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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一统与帝王独裁的二律背反

大一统与帝王独裁是二律背反,皇权与相权又何尝不是二律背反?皇帝太强,强到独裁偏执,宰相遭殃;宰相太强,强到可以任意废立皇帝,皇权政治下的大一统国家也就岌岌可危。朱元璋正是陷入了这种二律背反的泥沼。他自断其臂,剿杀功臣后,自以为从此国泰民安。没想到他刚入坟墓,他的第四个儿子、燕王朱棣便举兵造反,开始了宗族血亲间的自相残杀。

中国大统一的历史,是封建帝王搞独裁专政的历史。没有皇帝装神弄鬼的“君权神授”的家天下,没有皇帝毋庸置疑的独裁专政,中国大一统的历史惯性和基因,可能要大打折扣。罗马帝国的开国皇帝奥古斯都,是古罗马“无冕之王”凯撒的后裔,然而他是在罗马共和国元老院政治基础上建立的帝国。元老院虽然授予他“奥古斯都”的称号(意为神圣的、至尊的),但他终究不是中国式的皇帝,国家更非皇帝的家天下。他那神圣的、至尊的“奥古斯都”,仅仅是称号而已,是当不得真的。他处处受到元老院立法的牵制,也受到古罗马共和制培养的罗马人的共和思想、民主思想的制约,不可能搞彻底的中国式的专制独裁,其结果是帝国的崩溃分裂。

如此看来,中国式的帝皇专制独裁,保证了中国的大一统延续两千多年之久。这也是中国大一统历史惯性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基因。大一统下的帝皇独裁专制当然不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庶民百姓不可能有共和思想的奢望,更何况民主自由的概念,永远只能做皇帝的家奴和压迫剥削的对象。中国人在这种封建帝制下做了两千多年奴隶,就算是做到了宰相大臣,见了皇帝也要下跪。小吏见了大官也要跪,老百姓更是只有跪的份儿。这么说,中国的皇权政治一定是世界历史上最坏的政治了,从人性角度可以这样说。但是,从人权角度来看,这又是二律背反的悖论了。古人云:“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臣。”就是说,在皇权政治下,只要国家的大一统稳定,如果再碰上个开明皇帝,在这样的太平盛世,就是当牛作马,也比在四分五裂的乱世做个臣子强。人的第一需要是生存权,生存下来才能去讲共和,讲自由民主。在国家统一的太平岁月,虽然要为皇帝一家作贡献,你至少可以生存下来。

中国与欧洲的中世纪,与同样产生过伟大文明的中东、印度、埃及相比是幸运的。因为在两千多年前秦始皇统一中国后,皇权政治避免了中国的分裂。自秦以后,中国大一统皇朝延续有2013年,而分裂割据仅有282年。这个统计不一定很精确,中间衔接的年份可能有重复。但总的来说,大一统达十之八九,而分裂战乱仅十之一二。这就是皇权政治带来的好处,二律背反嘛,有得必有失。

中国的大一统政治,或者说皇权政治,中央集权政治,经过两千多年的探求,加上有孔孟儒学的导引,其实在人性化方面也有所进步,有了不少游戏规则。譬如要求帝皇“施仁政”,“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孟子则进一步提出“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的思想。皇权与相权的并列,相互制约。到了明代,进入封建皇权成熟的顶峰时期,事实上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他要受到宰相大臣们的牵制。到明晚期,连皇帝废立太子的私家事,也不能皇帝说了算。

说朱元璋是政治天才,雄峙之主,一点没错。他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善于吸取历史经验教训,东汉朝廷曾经一度被宦官把持,由宦官废立皇帝,这样的事情当然不能在他的大明王朝发生。于是他登基以后,在宫门前树立一块铁牌,明确规定宦官不能干预朝政,只能在宫内做些打扫卫生,侍奉帝、妃的服务性劳动。为了把政权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实现独裁专制,在挑选宰相人才时,他也别出心裁,不是矮子里面挑长子,而是长子里面挑矮子。

对刘伯温的态度就这是样。刘伯温充任军师参与军机八年,为朱元璋谋划制定北伐灭元方略并得以实现。他筹划全局,有定策之功,何况他还在战场上救过老朱的性命。尽管他对朱元璋平定天下起的重要作用丝毫不亚于厮杀战场的武将,但刘伯温的最高官衔是御史中丞兼太史令。大明开国之初“封公”的六人为李善长、徐达、常茂、李文忠、冯胜和邓愈。这些人除常遇春之子常茂是追封外,其他都是最早追随朱元璋出生入死、征战疆场的“哥们”。尽管朱元璋对刘伯温“每恭己以听,常呼为老先生而不呼其名,曰‘吾子房也’”(《明史·刘基列传》),但那是有所请教,是一种姿态而已。可能是出于一种自卑和自大混和的心理,身为文盲老粗的朱元璋对文化人有一种内心的反感。尽管刘伯温以及陶安、秦从龙、朱升、范常等文人按运筹帷幄的功绩,刘伯温理当入公,然而他没有。受到“一心之独决”“使天下倍畏”启迪的朱元璋,会让身边睡着这么一个功高震主、咄咄逼人的刘伯温?当然,补偿还是有的。为安抚刘伯温,朱元璋下令青田不加赋税,“令伯温乡里世世为美谈也”,后来又“累欲进其封爵,基固辞不受”。

刘伯温虽才华盖世,胸有韬略,却不是政治家。如果他专注于学问,成就必定会不逊于任何一代宗师。但他是性情中人,决不会为逃避乱世纷争,躲起来一门心思做个人研究。而且他心地至诚,性格正直刚烈,嫉恶如仇,天下太平之后,根本不适合混迹于官场,这一点他自己也明白。一天,朱元璋询问刘基,谁可以做丞相?朱元璋压根不会让刘基当丞相,这只不过考验刘基罢了。刘基回答“现在的这些人,在我看来,全没有合适的”,又补充说“皇上自己慢慢挑选吧”。洪武三年,朱元璋又旧事重提,刘伯温婉谢说:“臣疾恶太甚,又不耐繁剧,为之且孤上恩。天下何患无才,惟明主悉心求之。”可惜一入侯门深如海,已没有了退出的余地了。

刘基精通权谋之策,用来搞阴谋政变十分有用。想当年,刘基劝朱元璋摆脱韩林儿牵制,自成大业,谁能保证回乡后的刘基不会对朱元璋也来这么一手?朱元璋心意已决,除非刘基死去,这天下哪容得了你刘基去当百姓?洪武七年(1375年),刘基死了。史书上说吃了胡惟庸送去的药,病情越发严重而死去的。

朱元璋错误地接受了元朝弊政的教训,他多次说:“元之大弊:人君不能躬览庶政,故大臣得以专权自恣。”(《明太祖实录》卷五九)所以,他决心打破皇帝与宰相分权的游戏规则,要搞一人独裁。还在称吴王时期,李善长、徐达就是中书省的右左丞相。到了开国后的洪武四年,他让李善长致仕。徐达虽然还一直兼任着中书省的丞相,因徐达长年领兵在外,并不参与朝政。这时,朱元璋的丞相是汪广洋、杨宪二人。随后,由淮西集团的人构陷,杨宪被杀头,汪广洋成为朱元璋的实际办事的丞相。朱元璋能暂时容忍汪广洋,是因为汪广洋比较聪明,从不揽权。

杨宪死后,胡惟庸进入丞相行列。胡惟庸虽也是淮西人,但既无功绩可言,也无党援可引,朱元璋放心。可是包括胡惟庸、李善长在内都不明白朱元璋的本意,朱元璋其实早就不想设置宰相了。他之所以让李善长罢相,贬逐汪广洋,并不是为了给胡惟庸腾出丞相空间,而是给自己兼任宰相独揽大权制造口实。这点只有聪明的汪广洋读懂了。所以,当不知天高地厚的胡惟庸开始结党营私,伸手揽权,朱元璋又让汪广洋回来做右丞相以钳制胡惟庸的时候,汪广洋只是喝茶喝酒,不问政务。联系到汪广洋之前的“屡献忠谋”,几乎很难令人理解。而实际上,汪广洋看透了朱元璋的本意,也正为此,朱元璋后来才下决心整死窥视到他内心的汪广洋。

朱元璋虽然依靠淮西集团起家,而一旦大功告成,这个羽翼丰满的政治军事集团就成为他背上的芒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李善长是淮西集团的文臣头子,多年经营地盘,已形成危险的政治势力。朱元璋口头上说善长“功甚大,宜进封大国”,暗中却指使汪广洋、陈宁弹劾他,败坏其政治声誉。胡惟庸不过是朱元璋原来帐下的一个文书,朱元璋正是看中他并无党羽而又是李善长阵营的人,才决定把胡惟庸抬起来以制约李善长。然而,他没有想到胡惟庸居然不能体会朕躬本意——把宰相变成高级秘书、帮办的战略意图,反而加紧和李善长搞好个人关系。这让朱元璋不能不提防,不能不恼火。史称胡惟庸“尝以曲谨当上意,宠遇日盛,独相数岁,生杀黜陟,或不奏径行。内外诸司上封事,必先取阅,害己者,辄匿不以闻。四方躁进之徒及功臣武夫失职者,争走其门,馈遗金帛、名马、玩好,不可胜数。”胡惟庸的所作所为,触犯了朱元璋 “至尊之位,操可致之权,赏罚予夺,得以自专”的地位,朱元璋不杀他已经不行了。

朱元璋“杀鸡吓猴”的步骤加快了,先是杀了他一直觉得窥视朕意的汪广洋,然后指使涂节上表告变,说胡惟庸联络陈宁等人准备谋反。有了口实,就此杀掉了胡惟庸及其所谓“胡党”的一大批功臣宿旧,包括依附胡惟庸的官员和六部官属被处死者多至15000余人。而后在洪武十九年,竟然编造出胡惟庸通倭的证据,就此又杀了唐胜宗、陆仲亨、费聚、赵庸,最后连李善长也成了胡党最后的党徒。

对付李善长这样的第一功臣,自然不能像对付胡惟庸那样简单。李善长偏偏为建造府邸,向汤和借了300人役使,让汤和给告发了。他又给丁斌求情,这让朱元璋抓住了把柄,用严刑逼供丁斌,得出奉胡惟庸口信请李善长加入谋反同盟的证据。再加上李善长不举报胡惟庸交通倭寇的旁证,李府家奴居然把主人在密室内说的话都举报到了御前。朱元璋这样才从容下旨:“善长元勋国戚,知逆谋不发举,狐疑观望怀两端,大逆不道。”然而,还是没有立即杀李善长,仅将妻女弟侄家口70多人杀了。直到有司说星变,要杀大臣才能消灾,这才借李善长的人头,为朝廷做了最后一次贡献。李善长时年已是77岁的老人了,赐死给予全尸,算是朱元璋对这位开国“赛萧何”的最大功臣的酬劳。李善长冤死之后,郎中王国用上表抗言,以朱元璋的暴烈性格也竟然是理屈词穷。胡惟庸一案到李善长全族诛灭,标志淮西集团文官势力基本铲除殆尽。

下面的目标就是对武将势力动刀了——这已经大大超过了皇权与相权之争,这只能归咎于独裁专制皇帝偏执狂的个性。

明初武将的首领是徐达、常遇春。洪武三年之后,经常统兵在外,剿灭北元势力的也就是徐达、李文忠、邓愈、汤和、冯胜等人。洪武十八年,徐达、李文忠死后,克靖沙漠的基本就是冯胜、傅友德、蓝玉三人了。其中,蓝玉成为明太祖朱元璋晚年的军事上的主要助手,朱元璋把他比作卫青,可见信任之专,宠遇之隆。然而,也就是因为这个开平王常遇春的内弟、淮西集团军事首领,在朱元璋临死前的几年中,竟然掀起了一起比之胡惟庸一案更大的政治谋杀案。

蓝玉本人是一介赳赳武夫,对朱元璋的宠信显然估计不足,经常暴露出功臣素有的骄纵来,“浸骄蹇自恣,多蓄庄奴、假子,乘势暴横”,“黜陟将校,进止自专”,早有人告发蓝玉逼奸元主妃,又闯喜峰口,纵兵毁关。蓝玉以军功最大,封为太傅,他居然说:难道我不配做太师?蓝玉的干儿子实在太多,这和元末的起义军的传统有关,朱元璋的干儿子就有数十人之多。但关键是蓝玉的这些义子平素狗仗人势,四处惹是生非。御史告发,蓝玉一怒之下把御史给赶跑了。朱元璋在颁发给蓝玉的免死铁券中,就曾经写进了蓝玉的不法之事,在于警告蓝玉安守人臣之分,然而蓝玉并没有重视起来。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死,皇长孙朱允炆孱弱,朱元璋开始对功臣的存在倍感不安起来。而这时候,一贯干犯法度的蓝玉成为首当其冲的靶子。

在朱元璋的老乡和朋友中,幼年和朱元璋关系最好的是周德兴和汤和。德兴年长,朱元璋呼之为兄。洪武十四年五溪蛮乱,朱元璋不顾周德兴年事已高,仍敕令德兴出马,还给他戴了一顶高帽子,说德兴是马伏波、赵充国。后来福建有事,朱元璋又找周德兴,说的更加恳切:“福建功未竟,卿虽老,尚勉为朕行。”结果,周德兴仍然不免赐死的下场。即使是这样,蓝玉也没有感觉到屠刀正在高高举起,架到了他脖子上。朱元璋并不会为蓝玉的浑然不觉而放下屠刀,相反更加快了屠杀的步伐。

洪武二十六年,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受命告发蓝玉在私第蓄养家奴,披甲,将有变。接着又突击审讯元降将察罕,取得蒙古降将与蓝玉来往的证据。朱元璋遂以谋反罪将蓝玉拘捕审讯,起诉书如是说:“玉同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及吏部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等谋为变,将伺帝出籍田举事。”有了这样的罪证,蓝玉处以磔刑,牵连到十三侯、二伯,前后诛杀20000余人,一时间军中为之一空。朱元璋手诏布告天下,还公布了所谓《逆臣录》。诏书说:“蓝贼为乱,谋泄,族诛者万五千人。自今胡党、蓝党概赦不问。”人都杀尽了,还有什么“概赦不问”。在明末谷应泰所著《明史纪事本末》中,就公开怀疑蓝玉一案乃 “疑尾大之图”。

蓝玉死后不久,定远侯王弼就对傅友德说:“帝晚岁峻诛杀,我辈几无噍类矣。”结果谈话被朱元璋知道,王弼赐死。王弼人称“双刀王”,骁勇善战,万夫莫当,连常遇春都对他敬礼有加,女儿嫁给朱元璋的儿子楚王,以亲家的身份犹不能免于一死。王弼死后,朱元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最后的两员功勋赫赫的名将冯胜和傅友德也给杀了。傅友德之死在明朝内部也被视作是冤假错案。后来,在明孝宗的时候,身为亲王的晋王亲自给皇帝上书要求为傅友德平反。冯胜和他的兄长冯国用跟随朱元璋起兵,是有名的勇夫宿将,“诏列勋臣望重者八人,胜居第三”,仅次于徐达、常遇春,后来因为在征讨北元的过程中获罪归第。朱元璋大杀功臣时,冯胜不自安,来南京见朱元璋,朱元璋曾安慰过他。他哪里想得到,转过头竟然也赐死。

明初开国的六位公爵,徐达、常遇春(实际是他儿子常茂)、邓愈、冯胜、李文忠、李善长,如果徐达坐实被投毒暗杀的话,那么这六个人除了邓愈早死之外,可以说无一善终。而冯胜之死最为蹊跷,就连《明史》那样维护朱元璋形象的都不得不说:“太祖春秋高,多猜忌。胜功最多,数以细故失帝意。”这样看来,冯胜既不是陷于胡蓝党狱,也不是其他的骄横不法,实在是朱元璋找茬杀人罢了。所以,谈迁在谈及冯胜之死时不无惋惜地说:“去傅友德之死才两月,开边之猛将尽矣狱。”冯胜和傅友德一样直到南明时期才给予昭雪,其时已经两百多年过去了。

此外,我们再来看看中山王徐达的下场。号称“受命而出,成功而旋,不骄不矝,妇女无所爱,财宝无所取,中正无疵,昭明乎日月,大将军一人而已”的徐达,是在朱元璋称帝之后仍然呼之为兄的功臣。徐达本人一直非常谨慎,胡惟庸想和他攀附,徐达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朱元璋对他赏赐最厚,徐达三个女儿,长女为朱棣的皇后,次女一为代王妃,二为安王妃。长子辉祖封魏国公,袭爵,幼子增寿因为给朱棣通风报信死于建文帝之手,被追封定国公。一门二公,大明一代也就徐达一家。徐达死于洪武十八年。有一种一直以来流行的说法是徐达患病不能吃蒸物,朱元璋明知这一点却故意赐给徐达吃蒸鹅,结果,疽发身死。虽然,这个说法不见诸于正史,但是,历来的明史专家对此都不敢轻易否定,包括吴晗在《朱元璋传》中仍持此说。

朱元璋两次大屠杀的对象,都是他初起兵时亲如手足的患难兄弟。他们为朱元璋出生入死,当他们以为可以分享富贵时,却被朱元璋施以惨无人道的酷刑并株连九族。这两次大屠杀不过是成批的“干活”,事实上每天都在屠杀前后屠杀了4万多文臣武将。像皇太子的教师宋濂,是元末明初文才最为出众的人物,朱元璋尊他是“圣人”,来往宫中如同一家。因他孙儿牵扯到胡惟庸案中,朱元璋便翻脸不认人,昔日的座上宾一眨眼成了阶下囚。

宋濂被贬到穷困的蛮荒,没几年就死在那里。

屠杀的手段,令人发指。平定云南的大将傅友德,父子同时绑赴刑场腰斩。平定广东的大将朱亮祖,父子同时惨死在钢鞭之下。大臣李仕鲁在金銮殿上辞职,朱元璋认为是看不起他这个皇帝,当即命武士将李仕鲁摔下殿堂,脑浆崩裂而死。在所有共患难的朋友中,只有三个人没有被扣上谋反的帽子,一是常遇春,一是徐达,一是汤和。常遇春运气最好,天下还没太平就早早地死掉;徐达的死和处决没啥分别;只有汤和一人寿终正寝,因为他看上去傻乎乎的,不具备承载野心的智商。在朱元璋统治时期,朝中人人自危,每时每刻都担心飞来横祸。官员们每天早上入朝,即跟妻子诀别,到晚上平安归来,合家才有笑容。朱元璋是个特例,是诛杀功臣的典型。

朱元璋为什么丧失理智,如此疯狂地屠杀功臣元勋呢?后世学者史家从他的出身、文化素养、传统痼疾乃至心理、神经等方面进行过诸多探讨,有不同的解释。最有代表性的解释是,朱元璋看到皇太子懦弱,担心他死后强臣压主,所以事先消除隐患。这种解释有一则宫廷逸闻可为佐证:有一天皇太子劝说父亲不要杀人太多,朱元璋把一根长满了刺的棍子丢在地上,命皇太子用手拾起来。皇太子一把抓住刺棍,结果给扎破了手掌并连声呼痛。朱元璋说:我事先为你拔除棍上的毒刺,你难道不明白我的苦心吗!这则逸闻很能说明问题。如此,被杀的功臣全蒙受不白之冤,“谋反”是莫须有的罪名,而在屠杀功臣的同时也助长了司法制度的黑暗。

皇太子懦弱早死而皇太孙年幼,恐怕还不是主要原因。之所以如此,恐怕是朱元璋的自卑心理在作祟。朱元璋出生于一个极度贫苦的家庭,父母双双死于瘟疫,很小就成了孤儿。他放过牛,当过干粗活的小和尚,天下大乱时又被迫落草为寇,在底层社会受尽欺凌。因为出身过于卑贱的缘故,朱元璋对上流社会既羡慕又仇恨,既想拼命挤进去又恨不得把上层人士踩在脚下报复蹂躏。他没有机会接受系统的教育,缺少做人的崇高理想和高贵情操,因此不可能把苦难身世演变为改造社会普济天下苍生的动力,相反因为自己没有学问,便对有学问有才能的人嫉妒得发狂。像胡惟庸、李善长、刘基、宋濂等人,都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囊策士,朱元璋的江山是他们智慧的结晶。在本质上,自卑感过重的领袖跟有才干的部属不能并存,因此这些智囊人物在朱元璋的力量不够强大时还可被委以重任,一旦朱元璋意识到自己没有他们也有足够的安全保障时,他们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宋濂也是出身贫寒,身世和朱元璋相近,按理说同病相怜应能长久,但宋濂太有学问,朱元璋最终还是容忍不了。

朱元璋的身世跟刘邦大同小异,可刘邦没有那么浓烈的自卑心理,对出身和文化比他高的人兼容并蓄,依其才能和特长分别委以重任。刘邦的智囊张良、陈平、萧何与朱元璋的智囊刘基、胡惟庸、李善长是同一类型的人物,但命运有天壤之别。前者一直得到刘邦的礼敬,寿终正寝,后者则被朱元璋处以极刑且杀灭三族。朱元璋屠杀功臣,不仅对当世的社会和国家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而且把人们的历史观导入了一个非常危险的误区。有人认为皇帝屠杀功臣是迫不得已的,是为国家的千秋大业和王朝的长治久安,不杀掉那些打天下的患难兄弟,他们就会造反作乱。唐太宗对此做出了回答,赵匡胤也做出了回答:怕造反,杯酒释兵权,何必杀?

大一统与帝王独裁是二律背反,皇权与相权又何尝不是二律背反?皇帝太强,强到独裁偏执,宰相遭殃;宰相太强,强到可以任意废立皇帝,皇权政治下的大一统国家也就岌岌可危。朱元璋正是陷入了这种二律背反的泥沼。他自断其臂,剿杀功臣后,自以为从此国泰民安。没想到他刚入坟墓,他的第四个儿子、燕王朱棣便举兵造反,开始了宗族血亲间的自相残杀。朱棣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其实建文帝身边已经无“侧”可清了。因为功臣被屠杀罄尽,中央军没有杰出的统帅,也没有了智囊人物,叛军轻而易举地取得了胜利,皇帝朱允炆在都城陷落之时失踪了。

其实,开国皇帝杀功臣,本是帝王之术,不足为奇。但像朱元璋这样滥杀功臣,且数以万计则完全是丧心病狂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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