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毕业,在另一所师范教了两年书,我被调进地区文化行政部门。虽然有了文学爱好,立志写作,但坐在办公室里,只能写写电影、戏剧评论和触景生情的小散文,徒然练练笔而已。真正进入创作状态,写“大文章”,是我随地委工作队下乡搞了一年工作队以后的事情。这一年的生活积累,后来写成近10万字的中篇小说《血梅岭》发表,后来收入“文学湘军红叶丛书”的《罗石贤卷》。发表在人民日报的第一篇比较成功的散文《绿遍洞庭》,是我环绕八百里洞庭采访、在渔船上生活半年的结晶;发表在光明日报并被《中国文学》翻译出国的第一部短篇小说《红军桥》, 则是随人民日报采访组从韶山走到井岗山的“副产品”;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处女作《荒凉河谷》,是多次去湘西采访、深入生活,沿千里沅江逆水而上,在水急浪高的三十六里青浪滩,在高悬在绝壁之上云雾之中的“吊楼街”触发了灵感。
生活是文学创作的唯一源泉,中学生要做好作文,也需要随时随地观察、体验生活,积累生活素材。唐代有个读书人叫张继,他去京城参加“高考”,但是他落榜了。那时的科举不考数、理、化,主要考“作文”,张继肯定是文章没“作”好,所以名落孙山。没有插花游街的风流,没有衣锦还乡的荣耀,他满腹愁肠离开了京城,乘船来到异地他乡的姑苏城外。月亮落下去了,乌鸦在染着白霜的枫树上啼鸣,江上渔火点点,有家归不得的张继失眠了,寒山寺的“夜半钟”凄凄惶惶敲碎了他的心。此情此景,触痛了他落第学子每一条愁怅的神经。他推枕而起,写下《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设若张继在殿试上写下如许千古绝唱的诗句,也许他就金榜题名中了状元。不是读书不努力,只因读死书,写死文;一旦有了新鲜活泼的生活体验和情感积累,他就笔底生花,写出不朽之作。
我在文化部门工作了40年,没挪过窝,为了弥补生活阅历的不足,我争取一切下乡、出外旅游的机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每年都要外出两个月以上。走南闯北,起伏浮沉,此后我又走过多少路,看过读过多少云啊!泰山观云海,西北利亚看流云,青藏高原天高云淡,西桑版纳云蒸雾涌……每次出去,我总要带回厚厚一本日记、或就某事某人某种风土人情的扎记、随笔,这样写作起来,再也不会搜索枯肠闭门造车了。
当年莫泊桑跟福楼拜学习写作,福楼拜让他的学生带个小本子跑到街上去,去观察那些理发匠、皮鞋匠,市井上的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要求他用文字把“那一个”准确生动地描绘出来。然后老夫子亲自带着学生上街验证,哪个描写“死火”,哪个欠缺火候,欠缺在什么地方。经过这样的严格锻练,莫泊桑写出了《羊脂球》那样的世界名篇,成为了老师一样的一代名作家。
中学生不一定今后人人都去当作家,但是求学时代练好笔,写好作文,将受用一生。而要写好作文,不妨吸取前人的经验,在读好书的同时,勇敢地走出家门、学校门,争取一切机会去爬山、野餐、参加夏令营 、下乡调研、旅游和各种社会实践。我国古往今来,走路最多,走出最远的,一是军人,二是商人,三是诗人、四是托钵云游的僧侣。除了商人逐利忘义,不大有精神产品之外,从军人、僧人中都诞生过不朽的诗人、作家,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不仅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的必要。不过,出门时你别忘记象莫泊桑带上一个小本本,随时记下你对各种事物的观察印象,你感兴趣的群众口头语言和心灵的火花。这样,在课堂上面对老师的命题作文,你也就不会再呆望着天花板,搔首弄姿,无所作为了。
梦幻童年
看到今天城市里的孩子,包括我那在蜜罐、温室里长成,一到上幼儿园、小学便投入人生竞技场的可爱的外孙、孙女、外孙女们,我就有种油然的欣慰和失落之感。小人们生活在与我们那一辈完全不同的优厚物质生活、城市环境中,各有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齐抓共管”的呵护。一当咿呀学步,启蒙入学,这种“齐抓共管”便变成了孩子稚弱的肩膀难以承载的负荷。他们过早失去了天真烂漫的童稚天性,与我们梦幻般的童年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我最早、最原始、最朦胧的童年记忆,始于两岁多不到三岁吧。还穿着开裆裤,头顶天光日影,脚踩清潾潾的缓缓流水,我站在齐小腿肚的水圳里――这是我们屋场前的一条水圳,宽不过五尺,深不过五寸。我哥和邻家的兄弟,在水圳上游用畚箕捉小鱼小虾,我便自作主张溜下水了。光着三寸小脚板,站在有细沙和硪卵石铺着的水圳里。水流虽缓,光脚丫下的细沙却在崩陷。塌陷的细沙“流”过脚丫,痒哈哈的,小鱼小虾肆无忌惮的碰撞作弄,皮薄敏感的小腿肚那钻心的快慰……我混沌无知的意识,快感,大概就在这时被唤醒了。站在那儿仿佛要塌下去又似乎要飞升,仰起小脑袋,金色的日轮旋转;低头看水,银鳞似的波光晃眼。本就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一个闪失跌倒在浅水中,成了落汤鸡。小伙伴跑进大屋场“告状”,母亲跑来把我像小鸡提出水面,在光P股上拍两巴掌教训几句,抱回家换上干净衣服了事。
我家是小山村里的自耕农,父母一连生下我们六姊妹,母亲除了养儿育女,还要协助父亲耕作,根本无暇顾及儿女的成长。除了“巴掌”,没有更多的温情,也就少了许多约束。我才得以在两岁多不到三岁时,有过跌落水圳亲近大自然的体验,留下意识萌动时似梦非幻永难磨灭的记忆。这事要换在今天,不管是发生在城市谁家的孩子身上,他的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大概都要大惊小怪得好几天寝食难安。怎么能让两三岁的孩子去玩水呢?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的大女儿、女婿是武汉某名牌大学的年轻副教授,先顾事业后顾家,去年才生下一宝贝儿子。小宝贝出世前,女儿女婿购一台私家轿车,爷爷奶奶过来忙乎,为小宝贝准备“安乐窝”。小家伙出生以后,冬夏都开空调,保持室内恒温。爸妈爷爷奶奶围着小家伙转,“转”到将满周岁,爷爷奶奶全累病了,我和我的少夫人去替换爷爷奶奶。来到女儿家,小家伙倒是长得十分聪明可爱,不到一岁便像“爬行动物”,摇摇晃晃连爬带走满屋子乱窜,翻箱倒柜,把玩过一次的玩具,爸妈的书本、教案,爷爷奶奶精心布置的“温馨”,撒得遍地狼藉,满室开花。最棘手的是“进出”两难:二伯从美国专递过来的国际上通用的婴幼儿牛奶、米粉,他偏不爱吃。每次花上一个多钟头,少外婆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弄得自己浑身牛气,小家伙才“恩典”似喝上几小口。要小宝贝“出恭”,则要趁女儿女婿午休在家,跟外公外婆四人一齐上阵。一个搂腰,一个端便盆,一个准备揩屁屁的温水,另一个则要拿削得稍尖但又不能太尖的肥皂,去小家伙的肛门边作出恭的“诱导”。不这样,小家伙不拉,女儿说是“乖乖太懒”,两三天不拉,便秘,急着开车送医院,更麻烦。初次上阵,我见女儿作“诱导”,小家伙蹬足踢腿嚎哭,我便提抗议:“拉撒本是极自然的事,长此下去怎么得了!”可是胳膊扭不过大腿。“诱导”过了,嚎哭过了,四人八眼瞪得溜圆盯着那缓缓蠕动的肛门。终于功德圆满,这才长长舒一口气,仿佛办完了世界上最大的一桩事。
时日久了,我往往回想四人八眼盯着那“诱导”出恭的情形,怎是哭笑不得。小宝贝晚上“哭夜”,弄得他母亲我女儿夜不成寐,第二天给学生上课眼圈儿发黑。我经过一番调查研究,终于发现问题之所在:女儿家电器太多,每间屋子都有太多低频电子辐射。我便关空调,撤各房间电话,限制电视、音箱、手机、台式笔记本式电脑、按摩器、空气清新器诸如此类电器的使用。女儿女婿出门,我和夫人便用儿童车推着小家伙“逃”出“温室”,到树木葳蕤的校园消磨半天。天有不测风云,有时女儿回来见我们刚进屋,就说怕风吹着,日头晒着小乖乖。我针锋相对坚持斗争。人生来就该亲近大自然,决不能从小剥夺他们回归自然的权力,终日关在表面温馨,实则暗藏杀机的“温室”里。女儿女婿总算同意了我的观点,每到双休日,便开车带着孩子,一家五口去东湖、植物园、森林公园作短暂渡假。满过周岁的小外孙,能独自走了。到了野外,他高兴得在草地上到处乱跑,扯草花,扑蝴蝶,这才像个小天使。身体结实了,食量增加,饿狠了能自己喝牛奶,出恭也不必次次“诱导”了。
然而,在城市长大的女儿女婿,毕竟不像我们在小山村“爬滚”出来的上辈人。有一次,在公园的水池旁,我抱着小外孙,想让他的小手伸进水里,掬一把水,感受水的清凉和滑腻。这时女儿女婿一齐跑了过来,大呼小叫,一个说水不卫生,一个喊怕掉下去。又是大惊小怪了好几天,甚至双休日也不敢再“远足”了。
鸣呼!今日的婴幼儿和儿童,究竟是有幸还是不幸呢?我两三岁就可以跟着哥哥和邻家兄弟,在水圳里玩水。四五岁跟着他们放牛,上山割草,爬树,掏鸟窝。玩够了,跳进村中清沏见底的小河的水潭里,学鸭子扑腾戏水,游泳,扳开石头捉螃蟹虾子。就是后来读小学,也是在玩儿中在牛背上,在山清水秀的大自然中,轻轻松松快快活活“读”过的。那快乐的梦幻般的童年,那美妙的山水,长留在我的记忆中,乃至影响到我的一生,我的性格,我的为人。
春节前回到阔别了数月的家,我想见见在岳阳的孙女和外孙女,孙女还在幼儿园,十岁的外孙女已读小学。她们都成了大忙人,放了假,在我这儿玩半天,吃了饭,就被电话“钓”走了。十岁的外孙女,是被美藉英语老师拉莱“钓”走的,她要她去当“翻译”,陪着逛街购物。这个外孙女从幼儿园起,便进各种专业班学舞蹈、英语、书法、小提琴。上小学后仍孜孜以求。她拉琴上过电视,最近听说还在中央台露过脸。我对此曾有微辞,只要她学好英语。临走时她小声告诉我,期考英语、语文考了“双百”,数学90几分。她妈妈我儿女在一旁听了嘀咕,明年要满堂红,全都考100分。过早成熟过早懂事的外孙女点点头,对妈妈的苛求毫无反抗之意。她只说,她现在认识在岳阳工作的十几位外藉英语老师,经常跟她们交流,对话,当中文小翻译,她要听外公即我的话把英语学好。说完便匆匆跟着爸妈走了,她成了十足的“华威先生”。
胡为乎来哉,胡为乎去也?望子成龙成才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们,应该想一想:过早剥夺小宝贝小天使五彩缤纷的梦幻童年,这样做值得吗?我们都应该回忆一下自己曾经有过的童年,三思而行。
浮生杂忆
画眉湾访古
两台小车驶出城,朝东迤逦而去。这是隆冬腊月一个绝好的晴天,暖阳高照,郊外的青山绿水沉醉在温馨野趣中,仿佛脱去冬装舒展笑靥的少女。车上全都是半大不小的老家伙,从市、局岗位上“退”了下来,无官一身轻,便生发出寻幽访古的闲情逸致。
事情是在档案局捐赠图书史料的座谈会上引发的,谈到图书档案对建设城市文明的重要,原市志办主任何培金,讲到龙湾画眉湾有个清代著名藏书家方功惠,私人藏书达50多万册,为清代藏书家之最。此后,在龙湾的方家,连续出过七名进士、多名府台,至于七品县令的芝麻官,扫拢来有一“升”。方家与晚清民初的风云人物张之洞、李元度、孙中山、吴獬等结为儿女亲家,可见画眉湾方家怎生了得!当时我说“画眉湾现象”说明珍藏图书典藉对一个地方、家族文明发展的重要,耸恿刚从市政协主席位子上退下来的老同学高碧云,为头组织我们几名“员外”去画眉湾看看。高夫子(碧云原也是文人,这是文化人之间的称呼)欣然应命,第二天便把车派妥了。
约莫半个多钟头,车抵画眉湾。这是龙湾镇西一个初看并无特色,也不显眼的村落聚居地。数十户新老民居坐北朝南杂处在树木葱茏的小山头的环抱里,绵延一里许。在画眉湾前一口大水塘侧下公路进地坪停车,同车来的画眉湾人、向导方鸿,领我们一行七八人往湾里走去。他边走边指点着说,画眉湾原来不是这样,是一座有了两百多年历史的古民居整体建筑。有三座大槽门,数百间房屋连成一片,天井错落,游廊相连,下雨不用打湿脚。从中门进去,有十多根数丈高的大立柱支撑的正厅,能摆下48桌酒席,槽门、正厅门楣上,挂满“进士及第”、“军门提督”、“文魁”、“武举”之类的御赐匾额,钟鸣鼎盛一时。然而,这一切在抗战、跃进年代陆续毁败了。来到原来正厅旧址,现在成了水泥坪的一幢三层小洋楼前,有数位方家老翁妇孺迎了上来,热情邀进堂屋,女人们端着水瓶茶盘,就要奉茶。外面冬阳正暖,大伙儿退回地坪就座,手捧滚茶,向导一一介绍来客。因高夫子原来当过常务副市长、政协主席,村民们听说“高市长”、“高主席”,还有多位“主席”、“主任”光临,老老少少一齐围了过来。84岁高龄,身材魁伟身板硬朗名叫方义山的老人,正在主持重修画眉湾方氏族谱,对画眉湾历史烂熟于心。坐下后,当仁不让,开始介绍画眉湾方家创业248年来的陈年旧事。
原来方家藏书,不止大藏书家方功惠创立的碧林堂藏书50万册,还有清雍正、乾隆年间,官至四川巡抚的方显、方桂父子创立的二庸堂藏书10多万册。可惜这些书在庚子变乱中,大都被列强抢掠或焚毁,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由蔡元培等有识之士集资收购,成为北京图书馆的镇库之宝。历代方家先辈著作的27部木刻版书,方家后代收藏有5部,乾隆御笔题赐方显的“福”字,如今影印在方家族谱上。方家藏书,绵延近两个世纪,哺育了一代又一代方家后裔。在清乾隆晚期短短34年中,便连中3名进士、8名举人、24名贡生、52名监生。当时偌大的画眉湾,留在家里的方姓男人很少,大都在外为官,年轻男性在私塾攻读。重教育,重读书,成了方家传统家风,画眉湾充溢着浓厚的书香气息。就是庚子变乱丢失了祖传藏书以后,重教育、重读书的家风未变。抗战胜利后,方家族人拨出三百石公田,在画眉湾东侧创立光复小学,优待方家族裔上学。如今在光复小学的原址上办起了龙湾中学,在画眉湾西侧又办起了乡村小学。兴旺了两百多年的一里许的画眉湾古宅,三分之一是中学,三分之一是小学,古宅后裔如今龟缩在两座学校之间,看似凋弊,实际成为了画眉湾兴学重教的一副独特风景。
画眉湾还是画眉湾,古宅惟一留下的陈迹,是水泥坪旁三层小楼阶沿上孤零零的合抱花岗岩圆墩。耄耋老人方义山大爷指着那石鼓墩不无自豪地说:“这是古宅正厅立柱下的石墩,比岳州文庙大殿上的石墩还大。古宅没有了,画眉湾小了,如今方家一千多人,在家不过两三百人,多数都在外为官做事。”
方家后裔,有的在外省定居,有的成了张之洞、李元度、吴獬、孙中山的后代。根脉仍在画眉湾的,至上个世纪末,初略统计,有博士生8人、博士后5人、大学生100多人,官至省部级的2人。有的出国留洋,多数在科学技术领域成才。
大半天的寻幽访古结束了。告别神奇的画眉湾,站在公路上,有人回望画眉湾后一线蛾眉淡扫的青山,企图找到这里非比一般的“龙脉”;有的提议去中学校园――昔日光复小学旧址看看。中学校长出来相迎,学生正在进行期末考试,不便打扰,也就作罢。车子启动了,我靠在椅背上沉思:显然画眉湾倚仗的不是“龙脉”,亦非前人有过的“进士及第”、“提督军门”等御赐匾额的光环,也许正是方功惠、方显父子的珍贵藏书散发出来的浓厚书香气息。这种书香气可以穿透时空,不管古宅兴废,也不管世道兴衰,绵绵至今,以至永远!
汇泽楼赋
巴陵故地,岳州新城,十里长街含南湖烟月,百尺通衢吐洞庭洪波。桥东步行广场一侧,倚北繁华市肆之阳,二十八层大厦摩天拔地而起,古往今来标志建筑出岫横空。此则,汇泽商业一号楼也!
裙楼高广,主体旖旎,两翼弧形塔楼如云帆两片,又宛若鲲鹏敛翅待飞;一幢中心主构似画龙点眼,忽俨然鸿鹄蠢蠢号天。鱼龙潜化,风雷激变,三年不飞,一飞冲天,扶摇直上九万里;桅樯风动,直挂商帆济沧海。一楼何奇?西纳云梦百川,东汇黄浦千叠,南融粤海商潮,北接京华紫气,大厦与名楼相对,天时共地利融和,文化偕商业结亲,休闲如娱乐同在。数码电影、前卫剧场、商务会所、星级酒店,林林总总,标新立异。笙歌笑语夜夜飞,霓虹靓女犹一色。旧之影剧院不可同日而语,今之商业城也难望其项背。此则,汇泽楼之壮观也!
登斯楼,若乎细品洞庭鱼虾,团湖鲜藕,长乐醪糟,吕仙佳酿,昏昏然,飘飘然,定品出八百里稻香,九万顷荷馨,三秋桂子花开,四季风调雨顺,湖山尽是碧玉色!或挹铁山之泉,烹一壶君山雀舌,文人雅士,商贾名流,芸芸众生,以茶代酒,听一曲莫扎特协奏,看一场好莱坞大片,物我两忘皆仙客。游廊信步,高窗远眺,金鹗奇峰耸翠,南湖花树弥天,市井层楼,高架立交,京珠高速如带。极目处,幕阜连云,梧桐夜雨,汩江萦回,杜工部墓冢草青,屈子祠骚坛长叹,二妃坟斑竹滴泪,赤壁山吊古怀今,看不尽名胜古迹,阅不完世道替兴。岳阳城头诵忧乐,汇泽楼下唱新声!
只道是,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而今汇泽岳阳第一楼。建楼者谁?文人发轫,政府支持。墨客建高楼,湖商喜眉头。涓涓细流,汇成大泽,《汇泽》之名始焉!庄子《秋水》有言:“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集腋成裘,百川汇流,沧海横溢,方显出英雄本色。
养花悟性
风花雪月与文学无缘,但在“文学”之余养养花,对花吟怜,却能悟出一些花的性情,甚而至于体味出一点做人的道理。我的业余无它好,惟有稀里糊涂养花而已。说是“稀里”不假,“糊涂”也真,开始去花市买得一些名贵国粹外洋之花,连盆带土捧了回来,日日浇水,隔三差五上肥。然而,落花流水春去也,不到一个花季,不是死了,就是蔫了。一百多元钱一钵的凤梨、仙客来和郁金香先后寿终正寝后,我对养花已不抱希望。
然而,并不甘心。窃以为花盆太小,不足以让娇花艳朵自由生长,遂将装修卫生间换下来的两个大浴缸,分搁东、南阳台防盗网上,填满沃土,再把盆栽的牡丹、扶桑、杜鹃、芍药、三角梅什么的移栽上去,让其阳光照射,雨水滋润。结果那些娇嫩花艳之物,仍然养不过一年半载,便红颜薄命,纷纷夭折,惟剩下绿叶蓊郁的三角梅——也即俗称“叶子花”的残存下来。到来年,叶子花主干长粗,且萌发出无数绿叶婆娑的枝条,到了夏天,东面、南面的窗外就有了一大片绿荫,为我的书房、客厅遮挡住灼灼骄阳。入秋直到寒风料峭的冬天,窗外一串串倒垂的红艳艳的叶子花,画出一线惹人的风景,不独大院里的同事赞叹,就是大街上过往的行人也要驻足观赏。
叶子花,这种看似贫贱又是叶子又是花的“另类”,这些年给我带来了无穷乐趣与愉悦。它贱到不必焦心去浇水上肥,几乎完全可以放任自流,任其自生自长。就是离家三两个月,回来,它照样绿苍苍笼盖满窗,该开花时又是火红火红一片,如一堵花墙。眼馋的朋友找我要花种,或问如何培植。可惜这种贱如弃柳艳如华盖的叶子花,根本不结籽。
《昭代丛书·松溪子》云:“美人无子,艳花无实,英华极于外者,精气自损于中。”也不知花房如何培植?是扦插,还是嫁接,反正我扦插过多次也未成功。也许还是松溪子所言:“雨泽过,万物之灾也;恩泽过,臣妾之灾也;怜爱过,子女之灾也,故君子当情而施,不敢不及,尤不敢过。”是否扦插时又犯了“过”之灾,不得而知。
寻找文学经典
打开书刊报纸网络媒体,到处泛滥着“经典”二字,什么经典小说、经典散文、经典影视、经典故事,不一而足。甚至连天才少年写的玩儿的文章也贴上了经典标签,似乎那些大腕写的片纸只字更成经典无疑了。
然而,检索一下近百年来的文学创作,能真正称得上经典的又有几个?人们能够承认的小说经典,还是明清时期“四大古典小说”;诗歌,流传了两千多年的《诗经》、屈原的《楚辞》,以及一千多年前的《唐诗三百首》,那肯定是经典了。唐宋时期八大散文家的散文,那也是经典。
称得上文学经典的东西,至少要能流传几百年,甚至几千年。近百年的文学,究竟能留下多少经典呢?我年轻时读过的“经典”是鲁迅的杂文、三四十年代老舍的《骆驼祥子》、茅盾的《子夜》,这是左翼作家的作品;右翼作家沈丛文的《边城》,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等被封杀了,到四人帮垮台第二次解放才有幸“补读”。第一次解放能读到的“经典”是柳青的《创业史》、赵树理的《三里湾》,此后,便是浩然大哥一统天下的《艳阳天》、《金光大道》了……
左、右翼时代的作品不去说它了,随着左右翼概念的时过境迁,多数作品也寿终正寝。近半个多世纪来的所谓红色“革命经典”,如写得很不错的柳青的《创业史》,大概也就流传了二三十年。现在谁还去看写农业合作化的《创业史》?
浩然大哥的《艳阳天》、《金光大道》寿命更短,流行不到十多年。寻寻觅觅,很难寻找到百年来的文学经典,其中一个原因,大概是我们把文学捆绑在政治运动、政治概念上,文学的艺术价值和应有之义淡漠了,这大概是近百年难以产生文学经典的原因之一吧!
窗下的树
我住三楼,书房东南阳台面对中学校园。阳台封闭起来了,两扇大玻璃窗下,有一排生气勃勃蓊蓊郁郁的樟树。樟树大概是中学草创时期教师们栽植的,长在一口大水塘的堤坡上,跟那些退休教师一样上了年岁,婆娑的浓密树冠有了三层楼高。
窗下的池塘,虽无朱自清笔下清华园动人心魄的“荷塘月色”,但春秋寒暑,朝晖夕阴,每当我离开电脑桌站在窗前小憩,撩开窗帘,注目望去,那横在窗下的一排樟树,或如娇弱的少女在微风中伸展枝叶沙沙起舞,或如勇猛的男士迎着暴风雪昂起不屈的头颅……这“池塘树影”,也就别有一番风致。久而久之,我对这池塘,这树,有了一种理还乱的依恋之情。特别是那四季常青、散发出淡淡幽香的樟树,我 常充满柔情地睇视着,仿佛它是孩子,是芊芊学童,用一种焦虑的心情盼它快快长大,长高。
在四处横亘着灰色水泥建筑高山峡谷的城市里,哪怕是一点点绿色,也足以慰藉劳碌奔波的现代人的心灵,何况那是整整一排常绿的风景林呢?偶尔看到荷锄的男女——知识富足却生活清贫的先生们,在林下挖土,整出一畦菜园,种瓜点豆,莳弄四季时鲜菜蔬……我瞵望着,更生发出五柳先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飘逸情怀。
三年前,隆隆的推土机“推”进了校园,那数亩见方的池塘被填平了。惋惜之余,我也释然:这是校园生活区,先生们居住拥挤,在这数亩地上建几栋宿舍,“安得广厦千万间,天下寒士尽欢颜”,何乐不为?可三年过去,“广厦”不见,填得凹凸低不平的“池塘”蒿草丛生,臭水潭点点,蚊蚋肆虐。又有“寒士”披荆斩棘,从中开垦出一块块菜地。令我大惑不解的是,自从水塘消失,窗下那一排樟树,有好几棵渐渐枯萎,其中一 棵到冬天干脆落尽了枯叶,光秃秃的枯干虬枝戳着我的心。是水塘消失干渴枯死,还是另有隐情?樟树不是垂杨水柳,即使长在山巅峰垴也不会枯死呀!我站在窗前久思不得其解,目光循着光溜溜的树干朝下瞅去——
我发现一个令人惊骇的秘密:那棵枯萎的树离地一两尺高被剥去了一圈树皮,仿佛人的大腿被剥皮露出白生生的股骨。上下切口处已长痂,翻涌堆积起厚厚一层树瘤,惨不忍睹!谁会干出这种缺德的事呢?剥樟树皮燻烤腊鱼腊肉,还是搁到衣箱衣柜防虫驱螨?得不到答案,我耿耿于怀。
好在樟树的生命力极强,经过两年垂死挣扎,今年春后在它的顶端又冒出一片片嫩叶,一条条新枝,俨然在向伤害它的人发出无声的抗议和警告!
事情远还没完。那一排有了三层楼高的樟树又有好几棵长势殆危,察微观著的结果令我背脊发凉:数一数,那一排10几棵樟树,竟有7棵都被剥去一圈树皮,有的割在离地腿肚高处,有的挨地而割,使人难以察觉。被割的都是长势最好,绿荫如磐如盖的大樟树。
我猛然省悟,那不是为取树皮作用,而是为遏制树的生长,甚至想弄死樟树,就为给树下那一 畦畦菜地争夺阳光!
真不可思议——这是发生在中学校园里的事啊!我对为人师表的灵魂工程师一向深怀敬意,文明的火种就靠他们代代相传发扬光大。历代师尊甘守清贫,无私奉献,怎么会为一己毫末之利去向长了几十年的大树动刀呢?
一棵树是一座造氧的工厂,幼儿园的孩子都知道爱护一草一木,保护森林、保护城市绿化树早已立法,这些道理难道传播知识、传播文明的“寒士”们不懂吗?我总往好的方面想,那不可能是尊敬的先生们所为……
我们讲大话、假话、做“面子工程”不遗余力,城市面貌也的确日新月异;但是,文明的基石——发自我们每个人内心的善、对生存 环境的关爱、对老子贤人陶潜之流向往过的古朴民风、回 归自然,却疏于引导,淡而化之。不是对“独有名山居闹市”的金鹗山,任意砍伐风景林,市民意见纷纷,没有制止,还在任意砍伐任意削去山坡吗?不是有人采摘公园、街道绿化带的花朵、涂鸦墙壁、损毁公共建筑物、践踏草坪,淡然视之,司空见惯吗?
窗下那一棵棵被剥皮的树,是面镜子,张着大嘴,正发出良心复归的声声呼唤。
永远的情殇
人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我的女人走了,永远离我而去;我岂不成了半个男人?“寡妇门前是非多”,那“半个男人”门前呢──
是非更多。
──题记
一
1991年夏天,我从苏联(正值“解体”前夕)访问归来──出国时,她送我到北京,滞留的那几天,我陪她游览了故宫、园明园、颐和园、大观园……儿女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今后夫唱妇随,可以好好过过日子了。在莫斯科、列宁格勒和伊尔库茨克,我舍得花钱,买了几皮箱衣物,主要是买给她的,2000多卢布的西伯利亚银狐皮我也买(当时一套毛料西装才200卢布),一切都是为了使她高兴,讨得她的欢心,让她感受到夫妻间的温情。
然而,我的指望落空了。
走进家门,打开皮箱,拿出流光溢彩的衣物,她没有往日的喜气和笑容,只有强颜作笑的恹恹病态。勉强让她试了几件俄式套裙、西装、毛料大衣,她坐在沙发上说:“你一路辛苦了,休息吧。”
“怎么了,你不舒服?”
“我病休了一个多月……”
“什么病?”
“医生怀疑是肺结核,吃了一个多月药不见好……要我去作CT……”
“咳嗽?胸痛?何时开始的?”
“到北京就胸痛了,当时咳嗽还不厉害……”
“怎么不说?”
“怕你到那边不放心。”
唉,真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砰砰砰的敲门声;灾难骤然落到了我的头上。
二
二医院的院长是我的朋友,他特许我走进CT监测室,去观察彩屏上我妻胸部纵横“切割”拍片的全过程。多么残酷的精神“凌迟”啊!
她跳动的心脏,羸弱的左肺,一根根胁骨和血管,丝丝缕缕呈现在眼前。你若第一次赤裸裸地去看亲人的内脏,也一定能感受到那种强大的震撼。何况在她的左肺上,蓦然出现了一个母指头大的黑影,接着又是一个……
“那是什么?”我的声音都变调了。
“好象是肿瘤……不过,还不一定……”大夫于是去按各种按钮,作胸部断层拍摄的操作。
CT做得很仔细,半个多钟头对于我似乎过去了半年、半个世纪。大夫终于关闭了机子,我急不可奈地问:“是肿瘤吗?”
“嗯,”他点点头。
“是良性还是恶性?”
“明天上午,你来拿结果吧。”
第二天上午,没要单位派车,蹬着自行车来到医院。拿到CT结论一看:“胸膜间皮瘤(Ca)”!晴天霹雳,我仿佛听到死刑判决;Ca是恶性肿瘤──癌症的代名词……我不知怎么走出医院,怎样蹬上单车;两腿发软,眼前发黑,似乎整个世界在一刹那间全变了,变得模模糊糊,恍恍惚惚。在单车上摇摇晃晃,好几次我差点从车上栽倒下来,碰着行人道边的斑马桩……
鬼使神差来到新华书店──省艺院舞蹈系毕业的她,当初为了我的“事业”牺牲她自己的专业到书店工作。从湘潭到岳阳,一干近30年,几乎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曾评为全省行业劳模。难道她将永远告别她所热爱的工作,真要被癌症夺去生命吗?
学图书管理的小女儿,承接了她母亲的职业。我不敢去找她,不能把CT结果告诉她──我决定由我默默承受这幽灵般巨大的压力,我不信把“真情”告诉病人会有什么好结果:一旦精神崩溃,三五个月丢命的例子太多太多了。我一头扎进科技柜,顾不上同熟识的人打打招呼,狼吞虎咽地去阅读、购卖有关癌症的书。买了一大摞子书,然而里面没有一本论述胸膜癌的……时近晌午,我想起她还在家等着CT结果呢!怎么办?怎么骗过她?万般无赖我朝书店宿舍楼走去,一位副经理的夫人是医院副院长,也是我们家的老友,我想请她出出主意,弄个能“搪塞”过去的CT结论。
面对老友和书店经理,我频于崩溃的感情再也控制不住……
三
从此,我被异化成了莫里哀笔下的“两面人”:面对贤妻,我强颜作笑,用一份又一份CT、核磁共振的假诊断书去哄骗她,使她相信,不过在胸膜上长个小瘤子,是良性;而面对我自己,我常常在黑夜里泪水长流;想想她二十几年来对我对儿女们忘我的奉献,忠贞得近乎“专制”的情爱,我痛不欲生!
我不相信,我不死心:她那么强壮的身体怎么会突然得下癌症!怀着一种侥悻的心理,我总希望医院全都是误诊。
我陪她去省肿瘤医院;
去权威的湖南医学院,附一、附二医院,找专家、教授……
结论象铜浇铁铸不可更改:晚期癌症,不能手术,也不能化疗!
在潇湘电影厂的亲人挚友家里,我欲哭无泪。小说家伦乎陪我去找中医药研究所一位80高龄的肿瘤专家,开了几副药引非常怪癖的中药带回家。
她在家服药,我在家避着她研读有关癌症的医药书籍,恨自己不是华陀。最难消受的是我要随时准备两副“面孔”:亲朋好友、单位同事纷纷来探视,敏感的她就怀疑自己得的不是良性而是恶性肿瘤;我又得漫天撒谎,自圆其说去打消她的顾虑。在人前(特别在她前),我得装做轻松自如,笑容可掬;在人后,我又脸若霜打,心如滴血。
我一个人再也承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只得给在武汉中南财大教书的大女儿打电话,把真实情况告诉她。女儿女婿赶回家来了,避着她母亲我们悄悄商定,立即去武汉湖北省肿瘤医院求治。那是中南地区最负盛名的肿瘤医院,女婿的一位亲戚是医院放疗科的大夫,这都是有利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