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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浪迹萍踪(8)

  去年九月,我们与长沙夫妇相约,走滇藏线进藏去拉萨,再次来到丽江。短短几年过去,没想到丽江悄然发生了那么多令人难以着察,难以褒贬的变化。再也看不到四方街上纳西阿妈自发的锅庄舞了,偶尔有“职业化”的纳西姑娘在那儿跳舞,但失去了“自发”的原汗原味,她们似乎在“上班”,与游客共舞。小河旁的街巷里,万头攒动,茶楼酒肆里着纳西服的“外来妹”,对歌拉客,所有店铺生意兴隆。

  古城在扩充,黑龙潭在改造,闲适的古城被游客弄得半夜鼎沸,笙歌不歇,住在四方街附近的客栈,让人彻夜难眠。我们住到了黑龙潭附近新开的客栈。黑龙潭旁的城东村,也在大搞开发,推土机隆隆,一栋栋新楼拔地而起。我们的游兴大减,远远眺望着玉龙雪山,她的美丽犹在,但她的容颜似乎徐娘半老,且日日逊色。

  今年元旦刚过,我又第三次来到丽江。这次同行的有我从深圳飞来的儿子,和他的女友。儿子来丽江的次数比我还多,他的女友是第一次,颇有新鲜感。我陪儿子和他女友去过一次束河古镇,令我失望的是,当年小巧的束河,变得令我旧迹难寻。古镇新建了不知多少仿古建筑,不知向四周扩展了多少倍。在“茶马古道”的幌子下,青石板街上为招揽游客的马车、带鞍的马匹,来来去去,络绎不绝,走在街巷里,冷不丁就会踩上马粪,绊上马车。还要招架招揽生意的呼叫:“坐车、骑马游茶马古道啊!”真是大煞风景,游兴索然。我领着儿子、他女友去追寻我记忆中最美的“九鼎龙潭”,那里的水曾经比九寨沟的水还要清澈,醉人,然而,九鼎龙潭也难免其劫:那里正在建造人造公园,似乎还未峻工,原来的菜地上却如雨后春笋,树起了不少仿古民居。龙潭的水还在,却失去了记忆中动人的清绿与迷人的周围景色!

  儿子和女友去登玉龙雪山,我没有去。因为在我的记忆里玉龙雪山已不是徐娘半老,而是人老珠黄。眼前的玉龙雪山,她动人心魄的冰峰雪岭,几乎已不复存在。雪线不知向上萎缩了多少倍,冰川似乎消逝,巍峨玉龙雪山上没有了多少雪,那冰川、冰峰的光辉和妩媚,成了远去的记忆。我站在客栈的楼顶上,远眺着玉龙雪山,我真为她担心:若干年后,玉龙雪山一旦没有了雪,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的丽江古城还复存在吗?丽江,是水造就了东巴文化,是潺潺流水的几条小河,打扮出古城独有的迷人风光。那次地震,黑龙潭三天三夜不再流水,河水断流,对纳西人是毁灭性的,地狱般的记忆!倘若玉龙雪山不再有雪,黑龙潭的暴泉还能涌出一滴水吗?纵然有地下暗河,千万里之外的北冰洋的水也不可能流到丽江来。黑龙潭枯竭,河水断流,丽江古城很有可能再一次成为废墟,那是比地震之后可以重建更悲惨的真正废墟!

  这一次不是地震,而是比地震更可怕的“人震”!也许是全世界的“人震”对大自然的破坏,工业污染产生的温室气体,使玉龙雪山也深受其害,造成雪线萎缩。

  丽江古城的过分开发,全世界的游客无节制的涌来,丽江地区小气候的变化,是否也在消融着玉龙雪山的肌体,使昔日壮观的冰峰雪岭,仅存零落的块块残雪呢?

  但愿我是杞人忧天,玉龙雪山那点残存的雪,仅是云南大旱之年带来的极个别的特异现象。与全世界的“人震”,丽江本地的“人震”毫无关系,要是这样,就谢天谢地了。如果万一,有那个万一,那就太可悲了!

  泸沽湖纪事

  还是在丽江古城小住的半个月里,那位在丽江住了五年的摄影家朋友彭民,父女俩便给我讲了很多有关泸沽湖摩梭人千奇百怪的“走婚”故事,还给我看了他们拍摄的摄影作品和录像资料。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永宁温泉摩梭人男女共浴的照片,摩梭人有两千多年历史的美丽,纯情而又圣洁的走婚习俗、走婚文化。可惜的是,自上世纪末泸沽湖旅游开发以来,摩梭人的走婚开始扭曲,异化。国内外游客纷纷冲着走婚而来,遑论男女,来到天外瑶池美丽如画的泸沽湖,都想浪漫一把,获得“一夜情”的满足。老彭的女儿秋秋说:女游客比男游客更容易得手,摩梭男子走婚习以为常,只要女游客有意,摩梭男子几乎没有一个会拒绝。美国女孩卢敏(中文名)、新西兰、澳大利亚女孩,都在洛水村、里格村走婚,一住半年;一个广东佛山中年女游客,把尼赛村一个小二十岁的摩梭男孩,走婚带到佛山去了,至今未回。相比之下摩梭女孩受母系思维束缚较多,能进入传统摩梭家屋,以至俘虏摩梭女孩的心,走婚成功的为数不多,加拿大帅哥华德、黑人小伙布朗是少有的个例。

  我们来到泸沽湖畔的里格村,住在摩梭家屋缤玛客栈。先去“七斤酒吧”找老彭介绍的摩梭最漂亮的女孩二亩七斤,七斤的家屋十分清贫,七斤的妹妹通过老彭的努力,免费送到攀枝花学歌舞,七斤对“彭老师”极为感激。听说我们是老彭的朋友,自然热情接待。她说来泸沽湖走婚的外国人卢敏、新西兰、澳大利亚姑娘和黑人小伙都走了,唯一留下来的是加拿大人华德,他与里格的娜吉走婚三年了,早几个月还生下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在七斤的指点下,我们来到伴湖茶室,约好与华德见面。

  向往原始,一见钟情

  华德走了进来,一眼看去便是一个魁梧壮实很帅的小伙子。他头戴白鸭舌帽,浓密的黑发从鸭舌帽后面像马尾巴拖撒在肩上,上穿灰白夹克,下着牛仔裤,蹬一双邋遢球鞋,脸色像摩梭小伙子红黑闪光。明白我们的来意后,他开朗爽快地用普通话一脸笑容地说:“我穿的是工作服,如今开吉普车接送游客。”

  坐下来,不用多问,华德便作自我介绍:他1967年出生在加拿大渥太华,1989年从美国德州大学金融投资研究所毕业,学的国际金融投资。当年第一次来中国考察投资环境,便来到了泸沽湖。1998年代表公司来昆明参加世博会,再一次来到泸沽湖里格村。

  “你一次再次来到泸沽湖,是什么吸引了你?”我尖锐地提问,“也像一般游客那样,是为了与摩梭姑娘走婚?”

  “不,完全不是!”华德呵呵大笑道,“我来完全是为泸沽湖一尘不染的秀美山水,为原始古朴简约的摩梭母系思维的文化,风情。大学毕业后,我在加拿大、美国的跨国公司打拼了九年,钱是赚了一些,但是大城市的拥挤、污染和紧张的快节奏,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人际关系的复杂难处理,都令我厌倦。我本能地追求人性纯朴的东西,什么是文明,什么是不文明,不在乎文化水平、生活方式。到了摩梭人的村寨,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家屋间互相帮助,小孩是全村的小孩,老人受到别民族从未有过的尊敬……仿佛来到世界大同的乌托邦社会。至于走婚嘛,我第一次来听说,那是很原始,圣洁的一种性文化。摩梭女孩拥有广阔的性欲空间,走婚必须两厢情愿,以感情为基础,男孩要讨女孩欢心。女孩十三岁成年礼后,她拥有独立的花房,你带着礼物去祭了母屋的锅庄,女孩有心送你花腰带,然后你才可以提出走婚。一个新来乍到的外国人,怎么可能带着走婚的私欲来泸沽湖呢?”

  “你是怎么认识娜吉的?”

  “说起来非常浪漫,可算是一见钟情吧!”华德甜蜜地回忆起来了。

  第二次来到泸沽湖,那天一早游湖回来,看到一个小姑娘正在湖边刷牙,那小姑娘正是娜吉。当年还只14岁,窈窕的身材,明眸皓齿,纯美如格姆女神下凡,一下就把31岁的华德的心揪紧了。下了船,华德礼貌地邀请娜吉去一起吃饭,刚走到饭庄,正巧娜吉的阿咪(母亲)过来了。华德看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阿咪得知这个外国小伙子的邀请,便索性请华德去她家吃饭。娜吉腼腆,怕羞,紧紧跟在阿咪后面,却一直呆呆地瞅着洋帅哥。摩梭人的母屋是外族人轻易不能进去的,华德不仅进去了,还跟娜吉母女在锅庄前一道吃饭。阿咪仔仔细细打量洋小伙,问了他的家庭、读书、工作,所有能想到的问题,最后丢下一句话:你可以常来家屋做客,摩梭人高兴款待所有外族朋友。华德有了这句话,兴奋极了,他向公司打电话,延长在泸沽湖休假的时间。他不时带着小礼物,去娜吉家屋,一来取悦阿咪,二来拼命追娜吉,以取得小姑娘的欢心。娜吉是摩梭害羞文化熏陶的尤物,内心喜欢华德的帅气,热烈,但跟他上街总是落在后面,远远的。他带她去丽江玩,在四方街看到一个纳西族老奶奶腿脚不方便,她搀扶着老人送回家,一点不做作,很自然。在街上围观一个普米族残疾小孩卖唱,一大群人围坐在五花石地面上,娜吉掏出口袋里的零花钱递给小孩以后,好一阵一动不动,华德偏过脸一看,她满脸泪水……这两桩小事给华德震动极大,看到娜吉金子般美好善良的心,他决定要跟比他小17岁的摩梭姑娘走婚,别却红尘,将一生交给她。

  华德与摩梭姑娘走婚尝到了人间最美,最真的甜蜜,简直有羽化登仙之感。但他还要回加拿大、美国处理公司事务,他把小爱人带到珠海,让她进英语学校补习英语,他则每个星期从加拿大、美国飞珠海一次――这大概是从摩梭有走婚历史以来,代价最昂贵的走婚了。2001年秋天,华德了断了公司事务,他带着娜吉回泸沽湖定居。

  两种文化的交融与冲突

  晚上与华德继续交谈。我提的问题是:你与娜吉的文化、生活方式天差地别,走婚三年来相互交流有矛盾吗?

  “矛盾,文化冲突肯定是有的!”华德直言不讳地说,“差别主要在洗澡、刷牙、如厕等等一些生活细节上。比如刷牙,我改变了她,她天天刷牙了;洗澡,她改变了我,如今我也不天天洗澡了。我来里格定居时,给娜吉家10万人民币的美金,在湖边建了栋两层木楼,开了一家客栈,就我和娜吉经营,有时阿咪也来照看一下,赚的钱作为家屋开支。我尊重摩梭规矩住在客栈,晚上去娜吉母屋花房走婚。但我在客栈建有标准卫生间,改变了摩梭没有卫生间(厕所)的陋习。不过,说到底还是她改变了我。”

  华德接着说起他那才出生三个月的宝贝儿子,按摩梭习俗,阿咪给小外孙取名姑苏(小公狗之意),他给取的英文名字是克里斯多夫。小宝贝出生在家屋祖母房,没有去医院,甚至连称做阿乌的父亲华德也不敢近前,一切听从升格为祖母的阿依做主。说到这里,华德仍耿耿于怀:“倘若做阿咪的娜吉生产时出了意外,怎么是好?从里格去县城医院,还有半天路程啊!当时我想也不敢想。”仿佛为了报复阿依的独断专行,孩子出生以后,华德又打破摩梭阿乌不能当人暴众抱孩子的传统。因为他太爱他的小宝贝了,经常抱着小姑苏在村头街边玩,令摩梭老人看了瞠目结舌。摩梭的传统是,亲姐妹的孩子远胜过自己的孩子,因为姐妹的孩子是同一母系的骨根,而自己的孩子是另一家屋的骨根。

  “假如有一天你厌倦了这里的生活,”我一针见血地问,“你要离开泸沽湖,那你和娜吉的孩子小克里斯多夫怎么办?”

  “我不会厌倦娜吉,除非她烦我。”华德真挚地说,“我喜欢这里的一方山水,摩梭的文化氛围和婚姻关系,我决定来泸沽湖定居,就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割断了与所谓文明社会的联系。我放弃高薪,强迫自己不看报,不上网,不接触西方人,不了解外面的事情,像摩梭人一样知足常乐,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开始帮娜吉开了家客栈,如今客栈拆了要挪后重建,方案还没最后确定,我就花钱买了辆吉普车,既送客,又兼导游……”

  “你在中国考的驾照?”

  “驾照在加拿大就有,到丽江通过笔试就领了本地驾照。”

  “你父母兄弟同意你这样的选择?”

  “我父母非常开明,”华德颇自豪地道,“父母是医生,退休以后做生意,弟弟在英国,我们自幼独立惯了。父母知道我与娜吉有了小孩,摆满月酒那天还打电话来表示祝贺。”

  “再冒昧地问一句:假若你们不得不分手,孩子归谁?”

  “归娜吉,这是摩梭人的规矩。”华德看似说得轻松,其实内心的冲突是极为强烈的,因为他已经把小克里斯多夫看成他生命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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