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脑儿滑落了几十百把米,我不再呼喊,脑子里一片茫然。古人云:“可以欺山,不可以欺水”。因为山是定型的,危险基本可以预测;而水是流动的,安静表面下的危险几乎无处不在。当你站在冰川前面,看着似乎在头顶上的巨大冰山仿佛随时可能压下来,当你听到因冰雪融化不时产生的雪崩的巨大轰鸣,当你看到脚下看似坚固的砂碛,其实下面原来是极易融化的冰层,当你看到不经意捅出的冰窟窿下面是深不可测的暗河,当你听到冰层下的暗河在你的脚下哗哗流动……不由你不毛骨悚然,感觉自己处在一种极度的危险之中。这时候,你再看看那些在冰川上忘情地欢笑玩耍的年轻人,你会感到,他们似乎在拿自己年轻的生命在冒险,至少,你相信,他们并没有充分意识到可能发生的危险……
眼前是一个陡坡,再滑下去就见上帝了。风声呼呼,棉絮似的雪团迎脸打来,我绝望得闭下了眼睛,听任命运的安排和作弄。哐啷一声下坠,我差一点晕了过去……
“罗老师,你怎么了?在玩滑滑梯?哈哈——”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我。我睁眼一看,是长沙“假小子”。同一时候,我的夫人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我,含着泪抱怨:
“老天,你一个人跑到哪去了?”
“我在找你们啊!”
“找我们?”
“怕你们掉进冰洞。”
“哈哈,掉进冰窟窿,那还有命吗?”在梅里雪山攀登过明永冰川的多多,嬉笑着,“有我保护阿姨、小姐,她们出不了事。担心的是你罗老师!”
“好啦,好啦,”我站了起来,戳戳登山杖,恢复不走进布达拉誓不回头的豪情道,“明天继续前行吧!”
五百里鲁朗林海天堂
离开米堆冰川,车过了米美村,沿帕龙藏布江前行。河谷森林中雾气氤氲,风景秀美淡雅。车窗外忽见两山之间,一道瀑布垂天而落,落差达数百米。沿江进入一道幽深峡谷,汽车钻进了一道长长的防落石的长廊。沿途不时是落石、山崩,泥石流冲毁的道路,直到过了达巴村不远,终于跟烂路拜拜。进入波密境内,柏油路面和沿途风光瞬间令人心旷神怡。前方就是五百里鲁朗林海,呼吸着森林、野花、草甸雾气氤氲的大养吧,梦游在东方阿尔卑斯山的天堂里。
波密至林芝一线,有绵延雪山峡谷的雅鲁藏布江、丹龙曲和尼洋河。有雪域高原的神山南迦巴瓦峰、岗日嘎布山。岗日嘎布虽然海拔只有4000多米,在青藏高原数不清的名峰、神山之中,它实在不够突出。但在地理学上,它却很不一般,用地理学专业的话来说,它是“青藏高原南部边缘受西南季风影响最强烈的一条山脉”。正是受来自印度洋温暖潮湿的西南季风的影响,从波密到林芝,造就了雪域高原最茂密,保存最完好的原始森林。从寒带的针叶林到亚热带的长绿阔叶林,覆盖着高山峡谷、雪岭冰峰。这里降水多,湿度大,无处的冰峰雪岭间雾气弥漫,近处的山谷里却鸟语花香,气候宜人,与外来客心目中苍凉的雪域高原有天壤之别。
“哈哈,快看——”
自从我们乘坐的豪华大巴进入林区,年轻的多多和长沙胖瘦小姐,就象喜鹊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叫个不停。她们手指车窗外,边说边指点。有时从座位上情不自地禁跳了起来,你搂着我,我抱着你,把头伸出窗外观赏风景。
窗外一会儿是林荫夹道,一会儿是银瀑垂天,要么琼浆玉露的溪水潺潺,要么林海中闪过一湖碧水。柏油公路在峡谷中盘山而上,到达海拔三四千米的山顶,往车窗外望去:苍穹上是水洗过似明净的碧蓝,大地上是青翠得让人心惊肉跳的莽莽林海;而在二者之间,蓦地,一扇金字塔一般的冰峰,直插蓝天,如剑如戟,在阳光映照下,忽如金剑,忽如银戟。而冰峰下的冰川,似金色银色的蛟龙,在苍郁的林海中游走。那色彩的变幻,纯看阳光照射的角度。
“快看!那就是南迦巴瓦峰吧,太美了!”
“岂只是美?太庄严神圣了。”
“啊,那是神灵居住的地方……”
夏青和多多,双手合十,面色庄重地对着神山,嘴里呢呢喃喃地哼着经文,那是吉祥的祷告。
豪华大巴如一辆观光车,缓急有度。遇到让旅客激动的风景,车速慢了下来。沿途林木葱郁,流水潺潺,雄鹰盘旋,雪山、湖泊、冰川、偶尔林隙中露出一片农田,青青的牧场,五颜六色的藏式村寨……到处是绝色美景,到处是壮丽画图,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陶醉不已。
车进入波密县境的时候,我们看到了第一家正在磕等身长头去拉萨朝拜的人们。那时豪华大巴停在溪水边加水,我们下车活动活动腿脚,烟民下来过过烟瘾。我向朝拜的人走去,那是一个十口之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家中七个人一路磕头朝拜,一个小伙开着拖拉机拉载粮食、蔬菜、毡棚,给一家人作后勤保障。另有两人,一个懂汉话的小伙和一个年长的喇嘛在走路。我跟小伙子聊了几句:他说他的头磕破了,这几天不能磕长头了。他还说,他们三代同堂的一大家人,最小的女孩只有8岁。他们从四川德格过来,已经磕头磕了四个月。到拉萨还得三、四个月左右。
我对藏民这种虔诚的信仰,实在无言以对。我给他们一家子拍了照以后,回到车上,汽车刚要启动,蓦地我心血来潮地对夫人和多多们道:
“我们下车步行去拉萨吧!”
“步行?”夫人白了我一眼,笑道,“脑袋进水了吧,到拉萨还有几百千把公里,你能走到?”
“哦,在林海画廊中潇洒走一回,”我诗意盎然地说,“渴了,喝一口清洌甘甜的山泉。累了,坐在路边的岩头上休息一会儿。眼中,欣赏美丽的风景,鼻中,呼吸着清洁的空气,口里,品尝着树上的野果。没有需要惦记的事情,没有等待处理的文字,没有疲于奔命的劳作,没有尔虞我诈的竞争,只是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恣意地享受自然美景的馈赠和回归大自然的快乐,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罗老师这个主意好,我们下车吧!”多多响应道。
长沙的胖瘦小姐一把拖住温州姑娘的胳膊喊:
“使不得,使不得,那样车票作废了。”
“嘻嘻,三比二,”我夫人得意洋洋地,“要走,你和多多去走,我们在林芝等你们。别说走到拉萨,就是能走过波密走到林芝,也算是马拉松健将了。”
车子开出去好远了,下车来不及了。重要的是,我不愿与夫人小姐们分道扬镖。舒舒服服坐在车上,继续欣赏窗外的美景,心中自然又想起一路上不断看到磕长头的藏民。其实,人的一生真正需求的东西并不很多,从那些带着简单的行囊的朝圣者脸上那种幸福而满足的笑容,你就明白,有了最起码的生活保障,幸福其实与物质的多寡无关。
我非常欣赏一本中年养生书上的四句话:“少年要狂,青年要闯,中年要养,老年要放。”作者用最简洁的语言说出了人生四个阶段的最经典的生活方式。
少年要狂:就是要敢想敢为,敢于异想天开,敢于“粪土当年万户侯”,没有这种狂劲,少年老成,老气横秋,不可能有什么作为。青年要闯:就是要大胆尝试,不怕摔跟头,不怕犯错误。“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年轻人就是碰个头破血流,睡一宿觉,休养两天,就会恢复。只有大胆去闯,才能积累经验和教训,闯出一条发展的道路。中年要养:就是要保养自己,如洪昭光先生说的那样:“少吃多餐,适量运动,戒烟少酒,心态平衡。”知足常乐,谨慎求安。学会享受生活,享受人生。做自己的主人,不做名利和金钱的奴隶。老年要放:就是凡事都要放得下。“儿孙自有儿孙福,枉为儿孙做马牛。”功名利禄,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一个好身体,有一个好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我之所以爱好旅游,大约跟路上磕长头的藏民心灵,在某一点上有相通之处。我不信佛,但我崇拜大自然,我认为人生一世,少年张狂也好,青年奋斗也好,中年养老年放也好,都无非是看看世界,领略一番天地间良辰美景的精彩。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粪土当年万户侯,搏个名垂青史?多少不可一世的人物,死后却是遗臭万年!
走进布达拉,前面还有数百上千公里,磕长头的还得走三四个月哩。当晚,我们下榻在波密,枕席上颠簸得昏昏糊糊的梦,都浸染着林海树木松脂的清香。
第二天清晨,金色的阳光还未照进苍郁幽谷的波密,我们的豪华大巴又继续前行。眼前的美景,又是重复昨天的激动嘬舌,又是重复昨天的故事。直到穿越五百里鲁朗林海,到达藏东南最大城市林芝八一镇,我们都兴奋得不能自己,感动得多少都有那么一点神经质。因为的确感动了,这种感动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相信。有人说:把鲁朗林海圈起来卖门票,如果国家森林公园张家界卖到100块,那鲁朗林海的门票一定要卖到1000块。因为这种原始的,干净的,一尘不染的林子,只有在童话世界里,在佛的世界里,在亚玛逊河,在东非大裂谷的森林里,才能一觅它的踪影。
拉萨的寺庙
在林芝盘桓了两天,八一镇这个地区首府,是一个由内地援建的新兴城市。在大街上徜徉,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内地城镇,千篇一律的水泥建筑,街上行人车辆较少。这里唯一可看的景点,是“千年柏树王”公园,那棵古柏上挂满了红红绿绿的经幡,还有一座藏式高塔。
林芝是通往藏南全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墨脱县的起点,是步行发烧友誓死如归去步行探险,寻秘佛教圣迹,穿越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抗战时的驼峰航线的旅游热线。在我们下榻的八一宾馆,就遇到几拨这样的英雄好汉。我虽然心里发烧,也很想去步行探险,但有过米堆冰川的遭遇,连向夫人口头提出的勇气都没有了,她会一百二十个反对的。
第三天,乘林芝开往拉萨的旅游大巴,我有一种被绑架的感觉,上车出发了。路途虽然还很遥远,但林芝到拉萨是平坦宽阔的高等级柏油公路,出了八一镇,沿尼洋河谷前行,山谷平原有的路段和河流都十分开阔,景色优美,颇有点杏花烟雨江南的味道了。一整天的行程,途中经过阿沛管家庄园——我料想那就是到北京当过高官的阿沛阿旺晋美的家了,车不停我们也无心去看昔日封建农奴主的故地了。
有的地段,尼洋河的湾流荡开象豆绿色的大湖,远处群山退让,318道在绿树参天的湖边擦过,你仿佛漫游在杭州西子湖边。这里是名符其实的雪域江南,其中有个“吾金扎菩洞景区”,就在公路边,与西湖孤山天竺山无异,有山有水,更富异域风情。尼洋河上有吊索桥,被藏民的五彩经幡装点得姹紫嫣红,远远看去,分外妖娆。经工布江卡,翻过米拉山口,在墨竹工卡吃过午饭,进入拉萨河谷的达孜。落日如溶化的金子撒满天际,镀赤了远处山峦的时候,我们怀着朝圣者的心情,经过路上半个月颠簸,终于到达拉萨。
车子还在沿拉萨河前行,可以远远眺望布达拉宫威严的红墙金顶的时候,多多的手机响了。电话刚一接通,她就高兴得几乎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喊:
“啊!哈哈,索南尼玛喇嘛,你到拉萨了?”
我们正在欣赏夕阳下拉萨河畔的草甸,村庄,河流和布达拉宫的美景,猛地被多多异乎寻常的惊叫声吸引。一齐回过头来,瞅着这个失恋的虔诚信佛的姑娘,只见她一脸红光,恍惚在天边遇到恋人似地又一声惊呼:
“啊哈,索南尼玛,你把我们住的地方都找好了?”
手机紧紧貼在她耳朵上,听不到对方回话的声音。但听说在拉萨这个遥远的城市,陌生的地方,况且又是在黄昏即将来临的时候,居然有人把投宿的地方都安排好了,我们这伙颠簸流浪了半个多月的“朝圣者”的心情,可想而知。噫,这个“索南尼玛”是多多什么人?
“我们一行有五个人呀,索南尼玛!一男四女,对对,你都安排好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有五人……哈哈,你有特异功能千里眼?哟,是佛的先知先觉……”
直到车驶上拉萨河大桥,她才“拜拜”一声关上手机,转对我们这伙萍水相逢的旅伴,报喜似地道:
“一切都安排好了,吃住的地方就在大昭寺附近。真想不到,索南尼玛上师提前到了拉萨。”
原来,多多皈依佛门,非常正宗。那是她的婚姻遭受父母干涉的挫折之时,西藏昌都佐孜寺索南尼玛大经师到浙江温州一带弘法。她和她的恋人庞先生接待了索南尼玛,在陪同经师访问寺庙参禅的日子里,她和庞先生都被佛教教义折服,深深地打动了。就在索南尼玛离开温州前一天,她和庞先生在寺庙里,由大经师主持,皈依了佛门——当然没有剃度出家,庞先生经商,她有工作,做了在家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