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时,最高一层的塔楼殿阁背后,升起淡绿的辉光,将玉宇琼楼衬托得更加神魂莫辩,虚无缥缈。左侧山峰上,光景显现,一尊又一尊比真人还大的达摩坐禅像,自谷底直达峰顶,令人震颤不已,感叹莫名!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石罄猛烈地反复敲击着主题曲。那不仅仅是敲打石罄,似乎高僧坐禅的巨石都在撞击,嵩山上所有的石头都在相互碰撞,击打。那声音从我们看台下的地心爆发出来,在露天舞台,山谷,山峰间回响,毁灭一切,又新生一切。
我禁不住热泪涟涟,只想饮泣,只想哭。哭宇宙的空茫,世事的无常。人生一世,譬如朝露,只有如佛祖那样看破尘世的浮华,生死的真谛,你才能把该放下的全都放下,一心向善,慈悲为怀,过好一生。名利,权位,金钱皆虚妄,源于贪、嗔、痴。尼采那句“爱命运”,与佛祖的顿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好的命运,好的命运,都要坦然接受,爱它。不爱命运,心里必多有怨,怨而生嗔,见物生痴,都源于贪根。佛家学说近于道家,叫人大解脱。特别是在人世喧嚣,倾轧不断,朝不保夕的当今,何不留一份清心?
心灵的震颤不止于此,从嵩山回来,我还在思考佛的,道的,儒的,以及世间各种学说所抱的人生观。
有了十个年轮
《洞庭湖》文学杂志创刊十周年了,我参预创刊并担任主编十周年之际,写此短文,以示纪念。
你,象一粒生命的种子,在八百里洞庭的沃野和楚文化积淀丰厚的黑土中,萌发,破土,长出第一片绿叶。我们这些称之为编章的“梁园子弟”,没日没夜给你浇灌,剪枝。又有一大群称之为作家、作者的“安泰”,深扎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象根须从那儿吸取乳汁,源源不断地滋润你,使你长出强劲的枝干,婆婆的绿叶,有了第一个,第二个年轮……
欢情易逝,周折难忘。在不知不觉和有知有觉中你创刊竟有了十周年——有了十个年轮!
常给你赐稿,在刊物上发表了不少佳作的一位青年作家朋友,最近在为你创刊十周岁写来的贺信中说:
有了十个年轮,
倒下也有了一片绿荫。
他是有点淡淡的“黑色幽默”情调的。有了十个年轮,退一步说,倒下去,也有了一片绿荫。“植物的生命要从它的绿叶上显示出来”,这是天才的但丁在《神曲》里说过的。
在自然界,“十年树木”,有了十个年轮,就到了该“砍伐”的时候,尽管绿叶上还洋溢着勃勃的生机。然则,在人世间,作为一份刊物,一块文学园地,十周岁还刚刚步入少年,刚刚进入充满幻想和希望的多梦的岁月。对于人类来说,生存本身就是一次惬意的旅行。歌德老头借浮士德先生的嘴说:“从生命之中创造生命,就靠生动的血液鼓足干劲。那里一切在活动,有所成功,弱者倒下,有为者奋勇前冲……”
于是,我步朋友贺词的情趣而咏和一首,忝为酬答:
有了十个年轮,
站着也有了一片绿荫。
你该象亚热带的榕树,
长出更多更大的气根;
以便支撑你的躯干,
乃至获得永生!
这也许仅仅是我们“梁园子弟”的一厢情愿,于是我想起了诲涅的诗:
谁要是第一次钟情,
尽管不中,也是个神;
可是如果再陷情网,
依然很不幸,那就是蠢。
——海涅《还乡集》
我们有点蠢,但不是很蠢。因为我们所钟情的你——貌不出众的《洞庭湖》,终于有了十个年轮,你的每一个年轮,都象一张“情网”使我们如飞蛾触网,身陷囹圄而不能自拔;你的每一个年轮,又似一盒胶卷,一盘录像带,记录了十年来的风风雨雨和艰辛的历程。有美妙的时刻,也有倒霉的瞬间。画面是那么鲜明,清晰。沸腾着的活力,蹦跳着的心脏。热的是血,冷的是铁。充满着胜利,欢跃和生命,也不时有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里不和谐的叩击声……
读者诸君不会忘记:在十年前刊有峻青的“为《洞庭湖》创刊而作”的《迎春图》的创刊号里,一篇《深沉的记忆》,便敲开了与我刊同时问世的《小说选刊》创刊号的大门,象一颗流星划过空际,留下了一个闪亮的记忆。从此,在这日渐欣荣的文学园地里,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呈现在读者眼前,目不暇接:孙健忠的《菩提萨垂》,谢璞的《苦啊,嘎咯》,蒋子龙、高尔品的《三十午后……》,古华的《水酒湾纪事》、《五彩石》,莫应丰的《村里的笑声》,叶蔚林的《难忘的乌梅山》,陈世旭的《接风》、《浴》,瞿琮的《青年团长》,吴雪恼的《苗寨新婚夜》、《珠尼》、《那一片草莽》,蔡测海的《怪客》,刘舰平的《五哥》,何立伟的《乘客》,晓宫的《马魂》,刘真的《泪泉》,韩少功的《近邻》、《走出唐人街》……
有了十个年轮,也就有了一片风景:一时间高手云聚名家联袂,佳作不断,五彩缤纷。有如许士造佳酿,自备琼浆,难怪令读者着迷,叫一些全国性报刊、出版社刮目青睐。《小说选刊》在头条醒目位置转载《五彩石》,《小说月报》转载《村里的笑声》、《血染山门》,《新华文摘》转载《五彩石》,《心血酿成的蜜》等等。各种选刊、报纸先后转载或评介了你十年来的三十多篇作品。你发表的长篇、中篇、短篇,被各地出版社作单行本或合集出版的有二十多本。你的发行量,由最初的一两万册曾经猛增到五六十万册。
在全国各大城市,乃至边疆海防的书摊报亭,到处留下了你的倩影!
有了十个年轮,你便能毫无愧疚地说:你不再是一棵孤立的树,你成了一块园地,一个群落。你为培养洞庭湖畔,连云山下的本土作家殚精尽力,你成了孕育和培养本地作者的摇篮。在你的摇篮里牙牙学语发表处女作,或在这块园地里练笔而后驰骋文坛的青年作家可以列出一长串名单,彭见明:从你的第二个年轮起便刻下了他的名字和早期作品:《风雨牧鸭图》、《为了—场欢喜》、《小屋·弱人》等,直至他在全国短篇小说中获奖,你共发表他的近十篇作品。
甘征文:自创刊伊始,便陆续发表他的《春雾》、《梦里糊涂》,直至最近的中篇力作《小城故事》、他的花鼓戏《八品官》在全国获奖。
翁新华:处女作《驱鱼》与创刊同步,此后陆续发表《老人梦》、《苦蝉儿》、《老人·少女·陶祖》共十余篇作品,然后走向全国,写出引人瞩目的“三屋”系列中篇。
吴傲君:他是文学、戏剧两栖作家。他的中篇传奇文学《巴陵大盗》在《洞庭湖》连载,轰动一时,全国十余家报刊转载,同时拍成电影。他的《喜脉案》在全国获奖后,又陆续在本刊发表了五部传奇文学作品。
陈亚先:处女作《父亲的葬礼》、《漂洞庭》,文笔老练,出手不凡,后终以新编历史剧《曹操与杨修》在全国获奖,震动文坛。
彭东明:在你的第三个年轮上便录下其处女作《旅伴》,接踵而来的《月夜静悄悄》、《母亲河》、《黄土地的负荷》等等,为他的佳作《故乡》铺平了道路。
还有陈启文、段华、艾湘涛、龚学仁、万明、皮少仪、杨孟芳、刘丽萍、余三定、冯一粟、刘赞存、宫尚达,远大为、袁修广、熊明、邓成安、李纯、凌辉、吴牧林、林劲松、罗宁、傅玲玲、王雪娥、盂大鸣、尹学德、陈木香、陈时升,吴果迟,傅治平、吴振华、欧益善、廖岳生、余存先、余少华,官建华、周钟声、孙白生、周志民、冯六一、吴月明、郑述南、李丘山、蒋国鹏、王素娥……等一大批作者,从小小的《洞庭湖》杂志,从辽阔的八百里洞庭的肥泥沃土走了出去。如今能够在全国各地省以上报刊发表作品的作者名单,还可以继续列举下去。
一份文学刊物,既是一块园地,一个摇篮,又是一座桥梁。无数不甘沉寂的文学青年,受艺术之神的召唤,闯进了你的园地,辛勒笔耕,艺术上不断进步,通过你这座桥梁走向全国,或成为社会需要的人才。
时光的流逝不会荡去这样的记忆:编章部为了培养本地区的作者,在办刊经费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几乎每年都要拿出一些钱来举办各种笔会,创作学习班,还设立了《洞庭湖》文学奖。1981、1984年,曾经两次组织本地40多名青年作者,去湘西张家界、海南岛采风,举办创作班,几乎都包括在上面“走出去”了的名单之内。
从创刊的那年开始,编章部便有了将重点业余作者请进来,跟班学习的制度。每次请进来跟班学习三个月,同编章们同吃、同住、同看稿,同讨论修改作品。先后跟班学习的作者有:
刘林雄(农民)、白邦贤(工人)、郭勇<工人)、孟大鸣(工人)、吴振华(农民)、欧益善(工人)、肖辉(干部)、李开北(教师)、尹学德(工人)、翁新华(农民)、杨凭墙(工人)、傅本全(教师)、冷述冬(教师)——
如今,冷述冬、杨凭墙已转干或招干,成为编章都工作人员。原在农村的翁新华、吴振华,都因创作成绩突出而成了国家干部或记者。原在工厂车间或基层工作的尹学德、孟大鸣、郭勇、欧益善,都因成了“笔杆子”,而受到各级领导重视,提拔到厂长办公室,或宣传部门编章报纸。肖辉、李开北、傅本全转到了宣传、文化或党委部门工作,就是刘林雄,如今也成了个体书刊发行户,与文艺结下了不解之缘。
如此看来,小小的编章部又是一座没有文凭的学校。
你有了十个年轮,你也就有了一大批文艺界的友人。你扎根在洞庭湖衅,你置身于岳阳千古名城,屈子的离骚,李白、杜甫的歌吟,滕子京的名楼,范仲淹的雄文,诗耶,仙耶,儒耶,光辉璀璨的楚文化,改革开放的岳阳城,为你招来了四方宾客——著名作家、艺术家和文化名人。你是一块小小的园地,又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进行艺术交流的窗口。你曾经接待和组织过多少名家给本地的文学爱好者讲学,举办文学讲座和文艺座谈啊!十年的六十期刊物上,十个年轮上,刻印下了多少在这里播下了春风时雨的名家的彩照啊!
他们又是一长串闪光的名字:
丁玲、姚雪垠、杜鹏程、白杨、杨沫、戈壁舟、刘真、梁信、邓友梅、刘绍棠、从维熙、蒋子龙、陈国凯、林斤澜、汪曾棋、蒋兆和、范增、芦获、周良沛、巍巍、朱子奇、曾克、徐光耀、张庆田、杨润身、申跃中……
你有了十个年轮,你没有忘记从你一创刊就曾经担任过你的编委的康濯、杨沫、峻青、高缨、蒋子龙、周健明、谢璞、孙建忠……还有不是编委的“编委”:刘绍棠、任光椿、未央、谭谈……他们对你的创刊、成长、发展给予了热情的关注,通过书信对你的得失进行及时的批评指导,对你的些微成绩都给以了肯定,鼓励。康濯、刘绍棠多次为你写书评,发表诗作;峻青为创刊号寄来了《迎春图》,十周年又寄来了表示祝贺的题为“呼唤未来”的《雄鸡图》。其他各位都寄来了热情洋溢的贺信,贺词。
十周年不算长,却有了十个年轮。每一个年轮上都深深嵌下了市委、市政府对你健康成长的热切关怀之情。当你创刊伊始,困难重重的时候,主要负责同志给你撑腰,解决难题;当你有些许成绩,有所创造,发展时,他们给你鼓励,鞭策;当不健康的世风有可能侵蚀你柔弱的肌肤时,又是他们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审读作品,高度重视刊物的整顿和编章队伍自身素质的提高。
有句名言:
爱惜衣裳要从新的时候起,爱惜名誉要从幼小时候起;
你要指点四周风景,你首先要爬上屋顶;
要象一座卓立的塔,决不因为暴风雨而倾斜……
——让这些作为你的座右铭吧!
有了十个年轮,你已经不是幼苗了。你扎根在八百里洞庭的水乡山寨,你要指点四周风景,汇集伟大时代的五洲风雷,仅仅爬上屋顶还不够,你要站得高些,更高些……站在喜玛拉雅山顶,站在昆仑山巅,“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要努力长成铁塔一样的参天大树,你在风雨雷电中才不至弯腰,不会倾斜!
让我们这些称之为编章,称之为作家、作者的有一副古道热肠的朋友们,共同来浇灌、培植《洞庭湖)这块园地,让有了十个年轮,站着也有了一片绿荫的《洞庭湖》杂志,百年长寿,长出更健壮,更结实的年轮吧!
(1990年初夏于梧桐山下乡居,发表于《洞庭湖》十周年大庆纪念刊)
酸酸的马奶酒
一、
农垦兵团电视台胖子摄像、编章老郭、导游小李和我,同乘一辆越野吉普离开奎屯,作一次遥远而令人神往的旅行。这是农十师一位“文化人”头头提供的机会,路途一切都由他们安排。吉普车扬起一路沙尘一往无前朝最北的阿尔泰山进发。我们不畏艰险旅程,长途颠簸,完全是为阿尔泰山神秘魔幻大三角、为喀纳斯湖传得沸沸扬扬的“湖怪”所吸引。尼斯湖怪,冒险家没完没了的考察,早已吸引全世界的眼球。喀纳斯,在蒙古语中是“峡谷中的湖”,水深达188米,长24公里。在海拔1374米的高山冰碛湖中,传出长达十数丈的黑色“湖怪”,一点也不为怪。那里与尼斯湖的环境异曲同工,只是更原始,更封闭。联合国官员考察过后说:“人类最初的栖息地,就像未开化利用的喀纳斯。”
在枯燥难耐的长途颠簸里,我们靠议论“湖怪”来打发时光。沙漠,戈壁……不知不觉进入我国第二大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整整一天,都在赤地千里的沙漠戈壁中行进。偶尔,前方涌起黑褐色的山峦,接着出现连绵不断的“磕头机”,那是克拉玛依大油田不倦的采油装置。响在歌声中传扬天下的克拉玛依石油城,是数百里“磕头机”连辍的高亢音符。夕阳西斜,到达乌尔魔鬼城,夕阳的倒影使本来鬼气森森的魔鬼城更阴森可怖。
第二天,进入额尔齐斯河流域的乌伦古草原,这已属阿勒泰地区了。仿佛飞越一毛不拔的火星,重新回到绿色的地球,大草原满眼醉心的青绿和白色的蒙古包,白云似的羊群、彩色的牛群、马群。到达布尔津,倾斜的大地在河谷的百里绿荫中,滚滚滔滔流淌着向西奔流的布尔津河,这是我国惟一流向北冰洋的大河。看不尽沿途的异域风光,沿山地公路继续北进,高山上长满西伯利亚区系的落叶松、红松、云杉、冷杉,山体越来越高大险峻。一忽儿,大斜坡下是炊烟袅袅与世隔绝的大盆地,想象不出那盆地的人如何与外界相通;一忽儿,大斜坡上绿草如茵,那里有白哈巴国家森林公园别墅度假村,全都是丹麦童话中小巧玲珑的小房子。不知又翻越了几重大山,几道大斜坡……
天黑时分,终于到达目的地喀纳斯。
扑入眼帘的是图尔人原木建筑的一幢幢木房子,掩映在梦幻般的云杉、冷杉树丛中。我们下住在喀纳斯舰旗驿站的小别墅,这是仿图尔人民居式的宾馆。
路途颠昏了,一夜无话。
二、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们从图尔人那儿租一匹马,便向喀纳斯湖进发。穿过五公里树林,神秘美丽的喀纳斯湖出现在眼前:镶嵌在墨绿群峰中的湖水,碧绿如翡翠、如水晶、如镜子,静静地倒映着两旁的树木和雪山。我们坐上快艇游湖。喀纳斯湖有六道湾,第三道湾口有一湖心小岛,十分迷人。然而就在这美丽的水深188米的下面,暗藏着恐怖的“湖怪”,湖水随气候变幻,有时碧绿,有时深蓝,有时又成墨色,水波粼粼,闪动变幻,神鬼莫测,故喀纳斯湖又称“变色湖”。
当然,我们在船上无福享受恐怖的刺激。于是,下午结伴去攀登湖畔高而险峻的观鱼山(据说从那里偶然能见到湖怪的倩影)。胖子摄像气喘嘘嘘将摄像机扛上山顶,拍到了中俄边境海拔4374米的友谊峰冰帽,但没拍摄到湖怪。
变色湖里有一条条十数丈长的黑色怪影,随波耸动,但捉到镜头里成了隐隐约约的波光。连专职导游小李都说:他来喀纳斯湖十数回了,还没见过一次真正的“湖怪”。
我想:这就是喀纳斯湖怪的真正迷人之处,若轻易让你识破庐山真面貌,那还叫什么湖怪呢?
从险峻的海拔二千多米的观鱼山下来,一千多米峭岩陡壁,把我累得汗流浃背,两条腿像筛糠直摇晃。可怜胖子摄像还扛着沉甸甸的摄像机,他与老郭落到了后面,我与小李走到山脚,走过一段无遮无拦烈日曝晒的斜坡,顿觉饥渴难熬。忽见路旁一棵合围古树下,支一顶五色条纹遮阳伞,图尔人中年妇女在那儿卖饮料。饮料桶旁有长木凳,藤躺椅。
我急不可耐“跛”了过去,往藤椅上一躺,舒服得哼哼地道:“依得冒?米漫。”我用蹩脚维语招呼,意思是“朋友,有什么吃的”?中年女人微笑着,捧过来一大碗微黄的桔子汁似的饮料。我问是什么,图尔语咕哝着,笑着。
我捧了过来,晃晃,一股臊味冲鼻,不敢喝。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大学生模样的姑娘,喝得津津有味地扬起脸,代替女主人热情地解释道:
“这是马奶子酒,台湾高山族也有的,顶好喝!”
听说是酒,还是马奶子酿的,更不敢喝了。这时,小李也坐下,他也要了一大碗马奶酒。
女大学生十分开朗,她劝我喝马奶酒,随口问:
“你是内地人吧!”
我说是湖南人。她显得格外高兴且调皮地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此乃人生大幸事。原来您是我爷爷的故乡人!敢问贵姓?”
导游小李抢先回答,还介绍我是作家。女大学生未脱天真稚气地瞅着我这个平地里冒出来的“爷爷故乡”的“作家”,自我介绍:她叫杨筠茹,是台湾中山大学的学生,差一年就要毕业,利用暑假来大陆旅游,顺便去爷爷的故乡湖南常德“寻根问祖”。常德、岳阳仅一水之隔,隔个洞庭湖,这才真是“他乡遇故知”。于是我们一边喝马奶酒,一边促膝长谈。
话题很快转到台湾的敏感问题上,我问她(包括台湾大学生)对陈水扁搞“台独”的看法。原以为她会有所顾虑,谁知她如大陆学生一样思想“解放”,直言不讳地说台湾多数大学生和大陆去的老一辈,都反对阿扁,支持宋楚瑜。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开去,观点极为尖锐,泼辣,还透露出一些鲜为人知的蓝、绿两党内幕。
我边听,边尝试着喝马奶酒。第一口喝下去,又酸又涩,难以下咽;但吞下肚,一股凉清清的感觉立即传遍全身,接着是从未品尝过的异味甘甜。
三、
杨筠茹的爷爷,半个世纪前随蒋先生去了台湾,带着有家难归和后半生的遗憾离开了人世,直到这次孙女儿将骨灰带回故土。有幸的是爷爷一辈幸存者和父辈、杨筠茹一辈,对故土仍然怀有执着的深情,翘盼台海两岸尽快实现和平统一。
杨筠茹家住台北市北路某段某号,我们互留电话、住址,那以后成了忘年交。她回台北给我来过多次信,我寄过几部新出的书给她。她说读完研究生、博士学位,要回大陆找工作……
然而令我难以忘怀的是:那天胖子摄像和编章老郭赶了上来,听说小杨是台湾大学生,要对她的“阿扁观点”录像,开始她像跟我们交谈时一样毫无顾忌娓娓道来。突然她把手掌朝镜头一遮,笑着说:“不行,不行,你们要上电视一定要上‘马赛克’,不然我回到台湾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开始我没领会“马赛克”的含意,后来想起大陆也有对“犯罪嫌疑人”用“马赛克”的特殊处理。心里一酸,像呛了一口马奶子酒,翻肠捣肚不好受。
有科学家来这里十数次,拍摄到了“湖怪”,分析判断后说,“湖怪”是一种长达十六七米的大黄鱼;但当地图尔人说:拍摄到的不是真“湖怪”,那家伙长着马脑袋、鳄鱼身,气候骤变便出来兴风作浪,是近乎牛鬼蛇神的怪兽。
我们这次千里迢迢而来,没有看到湖怪,但喝到了酸酸涩涩的马奶子酒,并无遗憾。
永远的洛神
你从天上坠落,奔腾咆哮走来,你是黄河;
你从商洛的岩峰石壁中缓缓流出,汇集甘甜的清泉而成浩荡巨川,滋润着河川两岸的沃土,你是洛川。
黄河洛川之间的邙山下,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她叫洛阳,曾经是十三朝古都。如果追溯得更遥远一点,越过商周遗留在地下的王城,可达华夏文明的始祖伏羲时代。伏羲的女儿宓妃在洛河游玩,不慎落水丧失了年轻娇艳的生命,被封为洛河水神,也即洛神。
洛神继承了父亲伏羲的智慧,母亲华胥夫人的美丽动人,既为神,她不生不死永远守望着洛阳这名胜之区。数千年来,生命停留在青春靓丽的豆蔻年华,悠游于洛阳的青山翠岭间,或洛川的清波绿涛之上。穿越秦汉,汉高祖刘邦创立的西汉基业,由于外戚王莽篡位,汉室行将倾覆。斯时,沦为了一介布衣的刘邦九世孙刘秀,揭竿而起,仅仅经过三年浴血奋战,歼灭王莽势力,在洛阳孟津建立了东汉王朝。
黄河南岸的孟津,是洛神父亲伏羲获得黄河龙马驮来“河图”之地,伏羲依此而演成八卦,这是《周易》源头。大禹时,洛河中浮现神龟,背上驮着“洛书”,献给大禹。禹王依此治水成功。大禹王划天下为九州,定“九章大法”治理社会,奠定了“河洛文明”的基石。
洛神宓妃再一次引起世人的追捧,情男怨女的唏嘘,既出偶然,又有其必然性。孔子编《诗经》,开卷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娇美迷人的窈窕淑女,令君子求之不得。另一首著名的《蒹葭》,那“在水一方”的清纯女孩儿,更让历代男子消魂,辗转难眠。洛阳的女子美而不妖,据说窈窕淑女所在的“在河之洲”,就在孟津的黄河洲头。洲头上蒹葭苍苍,秋来芦花如雪,溯游而上,宛在水中央。
溯苍苍的蒹葭,涉如雪的芦花,穿越黄河逝波回到东汉初年。英雄一世的刘秀,却养了个不听话的儿子刘庄。老爸说东,他道西,指南他走北。刘秀驾崩时想埋在洛阳北的邙山,那山有帝王之气。他揣摩不听话的儿子说:“朕死后埋葬在黄河边。”黄河在北,邙山在南,说埋葬黄河边,混蛋儿子就会将他埋到南边的邙山。这叫正话反说。殊不知混蛋儿子最后听了一回老爸的话,真把开国皇帝刘秀埋到了黄河岸边。
也许因为这一失误,未得邙山帝王之气,到东汉末年的献帝刘协,竟被曹魏胁持,曹操“和平演变”,将大汉王位传给了他儿子曹丕。
曹操有个文采四射的儿子曹植,大哥曹丕做了魏文帝,先是夺走弟弟的恋人甄逸女,杀了曹植的两位哥们,还想斩草除根。这才逼曹植七步成诗写出“煮豆燃豆箕”,“相煎何太急” 的名句。曹植捡了条小命,贬为安乡侯(后升甄城王)。黄初四年,当他在洛阳朝见过他的兄长皇帝,心情抑郁地返回藩地,“背伊阙,越轘丘,经通谷”,到达景山。
已经红日西斜,车马劳顿,只得停下来歇息。他在神思恍惚中,远眺波光潋滟的洛川。发现一个瓌姿艳逸的女子站立在对面的山崖上。他问御者:“你看到没有?那是谁?竟如此美艳!”驾车的仆从回说:“那可能就是洛神,伏羲氏的女儿,因溺死于洛水而为水神。”
于是,一部堪与屈原的《天问》、《离骚》攀肩比美的《洛神赋》,应运而生了。曹植谦虚地说他因想起宋玉的《神女赋》而作《洛神赋》,然而宋玉只刻画了巫山神女的外观美,未涉及恋人双方的感情波澜。曹植笔下的《洛神赋》,洛神形神兼备,栩栩如生:“其形也,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光彩如秋天的菊花,青春焕发如春天的茂松。恍若轻云之蔽月,飘颻似流风吹起的雪花。远远望去,皎洁得如太阳升朝霞。走近了细看,妖冶得如盛开的出水芙蓉,亭亭玉立绿波之上。简直是美不胜收,目不遐接。
这位伏羲之女宓妃,身材适中,垂肩束腰,天生丽质,不假粉饰。她云髻修眉,唇齿鲜润,明眸笑靥,容光焕发。加之罗衣灿烂,佩玉凝碧,明珠闪烁,裙裾拂动,更显得“瓌姿艳逸,仪静体闲”。美过《诗经》对卫庄公夫人庄姜的赞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也美过宋玉对东邻女的称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接下来写洛神天真活泼的举止,细腻丰富的感情:她身穿鲜亮的绫罗衣衫,耳戴华美的佩玉。头戴翡翠的饰物,身上点缀着闪闪发光的明珠。脚底踩着饰有花纹的文履,拖着薄雾般的丝绸纱裙,隐隐散发出幽兰的清香,在山边漫步徘徊。忽然纵身腾起,遨游嬉戏,伸出素手采撷急流边的芝草。我们仿佛闻到洛神走过传来的阵阵芳香,看到她采芝水畔的天真模样。“余情悦其淑美兮”,难怪曹植为眼前这位美貌的女子深深打动,生出绵绵爱意。洛神也被他的爱情感动了,以至“神光离合,乍阴乍阳”,一会儿耸身轻举,似鹤立欲飞;一会儿又怅然长啸……
洛神的哀吟唤来了众神,在洛河上翩翩起舞。忽如疾飞的水鸟,在烟波水面徘徊飘忽,行踪不定。只有那顾盼含情的目光,欲言还止的唇吻,在倾诉无穷的眷恋和哀怨:“恨人神之道殊兮”!
人神之恋隔着阴阳两界,不可能有结果啊!这只能是西方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神圣而渺茫。
临到离别时,洛神还信誓旦旦:“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即指曹植)。”她终于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曹植怅怅地望着洛神逝去的方向,恍然若失。他驾着轻舟,溯水而上,希望能追上爱人,再次看到她的倩影。然而,烟波渺渺,长夜漫漫,徒留遗恨。天亮后,不得不“归乎东路”了,但仍“揽騑奱以抗策”——他惆怅徘徊还是不想离去啊!
洛神和曹植还是远去了,正于东汉王城早就埋葬在“河洛”之间的黄土中。然而“河洛”之间的洛阳古都经过近两千年历史风雨的洗礼,变得越来越美!春暖花开时节,我和夫人千里迢迢来洛阳赏牡丹,牡丹初谢,芍药正开。虽然有些许的遗憾,但朋友陪我们来到龙门石窟,却获得意外补偿。在龙门石窟奉先寺,看到那尊盛唐时代留下的“卢舍那”大佛,我被深深震撼了,久久吸引了,站在那儿不忍离去,不愿移步。
这是一尊凝固在岩石上的洛神,永远的洛神,是东方的第一美女,东方的美神维纳斯。龙门石窟大佛,虽有佛的衣饰,但面相,神采,骨子里是一个世俗的东方美人。她从宓妃走来,窈窕淑女走来,从华夏四大古典美女中走来。她是黄河东岸山西的貂蝉、西岸陕西的杨玉环完美的结合。请你停住脚步,站在凝固的洛神、世俗的大佛下,细细看吧!
她面容丰满圆润,娥眉若一弯新月,双目宁静含蓄,嘴角内陷,略作微笑,神态庄严又不失妩媚。微凸的下巴,脖子上三条若隐若现的美女纹,鼓起却并不唐突的胸脯,你不觉得陌生,她就生活在我们之中。是我们亲爱的姐妹,是姐妹中的美人!是美女中耀眼的明星!
洛阳人说,“卢舍那”大佛是依照美貌无比的武则天雕刻的,这自然无从考证。依我看,应当是古代雕刻工匠比照曹植笔下的洛神,四大古典美女再综合所有东方女性之美,完成的一幅伟大石窟艺术造像。
大佛之美,如诗如画,是用线条、块面、明暗对比谱写的又一曲《洛神赋》,永远镌刻在岩石上,历经千百年风雨神采依旧。与古罗马、古埃及最杰出的雕像相比毫不逊色,有过之而无不及。
伏羲之女,曹植的诗魂与盛唐雕塑艺术的完美结合,为我们留下了黄河洛川的美的精灵。漫步在伊水河边,眺望对岸东山上白居易住过的精舍,他的坟墓,耳边又响起《长恨歌》绵绵不绝的哀怨歌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美人含恨走了!红颜薄命的悲歌自古亦然,唱到了今天。
红颜祸水就更可畏了,鲁迅讥讽说:“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秦……虽然史无明文,我们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十分错;而董卓可是的确给貂婵害死了。”兴亡毁败怪女人,那是男人的阿Q心态。且看现今落马的高官大吏,大都与美女有关,真能怨美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