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的中兴,也挽救不了转型期的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领域出现的新变化,对南宋的社会风气特别是官场的腐败产生致命的影响。偏安一隅的江南,人间天堂的苏杭,商品经济的发展对官场造成的强大冲击,使官吏经商成为风气,贿赂公行,贪赃枉法,吏治更为腐败。宋代的右文政策本来就造成了一支庞大的文官队伍,文官乃至整个士大夫阶层在价值观上发生变化,拜金主义、享乐主义、个人主义膨胀,传统政治理想的失落,使社会精英阶层沦为物质享受的奴隶,自然要吟唱“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了。
陈寅恪先生曾称颂大宋王朝是“中华文明造极的盛世”!从种种数据资料来看,宋朝的确是一个当时走在世界先进行列的社会最文明、科技最先进、经济最发达、人文最鼎盛繁华的国家,领先发展高于其他世界各地数百年。其文明程度,汤因比认为它是最接近于近代文明的古代社会。其繁荣是以发达的经济作为基础的,用现时流行的GDP(国民生产总值)作标准,一位经济学家曾在凤凰卫视节目中称:“唐朝时中国GDP约占世界的1/3,宋朝最高时在51%至53%之间;而现时即使按购买力标准就高计算也仅占7%。”正是因为宋代高度发展的商品经济,造就了陈先生所说的“盛世”。
结束了五代十国以来分裂局面的宋太祖赵匡胤、太宗赵光义,尽管他们统一之后的江山,在中国历朝历代中是比较狭小的,国防力量也最弱,但开国两代君主都把解决民生问题摆在第一位。他们多次下诏,招集流民,奖励垦荒,尽快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太祖乾德四年的诏令规定:“自今百姓有能广植桑枣,开荒田者,并令只纳旧租,永不通检。”至道元年的诏书曾说,各州军的旷土,允许农民请佃,“便为永业”并可以免除三年租税,三年以外输税十之三。(《大宋诏令集》卷一八二,《募民耕旷田诏》)与此同时,朝廷对地方官也采取奖励政策,以各地垦田及户口增加的多少进行奖赏。此后几位北宋皇帝:祥瑞天子宋真宗,仁德天子宋仁宗,承平天子宋英宗,革新之主宋神宗,直到宋哲宗,北宋的帝王大都继承了太祖宽厚仁爱的性格,吸取了五代之乱的教训,治政宽松,少有用兵,予民休养生息,大大促进了社会经济的恢复和发展。
据王安石在《王文公文集》卷三十六,《新田诗序》中说:“其南背江,其北逾淮。父抱子扶,十百其来。”苏轼在《东坡集·前集·新渠诗》中也说:“新渠之民,自淮及潭。挈其妇姑,或走而颠。”司马光在《司马文正公传家集·寄唐放吴辨叔二兄》一诗中说:“方城古称险,远在豫州南。近岁污莱辟,新民秦晋参。”当时唐州的全民垦荒更是热火朝天,郑獬在《论河北流民札子》中记载,唐州官吏到河北招民垦荒,前后十余年。河北流民到唐州的不知有几万户,不单是无地或少地的农民进行迁移,甚至连河北地区的中户以上的人家,也有赶着牛车,“驱仆跃马”,“随众而迁”的。唐州外来垦荒的农民包括两淮、湖南、陕西、山西、河北等地之人,简直就是全国大垦荒。
在开垦荒地的同时,朝廷和各级郡县大搞农田水利建设。疏浚水路交通河道和挖掘灌溉河渠,北宋都是中国历史上各封建朝代成就最为突出的,超过了大唐。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就搞了超前的南水北调的伟大工程,自南阳下向口堵堰,引白河入石塘沙河,合蔡河以达开封,准备沟通襄阳、潭州(长沙)的漕运。宋朝廷征调各州农民及部分州兵共数万人,崭山填谷,开挖运河一百余公里,到达方城。后因方城地势太高,难以逾越而中途作罢。但宋人的这富有理想的超前计划,对千余年后今天的南水北调工程都有启发和参考价值。宋代每年都要抽调数十万民工修治黄河,淮南、江浙、江南以及以太湖为中心的农田灌溉水利工程,基本上形成了灌溉网络。
与发展经济相适应的是,宋朝廷在行政上也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为限制唐、五代以来的节度使权力,太宗淳化四年(993年)将全国分为十道,至道三年(997年)再改全国为十五路,相当于后来的行省。中央设立漕司和仓司。漕司长官为转运使,主要掌管一路财赋,运往京师及其他指定地点,同时督察地方官吏。仓司长官为提举常平,主管地方常平仓、义仓及赈灾等民生问题。
宋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处在转型期的社会,农业生产的迅速恢复和发展,带来了商品经济的繁荣。社会财富的积累和增长,又带来了人口的急速增加,为发展农业、手工业生产提供了大量必须的劳动力,社会进入了一个良性发展。《宋史·地理志》上有这样一组数字:太宗至道二年,全国主客户总数还只3574257户,按每户以5口计算,也就1800万人口。到徽宗大观四年,全国主客户已达20882258户,还是以每户5口计,全国人口猛增到了1亿左右。
宋代在大隋运河的基础上,进一步修浚沟通黄河、淮河、长江和江南运河。宋王朝每年通过南北交通大动脉,从江南把六百万石粮食和大批物资,运送到京城汴梁,造就了汴梁城的空前繁华。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生动地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宋王朝首都汴梁的繁华景象:郊外的谷场上,远处槐、椿林树依稀。树木有的刚刚吐绿,有的一芽未发寂然而立,点名了早春的时节。春柳初绿的道上,富户人家十数人外出归来,在街口与一对夫妻相遇。披斗篷的女人骑公驴在前,男人头缠柳枝,赶驴在后,多么惬意的踏春野游。汴河码头上停泊的运粮船、搬运工,繁忙地运粮。虹桥码头是汴京东南粮物集散地,河中的船只多种多样。船上的工人有的在卖力掌舵,有的在淘米、舀水,生活气息迎面扑来。岸上有五位纤夫在拖船。全画的高潮部分,描绘了一艘正准备钻桥洞的大船,由于桅杆还没完全放下,有挂坏桥洞的危险。船头将要与一艘顺水而下的船相撞,情势危急,引起桥上岸边围观群众不小的骚动。桥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接着,展现的是几艘沿汴河而上的船只及岸上的客栈。由于清明时节,一些房屋中空无一人。临河的客栈,搭有彩楼。街道上店铺林立,店家在招揽生意,行人或行或立或坐下休息。出城的人群和车队,人与牲畜神形兼备,造型极为生动。护城河桥上有百姓休憩赏景。气势雄伟的城楼,有回廊露台马道,建筑精美,半开的城门下有驼队经过。十字路口,摩肩接踵的人群和满是商业广告的店铺,如现代都市般繁华热闹。
看了这一幅国宝级的画图,说大宋是当时世界第一经济强国,应该说是没有什么人会有太大异议的。在蒙古人的铁骑一路践踏过来,导致当时的中国经济大幅度倒退的元朝初期,那已是大宋朝的明日黄花,可在马可波罗这位没有真正见过世面的老外眼中——依然还是被看作是天堂一般的奢华。由此可见,鼎盛时期的宋朝真正的繁华景象是多么让世人难以想象,多么不可思议!
两宋时期是继唐之后中华文化的又一个新的高峰,在经济、文化、科技、艺术等方面都取得了极大成就,很多领域已经对唐朝有了全面的超越,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商品经济水平更是超越以往,城市、市镇极其繁荣。而在技术改进与租佃制的推动下,农业生产获得显著发展;手工业分工细密,工艺先进,产品闻名于史。宋瓷、宋版书、宋代丝绸远销海内外,侥幸存留至今的,都成了稀世宝贝。在科学技术领域更是硕果累累,而活字印刷、指南针及火药的发明和应用,更对人类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宋朝虽然是马上得来的天下,但多数皇帝生性宽厚仁德,质朴自然,缺乏枭雄的霸气,能够体谅劳动人民的疾苦,希望能建立一个理想的“仁治”社会。这就可以解释宋朝为什么社会环境宽松,人民安居乐业,从而开创了一个昌明繁华的太平盛世。
宋代的文学艺术发展超越了汉唐,是中国封建社会的一次难以逾越的高峰。我们所说的“唐宋八大家”,其实唐代的只有两家:韩愈、柳宗元,其余六大家都是生活在宋代,他们是“三苏父子”苏洵、苏轼、苏辙,此外是欧阳修、王安石、曾巩。宋代词家更是群星灿烂,可以列出一长串响当当的名字:宴殊、柳永、黄庭坚、秦观、周邦彦、李清照、陆游、范成大、杨万里、辛弃疾、姜夔等等。唐诗宋词,成为中国文学的纪念碑。哲学思想上的周敦颐、程颢、程颐,奠定了宋明理学的基础。南宋的朱熹更是将儒家的理学思想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不仅对中国,而且在世界很多国家,至今都仍在产生不可低估的影响。宋代名人辈出,抗金、抗元名将杨继业、岳飞、陆秀夫、文天祥,无数小说戏剧中的包公形象、杨家将形象,农民起义的梁山泊一百零八将,千百年来流传至今,家喻户晓,成为国人的精神食粮。
大宋朝如此繁华鼎盛,为什么到徽、钦二宗时代,突然来了个靖康之耻?北宋覆亡南宋兴起,且又有南宋中兴的盛况呢?宋朝人为什么P股上坐着无与伦比的财富(看GDP)和盛世的荣华,而情愿偏安东南一隅呢?
在宋代这个中国封建社会的一个重要转型时期,北宋几位皇帝重视垦荒发展经济,但是在农村经济迅速发展起来,刺激商业经济发展起来以后,政治体制的改革和思想文化的创新严重滞后,跟不上形势的发展。也就是物质财富突然增加以后,如何平衡各阶层特别是农民阶层的利益,没有找出更多更好的办法。所以大宋一朝,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北宋开始有王小波、李顺起义,接着有著名的方腊、宋江起义,南宋又有钟相、杨么起义。宋神宗时代,虽然有过王安石的变法改革,但是这场流产的改革,对于宋王朝的官场、文人学士无疑是一场大地震般的灾难。
宋神宗即位后,曾与侍臣议论天下大事,很赞赏王安石的《言事书》。年青的宋神宗是个非常好学的人,经常不断向大臣征询改革的意见,比起前朝宋英宗,“性气越紧,尤欲更新之。”他想改变真宗、仁宗、英宗以来政治上松弛的状态,想学唐太宗,希望有一个像魏征那样的宰相去辅佐他。神宗第一次召见王安石,就问:“为治所先?”王安石答:“择术为先。”又问:“唐太宗如何?”回答:“陛下当法尧舜。”神宗熙宁三年(1070年),王安石与韩维同时做了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便开始雄心勃勃的变法改革。但是变法改革遭到官僚阶层的强烈反对,苏东坡就站出来反对王安石变法。后来王安石变法失败,司马光尽废新法。经过这一折腾,农民不仅没有得到实惠,而官场早搞得分崩离析,知识精英们更是党派林立,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
由王安石变法引出的党派之争,到哲宗、徽宗时期,已完全失去政见分歧的意义,成为权力场上的勾心斗角。而最终是一批心胸狭窄、善于逢迎的官僚把持了朝政,政治的腐败日渐严重起来。但在北宋后期直到金人入侵之前,却有一番歌舞升平的气氛。特别是爱好书画游乐宋徽宗,比前朝各代都更宽松,民间虽发生过方腊、宋江等人领导的反抗活动,也很快被镇压下去。从《清明上河图》到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中,可以看到当时北宋大都市的繁华与热闹。
可以说,在徽宗时期,这种基础虚弱的繁荣达到了顶峰。《东京梦华录》如此描写汴京的奢华:徽宗被高俅等人引出皇宫,一路穿大街,过小巷,但见到处是歌台舞榭,酒市花楼,看得徽宗皇帝好不高兴。天色将暮的时候,来到金环巷。这里的风趣又与他处不同,户户家家,帘儿底笑语喧哗,门儿里箫管嗷嘈,是汴京城有名的妓院所在地。原来高俅常常在这里出入,尤其认得名妓李师师,特地把徽宗引来。有诗一首形容李师师的美貌:嚲眉鸾髻垂云碧,眼入明眸秋水溢。凤鞋半折小弓弓,莺语一声娇滴滴。裁云剪雾制衫穿,束素纤腰恰一搦。桃花为脸玉为肌,费尽丹青描不得。
纸醉金迷的生活,也影响着这一时代的文人的生活与创作。北宋后期文坛上的重要人物,大都出于苏轼门下,因此都不免一度受到排挤甚至迫害。他们的性格比苏轼要显得软弱,他们的创作也少有苏轼那种自由奔放的气质和恢宏开朗的精神。而在形式与语言技巧方面,他们却更为讲究,抒情内涵便深藏这种讲究之下。而词作为一种与都市生活及士大夫的享乐需求密切关联的文学体裁,在当时繁荣而浮靡的社会风气刺激下得以进一步的发展,语言和技巧也更加圆熟与精美。但其基本格调却不是沿着苏轼所开启的方向,而更多地沉醉在花街烟柳中。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禅宗在当时很兴盛。佛学的发展无疑引人逃避现实,走向红尘之外的超脱与虚无。
到了南宋时代,抗争与消极并存,偏安一隅的思想大行其道。社会的中兴,也挽救不了转型期的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领域出现的新变化,对南宋的社会风气特别是官场的腐败产生致命的影响。偏安一隅的江南,人间天堂的苏杭,商品经济的发展对官场造成的强大冲击,使官吏经商成为风气,贿赂公行,贪赃枉法,吏治更为腐败。宋代的右文政策本来就造成了一支庞大的文官队伍,文官乃至整个士大夫阶层在价值观上发生变化,拜金主义、享乐主义、个人主义膨胀,传统政治理想的失落,使社会精英阶层沦为物质享受的奴隶,自然要吟唱“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了。