鳌拜得逞的。“
“唉,我是怕对不起老佛爷,更对不起生死不明的父皇。”康熙领头朝慈宁宫走去,护驾的魏东亭和曹寅稍稍落在后面,听皇上跟苏麻喇姑交头接耳说话,“太祖、世祖爷进关打下的江山,难道仅传两代就要在朕手上被鳌拜逼宫流血?”
“哪能呢?”
“怎么不能?历史上宫变流血还少吗?”康熙按自己的思路说。
就在这乾清宫里,明朝末年连续发生过“壬寅宫变”、“红丸案”、“移宫案”,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差一点被十六名宫女用绳索勒死,吓得他移居西苑,再也不敢回乾清宫住了。后来的朱常洛,登基后一个月连年号都来不及取,就被奸臣进献的“红丸”毒死在乾清宫。大清以来这乾清宫里也并非风平浪静:世祖顺治爷十四岁登基,当年册立皇后。在他秉政的短短十年里,不顾皇族群臣反对苦谏,废除旧皇后,册立新皇后,而他心目中真正的情人却始终是胞弟博穆博果尔的妃子董鄂氏。为把董鄂氏弄到手,逼死胞弟,将董鄂氏接进宫,册封为皇贵妃。董鄂贵妃因王子夭折,骤然辞世,顺治爷哭倒在灵堂上。第三天,他打破惯例封她为皇后。董鄂妃的死使顺治爷决心出家,孝庄太后以母后的身份劝他回心转意,毫无结果。孝庄太后找来企图引导顺治爷剃度的行森和尚的师傅,让他说服行森,再由行森劝止皇帝。但行森和尚认为能度一个皇上出家乃是好事,不肯从命。师傅只得履行对孝庄皇太后的承诺,将弟子行森在乾清宫后院烧死,自己也行气自毙。顺治爷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放弃了皇位。有的内臣说他去山西五台山削发为僧去了,法号行痴;祖母太皇太后却说父皇病死在乾清宫,将皇帝驾崩的消息秘而不宣。后来过了好些日子才昭告天下。八岁的他对宫内发生的变故,父皇究竟是死是活,懵懵懂懂似是而非,摸不着头脑。
聪明的曹寅、魏东亭是玄烨肚子里的蛔虫,他们知道皇帝发出“乾清宫倒塌”的感叹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严峻的现实紧迫性的。当初苏克萨哈、索尼、遏必隆和鳌拜四辅政大臣辅佐玄烨登基,康熙十四岁亲政。代表关外旧臣势力,任意圈地换地的鳌拜,把持朝政独揽大权,要把年轻皇帝变成任凭自己摆布的傀儡。苏克萨哈要求辞职,还政皇帝。这一举动触及鳌拜要害,因为排名第一位的苏克萨哈辞职(时索尼已死),遏必隆、鳌拜势必也要让出辅政的职务,鳌拜不甘心还政退出历史舞台。他诬陷苏克萨哈的辞职“背负先帝”,“别怀异心”,罗织二十四条罪状,要把苏克萨哈斩首抄家。康熙不同意,以“核议未当,不许所请”。但跋扈成性的鳌拜在康熙面前挥拳捶胸,疾言厉色,对康熙恐吓要挟,最后连康熙也无法改变鳌拜的决定,结果苏克萨哈被处绞刑。
鳌拜性情刚愎,器量狭隘,势力愈张,骄横日甚。朝贺新年时,鳌拜身穿黄袍,仅其帽结与康熙不同。又经常把各地奏折拿回自己家中和心腹们商议办理,不把朝廷官员放在眼里。有一次鳌拜装病,康熙去探望他,鳌拜卧床,席下放一把刀。康熙的侍卫魏东亭搜出这把刀,局面很尴尬而紧张。康熙虽年轻却从容镇静,笑着说:
“刀不离身是满洲故俗,不要大惊小怪!”
由此可见鳌拜的跋扈,也可见康熙把紧张局面消弭于谈笑之间的机智应变。直至忠良辅政苏克萨哈被处绞刑,年轻有为的康熙如何能容忍这样骄横凶狠的权臣。他在心底里愤怒地切齿磨牙:“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在暗中准备着,要曹寅、魏东亭挑选60多个有武功有勇力的少年侍卫,在宫中练习布库(摔跤)。鳌拜上朝也不回避。鳌拜以为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不以为意,他误以为“帝弱好弄”,“心益坦然”,并未加戒备。
自从上次在乾清宫大殿,鳌拜视皇帝如小儿,挥胳膊舞拳头对康熙大不敬,君臣间的关系便剑拔弩张。康熙便打定了除掉鳌拜的主意,他一边与议政王和心腹大臣密商万全之策,一边为了稳住鳌拜,昨日又特意加封鳌拜一等公爵。就在这晚上为庆贺鳌拜加封一等公,太师府张灯结彩,大摆筵席的时候,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康熙带着苏麻喇姑,在魏东亭等侍卫和布库少年曹寅护驾下,悄悄来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的居所。
孝庄太皇太后斯时还没安息,一见皇帝深夜来探访,知道事出有因,一场急风暴雨就要在宫内无可避免地发生了。老佛爷刚把所有的太监宫女屏退后,康熙在老祖母跟前一跪,无比激动地对太皇太后说道:
“儿皇不能做阿斗,不能做汉献帝,更不能做后周柴宗训!儿皇要自己主宰天下,做一代有作为的令主。”他一口气说了下去,“我已经忍无可忍,决定明天就要行事,除奸诛凶捉拿反叛逆臣贼子鳌拜。”
跟随而来的苏麻喇姑、曹寅、魏东亭,亲口听皇帝说出此话,久久憋在他们心中一口恶气长长吐了出来,人也显得轻松活泼起来了。
“皇帝都准备好了吗?”祖母孝庄太皇太后具有崇高威望和非凡才智,不容许任何人侵犯自己心爱的皇孙,她镇定自若地道,“这事儿只在早晚,是一定要办的。鳌拜身受先帝厚恩,身为托孤重臣,八年来欺上压下,枉杀同为辅政大臣的苏克萨哈,这种乱臣贼子立于朝堂,祖母我一日不安,我大清江山一日不稳。”
康熙见太皇太后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便把积郁心中的愤懑和盘托出地道:
“就说圈地一事,蠹国害民,原是先朝弊政,先帝鼎定天下后,就曾有令废止。儿皇秉承遗训,多次下诏禁止。鳌拜胆大包天,置皇命如不顾,竟将皇庄土地一并圈入镶黄旗下,他这是故意挑起上三旗内不满,发展到滋事火并。他身为太师,掌管部伍,火中取栗,置下民百姓流离失所四处漂零而不顾,视国家安危如儿戏。”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痛心疾首,连久经政治风浪的老祖母都听得心动神摇。这时,陪跪一侧的苏麻喇姑也开口说:
“还有,鳌拜最近竟公然矫旨,肆意搜查大臣府邸,私剿民宅,连紫禁城太监、侍卫多数都换上了他的人。这明明是企图弑君篡位!”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太皇太后双手合十,满头白发微微颤动地道,“现在是该报的时候了。不过夺宫之举,皇帝一定要谨慎从事,周密安排。”
“是,儿皇已作好安排。”康熙知道宫变必然伴随着血腥,他稍感不安地说,“但鳌拜在朝廷经营有年,京城多有他的死党,人马,胜负难料,恐遭不测。儿皇想请老佛爷明天一早起驾奉天,回避数日,待大局稍稳,儿皇再迎圣驾回京。”
太皇太后连连摇头道:
“此言差矣!我哪里也不去。皇帝夺宫乃社稷大事,祖母当助一臂之力,我早下懿旨,密令热河八旗星夜入京勤王,明日就可到京,不必担心,大胆去做吧!”
康熙没料到不动声色的祖母早有准备,竟密调军队进京,他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地朝太皇太后磕了一个头道:
“儿皇谢太皇太后深恩。”
精神振奋的康熙一行走出慈宁宫的时候,看到股肱重臣索额图又朝慈宁宫里走去。他一定是应太皇太后之召赶来的,这么说,表面上静如死水的紫禁城内,而乾清宫、慈宁宫,这晚肯定是无眠了。回到乾清宫的康熙,在决定自己生死,大清兴亡的最后摊牌最后决战的前夜,他兴奋得怎么也睡不落觉了。他患了热病似地在龙床上辗转反侧,分析各种势力,各派力量的对比,经过半年来他与索额图的艰苦说服,朝廷大臣迅速地倒向皇帝一边。客观形势对鳌拜愈来愈不利,而他还懵然不察。
康熙与索额图密谋,将鳌拜的亲信派往各地,离开京城,又以自己亲信掌握了京师的卫戍权。康熙召集侍卫武士和布库少年说:
“你们都是我的股肱亲旧,你们怕我,还是怕鳌拜?”
大家说:“怕皇帝。”
康熙立即宣布鳌拜罪状,与侍卫、布库少年刺血盟誓。康熙端着酒杯,一一走到盟过誓的亲近侍卫、布库少年身边,敬过酒后,按剑而立,满脸肃杀之气地道:
“众位壮士放心,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之中。万一有不测,朕与尔等共进退,朕敬尔母如朕母,待汝兄弟如朕兄弟,请放心去干吧!”
“谢万岁!”60名壮士热血沸腾,一齐低吼,“臣愿死力向前!”
康熙在龙床上一一闪过近日来的安排,情景,大胆谨慎的他自是觉得万无一失,做到了滴水不漏。直到三更更鼓响过,他才安然合上眼打了个盹儿。
第二天,乾清宫前还是平常一派安详气氛。正是寅时正刻,昨晚刚庆贺过晋封一等公的鳌拜就跟几位他的大臣,兴致勃勃来到了乾清宫。自顺治初年起,这里就是皇帝召见大臣议事处理朝政的地方。鳌拜走进大殿,瞅着顺治帝御笔题写的“光明正大”匾,心中突然涌出一种甜蜜而恶毒的笑意:想象自己不日将坐在那御榻宝座上,该是何等心情,何等模样,那个在五台山做了和尚的顺治爷又将作何感想。跟在他身后的班布尔善、他弟弟穆里玛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脸上红一阵,紫一阵,露出恐慌。
“宫内没甚异常吧?”鳌拜回头轻声问。
“没有。”穆里玛紧张地回答。
离朝会还有些时间,鳌拜打头走出乾清宫,他不能让小皇帝碰上看出他的觊觎之心。来到月台丹墀上踱着方步,紧跟在后面的班布尔善悄声说:
“遏必隆公爷已从芜湖回来了,昨夜已吩咐下来,圣上今儿个先在这儿召见您,再去文华殿见遏必隆,商议芜湖调粮的事。”
说话间朝会时间已到,却迟迟不见皇帝临朝。忽见一顶八人銮舆出了乾清宫,朝景运门而去,舆前太监高声呼叫:“万岁爷起驾了!”
鳌拜等三人猛地一惊,立即撩袍跪送。等皇帝的銮舆远去,一惊一乍的鳌拜爬起来急急拉住走在后头的老太监问:
“皇上不是在乾清宫临殿吗?”
“是。”老太监回头说,“太师少待片刻,皇上先去毓庆宫练阵布库才能来,这是半年多来的老习惯了,天天如此。”
这时,曹寅笑嘻嘻走了来说:“太师,进殿内坐坐嘛。毓庆宫安静,离乾清宫又近,皇上喜欢去那儿晨练,一会儿的事。”
鳌拜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那就等吧。但曹寅走后,他哪还敢进殿,像一头关进笼子里的困兽,在丹墀上不安地走来走去。班布尔善似乎看透了主子的心迹,附耳上来小声嘀咕说:“如此反常,太师,不如先下手为强,就说宫内魏东亭一伙挟君作乱……”言犹未毕,只见一位老太监从景运门急急走来,躬身对鳌拜说:
“万岁爷请鳌拜公到毓庆宫说话。”
“去毓庆宫?”鳌拜心里打了个激凌,“不是说好在乾清宫的吗?”
“召见还是在乾清宫,只是——”老太监按皇帝地吩咐说,“万岁爷要太师去那边指点一下布库少年的练习,尔后一同过来。”
“嗯,知道了。”鳌拜满腹狐疑,但也找不出破绽,因为皇帝早就说过,要他去指点那些小毛孩儿的训练,便对老太监道,“请万岁稍待片刻。”
老太监躬身退去,鳌拜蹙着眉头还在犹豫不决,穆里玛上前一步提醒说:“去不去?”鳌拜骨碌着眼睛一想,不去有违圣命,横竖紫禁城内多数都是他的禁卫军,浅水坑里翻不了船,吩咐班布尔善留在乾清宫前,他一甩袖昂然下了丹墀,朝景运门走去。穆里玛领着两名禁卫军按剑紧随在后面。把守景运门的禁军见太师走来,都低头恭送出门。
鳌拜走了,索额图兀地领着几十名侍卫,从乾清门外走了进来,上了月台,冲班布尔善轻蔑地一笑道:“你也是读书人,秦失其鹿,捷足先登者得,凭鳌拜那点本事,他也能君临天下?来人,把这逆臣贼子绑了!”
班布尔善被众侍卫绑了,他并不挣扎,却哈哈笑道:“索大人,你也不想想,紫禁城里都是太师的人马,跟鳌拜撕破了脸皮,皇上还有命吗?”
“嘿嘿,做梦去吧!”索额图更是开怀大笑,“九门提督已经换上了吴六一,吴提督的人马正在保卫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中枢,太皇太后从热河调来的八旗兵马,控制了整个京城,你就去大牢里听消息吧!”
一挥手,班布尔善被押走。
乾清宫那边出事,鳌拜还蒙在鼓里。出了景运门向北,就是毓庆宫,他刚跨进垂花门,就见孙殿臣满脸带笑地迎了出来,说道:
“太师爷来了,皇上正在殿内等着呢!”
“这不是来了嘛!”鳌拜边说边大大咧咧朝里走,并没留意跟随在后面的穆里玛和两名禁卫被孙殿臣拦在门外,门砰地一声关死了。
鳌拜刚进毓庆宫大殿,心里虽然忐忑不安,也还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及至听到宫门口“哐啷”一声,将穆里玛和两名禁卫堵在门外,才晓得情况不妙。但既已进殿,环顾大殿四周,并无埋伏,康熙端坐龙椅上,两边就站着侍卫魏东亭、曹寅,还有小妮子苏麻喇姑,这都是小虾米在他手上轻轻一捏就能捏死,有什么可惧的。驰骋疆场一生身经百战的豪气重新回到身上,他拍拍马蹄袖上前一步高声大叫:
“老臣鳌拜,奉旨觐见万岁!”
说完,他却并不下跪。自从上次在乾清宫大殿,他以足疾为由不向小皇帝下跪,弄得君臣反目,撕破脸面,皇帝拿他无可奈何。他以病恙请辞在府上休养,皇帝也毫无办法,以至屈尊下驾去太师府探视,最后加封他一等公爵。原来小皇帝也是欺软怕硬的软蛋,尝到了甜头,这阵他又故技重演。不料,站在一旁的小子曹寅大喝一声:
“见了圣上为何还不下跪?”
曹寅比康熙还小四岁,满打满算才十二岁,因为是康熙皇帝乳母的儿子,破格晋升御前侍卫,鳌拜根本不把这布库少年放在眼睛角里。他还兀自站在那儿,偷眼看看曹寅,又看看康熙,心想老子倒要看看你们一班小孩有什么招。康熙见一身反骨的鳌拜还是站着不动,心里冷笑一声,稍停一下,用严厉的嗓音喝道:
“鳌拜,你知罪么?”
殿内静极了,这一声断喝如晴空霹雳,震得鳌拜差一点站不住了。这时,老太监端了一个大蒲团搁到鳌拜跟前,善意地提醒说:“太师爷,跪吧,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
鳌拜有了面子,也就借梯子下台阶,一掀袍子跪了下去,却又嘴硬地道:
“臣何罪之有?”
康熙啪地一声,从御座上立了起来,手按宝剑,目光灼灼地瞪着跪在地上的鳌拜,声色俱厉地数说道:
“尔有欺君之罪!尔结党营私,枉杀辅政大臣苏克萨哈,肆意圈地,挑起八旗内斗,欺蒙君主,乱施政令,图谋不轨,十恶不赦!”
“何有证据?”鳌拜跪在那儿身子开始哆嗦。
“哼哼,”康熙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小宝子,把证据给他!”
曹寅的乳名叫小宝,曹小宝听到皇帝的召唤,按事先他给皇上出的“鬼点子”,一手拿几张纸片,另一藏在身后的手却提一桶桐油,轻松自如毫不做作地朝鳌拜走来。就在将纸片递给鳌拜的同时,那一桶桐油浇在鳌拜的朝靴和裤腿上。做完这些,他竟又没事儿地回到皇帝身边。鳌拜拿起“证据”去看,纸片上一字全无,象无字天书。鳌拜正在怪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康熙却又得意地发话了:
“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不是几张纸片写得下的,来!与朕拿下!”
“哈哈……”鳌拜兀自仰天长笑,“老夫自幼拼杀疆场,身经百十余战,百万军中取人头如探囊取物,凭你几个黄毛小孩想要拿我?”
笑声刚落,便听殿角帷幄后“哗哗”声起,一会儿冲出六七十个侍卫、布库少年,将跪着的鳌拜团团围住。鳌拜对康熙这一招早有准备,打从上次大闹过乾清宫,他袍褂里贴身穿着暹罗国进贡的金丝软甲,柔钢缅刀腰带上还束几把飞刀,袖筒里暗藏铁尺,每次上朝都是全副武装。带武器上朝,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为了以防万一,他也顾不得这些了。这时,他还是不把布库少年当一回事,猛地一声吼:
“小子们,来呀!”
他一扬眉,一甩袖,如卧虎跳涧一跃而起,想给娃娃们来个下马威。谁知他这一跳,连带沉甸甸的大蒲团带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小曹寅的连环计,曹寅的父亲曹玺是内务府包衣,做过手工作坊,曹寅从父亲作坊弄来万年胶,早将那个大蒲团用万年胶浸泡。跪伏在蒲团上的鳌拜浑然不觉,这阵蒲团和鳌拜的裤腿、胸脯上的袍子死死粘合在一起。鳌拜一跃而起时,那大蒲团就像一个粘在身上的大盔甲,怎么也甩不脱。他腰上绑着的柔钢缅刀、飞刀取不出来,就连袖筒里的铁尺也因袖口粘死“吐”不出来了。再说,他也根本没时间来取,因为刚一跃起,朝靴底的桐油嗤溜一滑,早摔了个四脚朝天。待他再一次爬起,又再次摔倒,他就像一只频死的蛤蟆在那儿兀自蹦跶,差一点惹得布库少年们哈哈大笑。这时魏东亭、曹寅、孙殿臣等侍卫、布库少年一齐上去,毫不费劲就将不可一世的鳌拜,捆死猪一样捆了个严严实实。鳌拜捆倒在地上,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鳌拜后,康熙当即宣布鳌拜三十条罪状,立即打入天牢。一场夺宫之变由于曹寅的鬼点子,康熙筹划严密,精心布置,不动声色,没有动用大军,没有经过恶战,兵不恤刃就取得了胜利。在社会上未发生重大骚动,所以人们评论他:“声色不动而除巨恶,信难能也。”康熙从此完全掌握了朝政,但念鳌拜资深年久,屡立战功,康熙对他宽大处理,免死禁锢。其党羽或死或革。曹寅的父亲曹玺因为儿子在夺宫中的功劳,被康熙钦命为江南织造署织造,那是个令人羡慕的大肥缺。
康熙清除鳌拜集团,使皇权巩固,扭转了鳌拜一伙倒退的政策趋势,撇开了阻挠历史前进的保守力量,使清王朝的封建化和满汉融合的政策得以贯彻,为进一步恢复生产,削平三藩割据,抵御俄罗斯入侵,实现国家统一,建立繁荣的康熙盛世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