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抗日战争暴发,钟岸仍然担任“两面政权”的伪乡长,他利用自己的合法身份,筹粮筹款支援新四军一支队与政府合作抗日。直到1946年6月平江惨案发生,他气愤之余辞去伪乡长职务,流落江西寻找地下党组织。然而已经没有人能证明他的身份,在白色恐怖中找不到组织,两年后他的精神全垮了,他不想再扮演“两张面孔”,同反动乡、保继续往来。他蛰伏在家乡的小山冲里,苦扒苦做,艰难度日。
1949年解放了,红军连长满以为云开日出自己又有用武之地了。却不料人民政府以“伪乡长”罪逮捕了他,不容他申辩——谁也证明不了他的红军连长和“地下党员”身份;报经新成立的县军政领导小组审核,决定在他家乡白沙岭执行公审枪决。事有凑巧,当年被他掩护突围的一位红军医院的伤病员、在他担任红军连长的老战友,伤愈后辗转北上到了延安,现在随南下大军到了省城,他写信来县军政领导小组查访当年的救命恩人、老战友钟岸。县领导接信后大吃一惊,钟岸已被判处死刑就在当天枪决。立即派出通讯员骑快马赶赴刑场救人!然而,就在快马距白沙岭刑场还有一里多地,那边枪响了——那位为新中国诞生作出过特殊贡献的红军连长,就在革命胜利之日,倒在了自己同志的枪口下……
钟岸枪杀后当即宣布平反,被追为烈士安葬在他故乡的青松下。枪杀他的白沙岭也被更名为“错杀岭”!
听完这个故事,我的心静久久不能平静,油然而生出一种悲壮,惆怅之情。记起老乡们唱的一支歌:
老子本姓天,
住在红花尖。
若问怕死不怕死?
无非血染红杜鹃……
是啊!千里罗霄山漫坡漫岭的杜鹃,哪一树不是先烈用鲜血染红的呢?唯其“错杀岭”上,在早春如火如荼怒放着的红杜鹃,像那位血染朝霞的红军连长,满怀着希望和自己不能分享春光的遗憾而迎来大地上山花烂漫的春天,更加令我难以忘怀!老区百姓今天还生活在相对贫困中,这也是当年无数血染大地、山花的先烈所不愿看到的吧!
我爱罗霄山岭上的红杜鹃,我讲述的是一个与众不同,极其个别但又不能保证不再发生的故事。建国后,自己人整自己人,自己人杀自己人的事,还少了吗?但愿人们不要把血色最嫩红、鲜亮的这一支杜鹃花遗忘……
残缺之美
武夷山是美的,美得纤巧、细腻,但我与夫人来得不是时候。听说两三个月没下过雨了,本来就是水瘦山寒的秋天,然而今秋特怪。水瘦了,清浅的九曲溪水落石出,而天游山上艳阳高照,山不寒,却是秋干秋燥。那纤巧细腻之美也就大打折扣。最富魅力的九曲溪竹筏漂流,一说是水太浅罢漂了,另一说是竹筏工人要加工资“罢工”了,总之,不管是哪一说,对于千里迢迢而来的游客,都是大煞风景。
武夷山留给我们的是遗憾,是残缺之美。
三清山却给了我们莫的补偿。去三清山交通并不十分方便,在上饶市所属的玉山小县城下了火车,需坐中巴走两三个小时,到达三清山脚下,再乘缆车缓慢地爬38分钟,才能到达真正的景区。别急,在那蜗牛似爬行飞升的厢式缆车上,胆小的妻吓得合上了眼睛,但为了拍照,偶尔壮胆打开相机一瞄,竟也兴奋惊讶得大叫:太美了!太美了——
三清山是那种雄奇、壮阔、诡异之美。海拔1800多米的玉京峰、玉虚峰、玉清峰,像三尊清瘦的白玉雕像,三把刺向蓝天的宝剑,屹立在你的面前。三座主峰下面,是万笏朝天的数百尊奇峰怪石。我游过黄山、华山、峨眉山、九华山、衡山、张家界,甚至远在丽江的玉龙雪山、泸沽湖海拔4000多米的女神山,但我只能拿张家界的壮美雄奇与三清山比美。
下了缆车,步行上一线天,在玉台山庄住了下来。当天下午,在海拔1500米的山顶,饱览一座座奇峰怪石雕刻成的万千景象。仿佛走进了天工雕刻成的远古画廊,每一块巨石,每一座奇峰,凝视之下似乎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那是罗丹的《沉思者》,这边是米开朗基罗的《拉奥孔》,或者是《大卫》、《地狱之门》,抑或是古希腊的美神维娜斯……
剩下的时间观日落,翌日凌晨观日出,再游东海岸、西海岸。所谓东、西海岸,是在1500米的接近峰顶悬崖峭壁上,依偎鸟飞绝的险境人工修造的近7公里的世界最高最长的栈道。天边的云海如宁静的大海无波,战战兢兢走在栈道上如行走在大海边,或俯视,或鸟瞰,山崖上凌空竖立的“司春女神”,“少女开怀”和“巨蟒出山”等等绝景,令人震撼,令人惊倒,令人徘徊不允离去……
啊!三清山!
向造化致敬,向造化膜拜吧!
语言在这里显得苍白无力!
昆明印象
来昆明次数多了,对昆明的印象,也就像千层糕,夹心饼重迭着,错综复杂,相互渗透。那印象反而变得朦胧,模糊,“昆明这都市,罩着淡黄的斜阳,伏在峰峦围绕的平原里,仿佛发着寂寞的微笑”。这,并非我的印象,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流浪少年,后来成为大文学家的艾芜在我最喜爱的人生读本《南行记》开篇的一段话。
那是1925年秋天,艾芜赤脚草鞋,从四川大山里步行来到这里,昆明留给他的第一印象。
引我走上文学之途的,一是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二是艾芜的《南行记》。少年艾芜怀揣七个铜板、七双草鞋,离乡背井步行流浪到昆明,四处碰壁,经受“人生哲学第一课”,并由此开始他在云南边陲、缅甸、印度等东南亚的流浪。当我也成了少年,在学校图书馆看到他1935年在上海出版的第一本小说集《南行记》的时候,我就被他抒情的,传神的文字深深打动。在全校作文比赛中我得了第一,学校奖给我一摞子书,其中有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浮士德》等,我也到了“烦恼”的青春期,但我没有坠入维特与绿蒂那种感情纠葛,而是沉迷于艾芜描写的大西南神秘,野性的流浪生活中。也许从那时起,我就向往当一个歌德、艾芜那样的作家,向往艾芜式的浪迹萍踪的“自我奋斗”。
并由此悟出:人生不过是一趟旅游,人来到世间走一回不过是时空的旅游,足下的旅游,精神的旅游。记录人生经历、体验的足下与精神的文字,便是文学。
三十而立之年,我出席全国四次文代会,在北京见到了古稀之年的艾芜先生。我们湖南几位年轻作家,相约去四川代表团住地拜访这位以《南行记》《续南行记》斐声文坛的前辈,谈的不是十年文革的灾难,也不是柱着拐杖坐着轮椅来开会的老作家老艺术家的遭遇,而是艾老少年流浪的,恍如隔世的有趣经历。《山峡中》那个令人怜爱的野性十足的“野猫子”,茅草地的偷马贼,克钦山中的马帮,老人的记忆仿佛仍停留凝固在半个世纪前的流浪岁月。
今天我重蹈艾老的足迹,第一次来到昆明,相去已半个多世纪,自然昆明已不是“寂寞的微笑”了。
那时我担任一家文学杂志的主编,以“组稿”的名义来到多年梦想的云南昆明,接待的是《滇池》杂志的同行。昆明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高原特异的高旷一尘不染的天空,街道两旁高挺的冠盖刺破蓝天的树,那时的滇池碧波荡漾,清澈见底。登西山龙门,去滇池边大观楼欣赏天下第一长联:“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蛇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昆明这个历史上曾经建南昭国都城的高原城市,果然神骏得不同凡响。那是唐朝盛世时期,包括现时云南全部、贵州、四川、西藏、越南、缅甸一部分的国家,创造的灿烂文化非同小可。由清代名士孙翁所作的180字长联,垂挂于大观楼临水一面的门柱两侧,号称“古今第一长联”。大概也承袭了盛唐、南昭时代不可一世的风范,读来令人荡气回肠。
那次从昆明出发,沿艾芜足迹南行,到达西南边陲西桑版纳、打洛,在边防战士协助下,甚至“非法”闯入缅甸境内。当然不是步行流浪,坐了两天汽车,车在云雾山中穿行,雾中山崖上黄灿灿的野花,眩目入眼,却有个不吉的名字:死人花。在景洪结识两位业余作者,带回他们的处女作稿件发表,此后他们都成了作家,也算不虚此行。
我也在回来后写有中篇小说《打洛火狐》,在北京大型刊物发表并收入中篇集中。第一次云南之行,北上至四川成都、峨嵋、乐山,到成都遗憾的是再也见不到我的文学启蒙者艾芜,他已结束了他的人生旅程。
昆明可游的地方很多,但游览的心情会因时而异。第二次来昆明同行的是一位搞古典文学的作者,套得上一句俗语:“臭味相投”。我们来到市中心的翠湖畔,不是为了观鸟,那时好象还没有令如今昆明人引以自豪的万千红嘴鸥光顾,也许有些但我们去的季节不对。我们来到翠湖是为了寻访西南联大的旧址,发思昔之幽情。抗战时期,北大、清华、燕大迁来昆明,成立西南联合大学,一时间群英荟粹,雅士横流,朱自清、闻一多、钱钟书等在这里执教,写作。
我曾见过那时的照片,联大的校址像个农村大队部,几排简陋的平房,而今此处已是翠湖公园旁的繁华街巷,旧迹难寻。我们傻乎乎地去寻觅闻一多、朱士清们租住过的旧屋,想象闻一多遭暗杀的场景,吟诵他那首不吉利的《逝水》的诗歌。朱自清的散文《匆匆》,时光如流水从你的指缝间,一叹一息间匆匆流逝,如花少女惊醒时已成白发老妇,正合了曹阿瞒人生几何,去日无多的兴叹!
后来携夫人同来,我成了向导,陪衬。该游的地方我都游过了,“城南双塔高嵯峨,城北千山如涌波。”就是距今已有1100多年历史的东寺塔和西寺塔,也都已光顾。那就去西山吧,由海埂至西山龙门有空中索道连接民族村与西山公园,交通方便,又可观赏滇池风光。遗憾的是,这次来到滇池,湖面上正被绿藻困扰,可谓大煞风景。不过,登上西山之巅,俯瞰山下,绿藻与波光帆影相融,也算是五百里滇池的异样风光。 沿山脊而下,草木繁茂浓荫匝地,再游华亭寺、太华寺,凭吊聂耳墓,历三清阁、筇竹寺,最后也还尽兴而归。
翌日游曹溪寺,该寺据说是广东曹溪宝林寺僧来云南传布“顿悟成佛”的禅宗教义时所建,故名曹溪寺,有了八、九百年的历史。该寺的大雄宝殿,属宋代大理国时的建筑,木质殿宇在全国实属罕见。殿前檐下有一个直径30厘米的圆孔,每逢甲子年中秋之夜,皓月东升,月光从小窗直射释迦牟尼像的额头,然后沿鼻梁直下肚脐而止,被誉为“天涵宝月”。其实不过是古代建筑学与天文学结合的成就而已。寺内有一株古梅,一株古优昙,都有了700多年的历史。 古梅是我国现存的11株古梅中最古老的长寿之梅。寺南一公里许,苍松翠柏间有一泓碧潭,潭底有如珍珠的水泡冒出。四周古木参天,清幽寂静,是游玩的好去处。
最近一次来昆明,往返皆是夜晚的飞机。在晚上凌空观赏这个高原城市的夜景,却有天地倒置之感。下面是一片星海,灯火组成的一条条极为壮观的星河。这倒真有点艾芜的第一印象,“寂寞的微笑”的味道了。寂寞的夜空下,表面寂寞的城市,却并不寂寞的喧嚣着,涌动着,奔流着。芸芸众生在城市里如蝼蚁忙碌着,也清闲着。当夜霭退尽,晓日初升,我与儿子一行来到翠湖,翠湖上成千上万的红嘴鸥,上下翻飞,引得忙中取闲的昆明人和外地游客,拿面包屑去逗引水鸟,那份闲情逸致,那份人与鸟与大自然的一时的融洽,令人感动,令人畅怀。然而,据说到了阳春三月,那些可爱的红嘴精灵就将离开,飞往西北利亚。翠湖将复归往日的平静,留给忙碌而悠闲的昆明人的,也许还是那份“寂寞的微笑”,谁知道呢?
我的旅游却未结束,此后还多次来到昆明,来到大西南乃至从昆明北上大理、丽江,沿滇藏线走进布达拉。
苍山洱海赋
自大理古城乘马车,沿硪卵石古道长长的缓坡,走过十余公里绿笼花鲜的田野,来到洱海边财村码头,登游艇朝洱海东岸的天镜阁驶去。天镜阁雄峙在两三百米高的岩山绝顶,弃舟登岸,穿越依岩伴水迂回曲折数百步游廊,但见靠外穿岩凿壁,如窗如瞳;向里巉岩纠葛,卧虎藏狮,腾龙飞天,古人题刻,嵌入岩穴。廊尽,拾级而上,渐次出现琉璃亭阁楼台古老建筑。半山观音阁,供着少见的男身长髯观音大士,却与女观音一样和善慈祥。再登级,山顶奇花异卉之上,一座长长的天桥通向天镜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